转贴：阿信歪传。

薇檄芷

  
 战斗，战斗，我要战斗，是的，要战斗，因为，这世上存在着，无时无刻都存在着——压迫，不公和歧视。 

——阿信歪传。 

阿信不见了，已经两天没回自己的小屋了，二呆也反反复复找了许多地方，问了所有的村民，没有一点的消息。 

村里的人，为了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前天才在阿信家门口，看见他和一只残弱的老狗恶斗了一场。 

也有人说那天晌午，看到阿信在对着河边的乱石滩一顿恶槌。 

“现在那石头上还留有着斑斑血迹呢” 

那人为了证实自己所见，强调道。 

更有人说，看见阿信跳入河中，乱扑腾几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那你怎么不赶紧去救人啊？！” 

“我哪知道啊，他又不准人帮，等我真正发现时，渣都飘没了” 

另一人辩解。 


  


确实，阿信向来不愿意别人帮他，谁帮他谁就得挨他的拳头，虽说他的拳头不硬，但谁也不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于是众人便在一阵沉默中，不约而同的宣告了阿信的死讯。 


  


“早死早升天……”村里的老人悲叹着，老泪纵横的面颊上，道道蜿蜒的沟渠，可算是久旱逢甘露了。 

“阿信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老人继续着哭腔，昏黄浑浊的眼中，此时已开始闪烁着些许兴奋，远远近近逐渐拢靠过来的人群。点燃了这垂暮老人的最后一点激情。 


  


“从小就没了娘亲，他爹也在他3岁的时候了走，临终前托付我们照顾阿信来着，唉……” 


  


唉—— 

回想起阿信的身世。 


  


叹息便如同疫病般，在人群中传出此起彼伏的传播开去。 


  


村里的人都知道，阿信是个苦命的孩子，打小没了爹娘，所以大家也都很照顾他。 

可不知为什么，那孩子总有股说不出的执拗。对，就是执拗，别人的好意不领情就算了，还会追着那人叫骂着。 

口中时不时地念叨着什么“世道不公”“歧视”之类的新鲜词。 

村里人也不知道阿信从哪里学的这些新玩意，当然也不想知道。光看阿信的样子，也就知道这新玩意，是害人的。 

于是大家也就渐渐疏远了阿信。 


  


原本他的一日3餐都是由乡亲们轮流提供的，久而久之，也因为阿信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偏执，取消了。 


  


之后，村里面便鲜少能见到阿信。确切地说，没人愿见到阿信，远远的看着了，宁可绕远路，也不想打个照面。 


  


时间一长，阿信大约也有了些察觉，便不怎么出门见人了。 

起先，还有着些人时不时地前去看望，只不过，阿信说来说去，还只是那几句什么“战斗，歧视”的话语。 

众人见他身体没病没痛，自然也就去得少了。到了后来大家伙不仅去的频率，越来越低，周期，也越来越长了。 

到了最后，便是没人再去了。 


  


可长期不出门并不是件好事。毕竟村里面没有大夫，万一，尸体放久了，产生了瘟疫，那就…… 

这种极有可能的可能，令那些村民们躁动的心，愈加不安，浮躁。 

于是，村里面决定，每逢初一，十五，村长就必须到阿信家里去看看，美其名曰：探望，问候。 


  


这个思路得到一致肯定。 

所以接下来，村里就围绕着阿信问题，开展了一场村长选举。 

村里面的傻子——二呆，票数一路领先，毫无异议的，成为了这村子里的第一位傻子村长。 

专门在每月的月头月中，探望，那个叫阿信的可怜孩子。 


  


就这样，二呆，也就成为了阿信和村里人联系的唯一纽带，到了初一，十五，二呆家里就坐满了人，大家都想第一时间知道阿信的现状。 


  


“阿信啊，现在瘦的只剩下骨头了，干枯的肌肤，就像那旱田里块块裂了口的土地，脸上的青经迸裂着，似乎要喷发出无穷的液体，屋里黑压压的，这是一点月光，从窗户缝里钻了进来，我就看到啊，阿信盘腿坐在床上，露出一排黄牙，嘿嘿的朝着我笑” 

妞闻感

——一中年女人绘声绘色的讲述着阿信的故事，仿若亲眼所见般详细。 

 
若此时要有人问到， 

“你咋知道的？” 

女人就爆出二呆的大名，别人便也就不再追问。 

虽然大家都知道，二呆只会“呵呵”的傻笑一番，无论其他人问什么或者做什么。但是，无法控制的胡思乱想，总是可以给予那些疲倦耕作的人一点宽慰。 

尤其是在看到，听到别人的不幸情形的时候，自己同情他人的瞬间，似乎有种无法言喻的幸福感从心湖深处油然而生。 


  


“你们知道么？阿信屋里的味儿，那简直就是——总之，那里是没法待人的，只怕连老鼠都没有……” 

“为啥呢？” 

“都被熏死了呗” 


  


女人毫不客气的传播着自己的臆想，而听众们，也没有犹疑的哈哈大笑起来。也许在他们的眼中，这就是一桩笑话。 


  


而阿信呢，他自然是不会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一月来两次的二呆，本身就是个傻子，也不可能给阿信提供什么笑料或者新闻。 

阿信只能呆在这鲜少有光透进的小屋里，来来回回得踱着步。关于黑暗这点，那女人倒也没有说错，只是味道嘛——阿信倒也是个喜爱洁净的人，不算窗明几净的房屋，倒也是通风的，单薄的窗户纸，对夜里所刮得寒风，是被什么抵御能力的。 

至于，所谓的鲜少有光指的是他家的地理位置，朝北。 

不过，村里的人不会去注意这点的。 

阿信，这一名称，早已成为娱乐的代名词，至于事实如何？有什么关系呢…… 


  


“战斗，战斗，我要战斗，是的，要战斗，因为，这世上存在着，无时无刻都存在着压迫，不公和歧视。” 

这话阿信常常挂在嘴边，以前，阿信常在村里走动时，逢人就说。 

虽说村子里的没一个能听得动，但是光看着他们迷糊不解的神情，阿信就有种说不出的优越感，从头到脚，蔓延着不知名的热气，将他的眼，脸涨的通红。 

不得不承认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一直是阿信的精神食粮，但，这种食粮来的未免太过矫情，阿信是个清高的人，不想别人觉得自己是故意炫耀来着，所以便减少了在村里的走动时间。 


  


原先，村里人还以为阿信病了，时不时地前来探望。 

从而在极大程度上，满足了阿信那难以被填满的虚荣之心，不过久而久之，村名们似乎明白了，阿信只是不愿意到村里，并不是有什么病痛，也就不再来访。 

从此阿信的小屋里，也就被冷清，黑暗，和阴郁充斥着。 


  


阿信也曾想过走出房门，可他受不了自己内心所演绎出的那些幻想所传达出的歧视鄙夷。 

阿信也想过向二呆询问村里的情形，可，每次看到二呆傻呵呵的坐在那里“呵呵”笑着的情形，心中不由升起一种屈辱感，似乎自己有什么重要东西被夺走了似的。 


  


“战斗，战斗，战斗” 

“呵呵” 

“我要战斗，是的，要战斗，” 

“呵呵” 

“因为，这世上存在着，无时无刻都存在着压迫，不公和歧视。” 

“呵呵” 

“呵呵” 

“呵呵” 

…… 

这样的对话，重复了多次，阿信自己也觉着腻烦，逐渐也就不再开口说话。 

每次二呆来的时候，他便用仿若要吃人的眼神看着那傻子。 

“呵呵……” 

一次不行，就二次 

“呵呵。。。” 

二次不行，就三次，四次，五次，直到无数次。 

阿信的执拗，在这里被充分体现了出来。 


  


最后好像也有点效果，傻子“呵呵”的次数，越来越少。 

关于这点，阿信很有成就感，不想被压迫，就只能去压迫别人，这是阿信在这黑屋子里的得到的唯二的体悟。 


  


就这样，阿信的日子平淡，乏味的，戏剧化的继续着。 


  


直到这两个月，二呆没能在原先固定的时间内拜访阿信。 


  


于是，阿信心中那股战斗意识又被重新点燃， 

“决不屈服，我要战斗，战斗，为着世间的压迫，不公和歧视。战斗！” 


  


战斗！战斗的信念，驱使着阿信走出他那间朝北的小屋。 

池楚洁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正如，有人所看到的那般，阿信在走出房门外，便见着了一只孱弱的老狗，斑驳的瘌痢爬满了老狗的表皮。光的照射下，发出一种异常的味道。 

老狗懒散的躺在村道的中央——阳光最为丰富的地方。 

却也正巧很不凑巧的挡着了阿信的道路。 


  


反抗，反抗，阿信念叨着，努力遏制着自己心底的恐惧。 

“为着世间的压迫，战斗” 

战斗 

——其结果，正如某人所述，一场恶斗，便在那个阳光绚烂的地点展开。 


  


孰胜孰败？ 

没人知道。只是听见老狗得一声惨叫后，夹着尾巴向远方的田野逃去。 

而阿信？也没了踪影，只看见一只鞋狼狈的落在刚才浴血奋战的地方。 


  



  


那接着呢？也许有人要问。 

接着是什么，也没人知道。 

或许是阿信在逃亡——不，胜利撤退的时候，慌忙中忘记拾起了自己曾经当作武器的鞋子，便向乱石堆方向跑去。 

或许是情节过于紧凑，或许是紧绷的神经突然涣散，总之，阿信一时间，竟然没有察觉自己被石子所磨破的脚板，正汩汩流淌着鲜血。 


  


“他娘的……不公平”惊魂未定的阿信，看见自己血肉模糊的脚板，还未被熄灭的战斗英雄的气概，又被重新点燃， 

“凭啥俺们脚会被石头划伤，你们石头就是完好的？！” 

战斗，战斗，战斗…… 

于是，一幕人石大战，便在短时间内，又开始弥漫起硝烟。 

结果。 

自然不言而喻。 


  


“他奶奶的，看，终于被我打出血了吧” 

阿信望着石堆上的斑斑血迹，大笑后，扬长而去。 

这大概就是另一人所提到的“乱石滩惨案”吧。 


  


后来阿信又怎会跳入河中呢？ 

笔者猜测，估计是阿信在河边洗伤口时，不小心朝河里瞥了眼。 

其实瞥了眼并不打紧，只不过阿信在瞥视的同时，不小心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人说,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不打紧啊。 

倒影确实不打紧，只不过，阿信那刻正好没意识到那个影子是自己的。 

于是乎…… 

于是乎 

——阿信看到水中一凶神恶煞的影像，蓬头垢面的恶狠狠瞪着自己，污血早已掩盖了他肌肤的颜色。 

士可杀不可辱呵。 

于是乎…… 

另一场，惨烈的自我战役，开响了。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场战役的结果，在未开始前，便已经注定。 


  


“苦命啊……” 

村里众人悲叹着， 

而二呆——病了两个月的二呆，却傻傻的站在叹息者的背后，喃喃自语 

“战斗……压迫……歧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