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赖天睿

                      杀 
作为杀手，他是一个冷酷的人。
他的剑法无人能出其右。
事实上，谁也没有看到他出剑。因为，他攻击时，无影，无声，无形。
一些人到死都没明白是如何在他手下送命的。
他是个用毒的高手。
他杀人的代价就是雇主的命。
他从来没有失手过。
凡是他杀的人，只在咽喉处有一抹漆黑,如魅。
他的眼中只有杀戮。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官府日夜在剿捕他，但，没有结果。捕快却在一天天减少。
他的剑是柄黑色的剑，渗透奇毒。只在剑尖处有一抹血红。
如同他右颊上的伤痕，殷红。
他此时坐在一家小酒馆里，斗笠压得低低的，一身玄色的衣服，端着一碗酒，望着窗外的霏霏细雨，若有所思。
酒色惨白而清澈，他看到自己的面孔。
三天前，那个雇主在这儿，蒙着面，笑容诡异而阴冷，说，
你替我杀一个人。
谁？
萧残阳。
好。
何时再见？
不必问，那时我自会来取你命。
身影如魅般展动，跃出窗外，渺然无迹。
我是谁？我怎么可能死？
蒙面人冷笑，把手掌从桌上抬起。手背上，豹的图腾，青色。
桌面轰然塌陷，青石的地板上，陷下三尺。
萧残阳乃大宋重将，力主抗金，文韬武略，乾纲独揽。
时维九月，秋叶业已垂死。
黄昏，冷冷地，中军大帐，肃杀。
秋叶在他的脚下发出一些生命断裂的声音。剑风掠过，悄然。
黑色掠过，兵丁无声地倒下，无血。
帷帐对面，他放慢了脚步，感到一丝杀气。
萧残阳坐在大帐之中，书写着什么，但见面容镇定自若，右手的狼毫，坚定。
一支普通的狼毫，笔管湘妃竹，笔毫长锋,墨色盎然。
你来了。
不错，我要杀了你。语调，冷冷地，令人悚然！
为何？
不为什么，就因为我是个杀手。
当今天下，除了皇上，就是金国的狗贼要我的命。想你武艺如此精妙，不去抗金杀敌，反而诛杀中原豪杰，岂不是助纣为虐？可惜！
我必须履行职责，说得再多也没用。
既如此，我有一事相求。
说。
听说你杀人的代价是雇主的命，那就请你为我杀一个人。
谁？
完颜术陵。
好，我不负你，受死吧！
剑风穿堂而过，直袭前胸！
萧残阳笔杆一顿，笔头上的狼毫忽地炸开，犹如数万根玄铁铸就的针。
狼毫全数飞出，万刃如飞蝗般激射。
他一惊，但并没有退后。
剑气如虹，将飞针截去一半。洒在地上，犹如落英缤纷。
气已用尽，挡无可挡，而针，已然逼近！
他绝望地闭上双眼。
针在他面前一寸处坠落。纷纷扬扬。
血，从萧残阳口中汩汩流出，是妖艳的蓝色。
他知道，那是腐心蚀骨散，一经入腹，半个时辰内毒发身亡，无解。
他感到一丝恐惧，这说明，萧残阳已算准在半个时辰内他将来袭。
本来他合当命绝，纵他能杀萧残阳，也敌不过他帐下一十八位高手。
为了杀完颜术陵，萧残阳不惜一死，为了什么？他想。
我不能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的使命就是杀戮。
雨大了，他知道那个人不会来了。
我会找到他的，无论他在哪里。现在，我要去杀了完颜术陵，我不能背叛自己。
完颜术陵乃金国兵部尚书，他在中原，俨然是大金的太上皇。
现在，他驻扎在楚州，与宋军对峙。
楚州。
没想到会在这看到你。
我说过，我会遵守约定的。蒙面人冷冷一笑，说，你更不会想到我的真实身份是——
谁？
完颜术陵。我，就是那个人。 
双手缓缓取下面罩，豹的图腾。
你是契丹人。
不错。
一个契丹人，竟会是女真人的国的兵马都统制？
完颜术陵脸色陡变，右手一挥，数百伏兵蜂拥而出。
无论怎样，无论你是谁，你必死无疑。
他的表情骤然阴冷，说，但在这之前，你要为我殉葬。
剑，已然抽出，依然无形，惟有杀气冲天。
四方的兵士迅速张开劲弩。
完颜术陵作了个手势，示意兵士们停手。
久仰你的剑术，今天，我们一对一，如何？
奉陪！
完颜术陵从背后抽出一把刀，霜刃，凝血。
我这沉红刀一生只抽过两次，一次是为大金皇上，另一次，是为了大宋。
什么？

诸葛佳妍

我曾经是辽国兵马都统制，现在不是了。他惨笑一声。
那是十年前，大辽覆灭之时，我被金国的人马追杀，那时，残阳将军驻在当地，他闻讯赶来，杀退金兵，我才得以生还。
他为什么要救你？
他认为我是个人才，若在大宋旗下，必助大宋重整旗鼓。
后来，将军被金兵围困，我潜入金兵大营，我抽出祖宗传下的沉红刀，斩杀金兵主帅，以报当年将军救命之恩。
我承认我为了报仇，什么都干得出来。于是我潜入金人中，一步步从小军官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但我始终提醒自己，自己的骨子里流的是契丹人的血，我要报仇。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萧残阳？
因为我要赢得金人的信任，我不惜一切代价。
看来，萧残阳还是看错了人。
不错，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犯错误，也是最后一次。
但他还是个英雄，因为，他在临终之前，托我杀了你！
剑，翻飞如虹，一缕血色掠过。
刀，迸溅似水，万道杀气飞腾。
剑在离术陵刀背半指的地方猛地停下，出其不意地将剑交给左手，剑刃回抽，剑尖在沉红背上一弹，右手玄冰刺激射而出，而剑，早已逼近心坎。
术陵毕竟非等闲之辈，沉红向下一斩，竟将冰刃全数挡下，左手抽出腰间虎啸锏，架住剑锋，铿锵之声，裂石碎玉，反手一刀，向颈项斩去。
右手向上挡去，刀刃斩在血钢铸成的天狼爪上，铮铮有声。
两人僵持着，空气凝固了。
他右手一翻，爪尖深深陷进术陵的手掌，血流在天狼上，无踪。
刀锋划过，鲜血喷涌，从手腕处齐断。
他深吸一口气，断手的骨骼全数飞出，直袭前胸，白色森然。
血流疾出，劲射发起第二波攻击，鲜红灿烂。
纵使完颜术陵武学天下无双，也挡不住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如此快的速度，如此密集的攻击。
白骨半数钉在沉红上。血滴径直穿胸而过。
但都没有击中要害，他拄着刀，半跪在地上，血，滴在落叶上，鲜艳无比。
周围安静的出奇。
一支血色的箭无声地撕裂空气，射进了术陵的后心。
血迅速变成了绿色，箭上带毒。
术陵艰难地抬起头，他看到了一个他很熟悉的人，金国兵部侍郎，完颜都荣。
我知道，你不仅是契丹人，而且你叫兀颜真。
你是个人才，但你也是个叛徒，皇上嘱咐过我，要提防你，果然不假。
兀颜真点了点头，释然，而后倒下了，在秋叶飘零时。
下来，该你了，都荣微笑着说。
我不管你们是谁，但你们都得死！
都荣脸色骤变，四方弓弩手举起长弓。
他从腰间抽出伏龙弓，从箭囊中抽出了所有的箭，冰色。
你失去了一只手，我看你怎么射箭！都荣仰天狂笑。
是吗？
他把箭全按在弦上，牙齿咬住箭羽，左手拉满弓。
飞雪连天！
无数支箭飞泻而出，瞬间碎裂成万千如雪的刃。
暴雪过处，寸草不生，缕命不存。
兵士们如大雪过后的枯草般纷纷倒下。
他踏着尸体大步走开，向着残阳的方向。
五十年后。
他已是垂垂老矣，十年前，他就已隐居山中。
我一生欠别人的太多太多了。
我杀人的代价就是雇主的命。
现在，我要接我一生中最后一个任务。
你替我杀了我自己，他自言自语。
好。
他提起剑，五十年来一直在他身旁的剑。
一刺穿胸。
他是微笑着死的。
他是一个雇主，也是一个被杀的人。
作为杀手，他完成了一生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