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杀手(原创,贻笑大方)

嘐酬

十月，红月亮君临的夜晚。  
长街无人，狗叫。  
他走在十月的夜晚，红色弥漫的街道上。  
乌衣，皂笠，黑靴，  
这样的夜晚有一个这样的人！  
长街漫漫，夜夜深沉。  
白天，这里人声鼎沸；  
午夜，鬼魅也嫌弃这里的凄凉  
这个时候，谁知道有这样一个人，走在街上？  
可是这样的人存在。  
半夜你下楼买烟，他在酒吧的门口呕吐。  
凌晨你睡不着，街头他黯然的歌声伴你度过时光。  
在晚上会静静独自走路的人，他的情绪只会是  
孤独。  
什么人会孤独？不外乎两种。  
诗人，或者杀手。  
他显然不是诗人，因为他手里有剑。  
他只能是——杀手。  
杀手将会杀人，杀手将会杀谁？  

古道酒楼，老字号。  
暗红的灯火，如同月亮的暗红。  
也许有哪个姑娘正在对月抒情——  
正如他们对月杀人。  
黑衣人的剑在滴血，滴在地上，渗进泥土深层。  
“你叫我杀的人，已经死了。“他沉稳地说。  
“你竟然用剑杀他？”回话的是一个中年文士，苍老写在额角。  
“不是我杀的他，他也非被剑所杀。”  
“！”  
“他死在我到达这里的一个时辰前，被毒杀。”  
“然而他绝对不会被人下毒！他身在大宅深府，身边侍卫逾千，饮食有心腹专人打理，饭前有人试毒，而且，天下第一用毒高手石悲回正是他贴身侍卫之一——向他用毒极度愚蠢！”  
“他的确被毒杀，出手的人，是屠戮。”  
中年文士不说话了。  
世界上有屠戮杀不死的人吗？  
世界上有屠戮不能杀的人吗？  

他是个神话，杀手的神话，就象龙王敖怒是捕快的神话一样。  

钱家庄，地上钱庄。  
庄主，钱千千。  
长安城首富。富可敌国，炙手可热。  
他却被杀了。杀得非常曼妙。  
那是个非常非常愉快的夜晚，如果他活着，他会回忆那个夜晚的销魂，一生一世。  
那个女人的确厉害，让他一夜未眠。  
可是正是这一夜不眠，换来清晨的疲惫，于是，杀手抓住了机会。  
他不再有回忆的资本，正因为一时疏忽。  
杀人，灭口，焚庄，轻轻的来与去，不留一丝痕迹。  
这是屠戮的第八百四十六个目标，也是他第八百四十六次成功。  

“至今，屠戮已经在长安作案五起！”  
“死者都是达官显贵！”  
“听说已经震动了紫禁城的人！龙王敖怒将亲自出手，逮捕屠戮！”  
“那可好玩了……”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古道酒楼，人声鼎沸。  
黑衣的男人依然在此，坐在墙角，独自饮酒，聆听着人群。  
中年文士快步迈进，径直走来，手中是一个包袱。  
“慕容晚、鹿游原、郑太岁、邱三太爷、钱千千，这五个人一夜间都死了。”  
“是的，而这本是你的工作。”  
“老爷怎么说？”  
“老爷对屠戮背后的人很感兴趣，他想知道谁与他会那么志同道合。”  
“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因为屠戮是个杀手。”  
“规矩？”  
“规矩。”  
两人沉默，衬托着早晨热火朝天的酒肆。  
越热闹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  
“昨天晚上你杀慕容晚时，屠戮出现在你面前？”  
“我的行踪被四门神发现，正在拼杀时，他出现了。  
“一道惊鸿的光芒！飞镖出手，慕容中镖。  
“镖上有毒，慕容骤亡。  
“四门神回过神来，他已飘然而去。”  
“干净利落，不愧是杀手中的杀手。”文士失色道。  
“我眼见目标已死，抽身而退。”  
“你就此罢休？屠戮杀了你的点子，你如何向老爷要赏钱？”文士露出一个微笑。  
黑衣人喝茶，不说话。  
“老爷不会给一个完不成任务的杀手任何报酬，除非……”  

除非？  

人总不愿意吃亏，尤其是生意人，老是想多为自己留一点东西。  
这样不好，因为有了付出，才会有相应的回报。  

贷卑秀

伟大而璀璨的红色月亮又出现在城市的边缘 
秋风习习，黄叶落落，人迹疏疏。 
烈一刀突破疏疏的人群，默然走在城郊的树林里。 
他现在很烦，真的很烦。 
他烦自己是个杀手，是个杀人的人。 
……而且是个穷杀手，一两银子都没有的穷鬼。 

“烈公子，姑娘的病……” 
“我知道，一万两，千年乌白参，续命。” 
大夫有些鄙薄地看着他：他欠了三个月的医药费了。 
一万两不是小数目，至少对于他。 
“还有，如果明天你再不将钱还清，就只能拜托你们走了，我们也是要吃饭的……” 
烈一刀不再理他，走出医馆。 

慕容夜是个野心家，也是有钱人。 
——为了权力，买凶杀害自己的兄长，他野心得典型。 
“猎人”烈一刀是个杀手，也是穷人。 
——为了女人，变卖家当，甘当别人的杀人工具，他穷得也典型。 

“慕容老爷想知道幕后指使屠戮的人的身份。” 
“所以……”烈一刀从沉默中恢复。 
“除非你调查出此人，否则，这里的钱，你一分也得不到。” 
中年文士拍拍身边的包袱，扬眉一笑，说。 

于是他约了屠戮，午夜，城外松林，一聚。 

他们曾经是好朋友，快意恩仇。 
多年不见，莫非已是陌路？ 
只有匆匆一面，不如萍水，不如归雁…… 

人生如梦，几回离别，几多相见？ 
任你心高如鸢也好，心清如鹤也好，最终还是撒手九泉。 
不管怎样，你总算曾经拥有过，追求过，一生无憾。 
而杀手的生命，正如十月的风一样， 
萧杀凄凉，而短暂。 

最爱生命的，莫过于杀手。 
因为他们的生命一直不属于自己。 

烈一刀，名刀，用剑。 
屠戮用暗器，甚至火器。 
这是两种不同的杀人者。 
今天他们站在一起，顶着红红的月亮。 


夜深，夜沉。 
慕容夜随风而舞，对影成三。 
舞姿高傲自负，如同蛟龙出海，揽天吞云。 
他很高兴很高兴，因为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哥哥死了。 
于是他将成为长安武林的总龙头，统率万余江湖豪杰。 

“求不得”是佛言“八苦”之一。 
慕容二爷陷此苦三十年！ 
终得大解脱。 

屠戮的行动在他意料之外：不应该死的许多人死了。 
谁杀了鹿游原？谁让长安西城黑道群龙无首？ 
谁杀了“掌柜”邱三？谁会染指他的秋水客栈？ 
谁杀了郑太岁，使十万禁军纷乱不已？ 
谁杀了钱老板？ 
……谁杀了慕容晚？（这个人该死！） 
慕容夜现在是长安武林同盟辈分最高的人，压力相当大。 
各派人物要他找出凶手，他不得不找。 
当然也有人怀疑他——他也不管那么多。 
——有贼心，还没有贼胆担当？ 
但是他不喜欢被冤枉。 
所以当秋水客栈的“店小二”孙大二冲动地指责他就是“杀人犯”时，他生气了。 

孙大二的尸首如今在城外，与乌鸦欣赏月色。 
“我杀人就象这样，从不掩饰，你们信——不——信？” 
当众抛下这句话，他高洁傲岸地离开。 
流言瞬间减少，个个缄口，不言此事。 
慕容夜却不能不想想这事。 
长安毕竟已经是他一个人的地头。 
解铃还需系铃人——屠戮是关键人物。 

舞姿由高傲转为委婉，迎合着月色，竟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但他，只是个凡人。 
下弦月，月相西动。 
“该有答案了吧。”这个男人望着即将升起的太阳，自言自语道。 

慕容夜已经有好几天夜夜未眠。 
他失眠时，便会歌舞升平，月影随行。 
后人说，那种紧张的潇洒，除了野心昭著的慕容二爷，谁也无法表现。 
这就是一个野心家，平凡可爱的野心家?

湛星擭

烛焰炎炎，红尘绵绵。 
苍老写在额角，萧解在沉思。 
“江湖郎中”萧解，五年前淡出江湖，成为一段茶余谈资。 
其实他没有远离江湖，因为他已经踏入江湖。 
他是慕容夜手下第一幕僚。 
他负责一切重大事务，比如救人，比如找人，比如杀人。 
他在等待猎人的到来。 
“我一统长安武林，你自然也风光无限。”慕容夜如是说。 
他也如是想。 
于是他在等待猎人的到来，哪怕一夜未眠。 
——一个城市里，有多少人夜夜不眠？ 

黑衣，烈一刀来了，萧解由衷地笑着迎上。 
“可有消息？” 
“东西呢？” 
“在此，有消息吗？” 
“这有一万两？” 
“绝对有！消息是……？” 
“我要见老爷。” 
“……” 

“说吧，我在此。” 
慕容夜。 
白衣如雪，黑须如叶，不知何时，飘然而至。 
依然气定神闲，傲气十足。 
然而他的双手却兴奋得紧紧握住。 

“老爷真的对屠戮的主子感兴趣？” 
“能使唤屠戮的，一定是大人物。” 
“会是多大的人物呢？” 
慕容夜有些不耐烦。 
“这个人一定能呼风唤雨，指掌乾坤。” 
他耐着性子，敷衍地回答。 
“老爷认为除了你本人，长安城里谁还能够呼风唤雨？” 
“我当然有想过。” 
“长安的黑道领袖一个个毙命，对谁最有好处？ 
“不是朝廷：因为朝廷需要黑道的支持。 
“不是捕快，因为捕快靠黑道吃饭。” 
慕容夜停顿了一会儿，说： 
“只会是黑吃黑。但……谁胃口会那么大？” 
他踏上一步，眼睛中放出光，盯着黑衣的刺客：“到底是谁呢？” 
烈一刀低头不语。 
“到底屠戮告诉你什么，但说无妨。” 
慕容夜实在不想再想，他同那些猜不出谜底的小孩一样，急切地等待着答案。 
“钱，一定给你。” 

“他还要杀人，杀最后一个人。” 
“噢，杀谁？莫非是我不成？” 
慕容夜早料到会有这种答案。 
幕后的主使者杀了那几人，自己也逃不了。 

“对。” 
回答的人不是烈一刀。 
是一个已经出现在慕容夜身后的影子。 
屠戮！ 
屠戮出手！ 
一道红光刹那燃起—— 
血光！ 
 
 
晨光依稀在地上画下树叶与稀星的影迹，四个人彼此伫立着，伫立着彼此。 
屠戮很年轻，因为他时刻保持一个灿烂的笑容。 
吃饭时笑，睡觉时笑，杀人时笑。 
他现在依然在笑，哪怕他刚刚失手了一次。 
他并非传说中的“从未失手”。 
再好的厨师，也不是一出生就会做饭。 
杀手的技艺，也是长期磨练中产生的。 

“你今天杀不了我。”慕容夜很高傲地说。 
“为什么？你不要忘了你已受伤？”屠戮在笑，一种自负的笑。 
“你，只有一个人，而且，已暴露了自己，失去了一击必杀机会——你还有能力对我下手吗！” 
说这种话，证明他心虚得彻底。 

慕容夜双手遍布深可见骨的刀伤，屠戮手中却无刀。 
这是“杀气”第一重：手刀！ 
“慕容夜，你双手已废，再也无法使出‘老虎拳’！”屠戮喝道。 
慕容二爷面如死灰。 

屠戮仰天一叹，任晨风拂过面庞。 
“钱千千的手下有八大高手，我废了四个，逼疯一个； 
“鹿游原的爱妾水煮鱼浪彩衣是中原水战第一人，我在水底支解了她美妙的胴体； 
“四门神根本连我的衣摆都没有碰到。” 

慕容夜的脸色已经比死灰更难看。 
在劫自然难逃。 
但是他不是别人。 
他是“东北虎”慕容夜！ 
岂容一个刺客小觑！ 

“若要杀他，先要过我这关。” 
苍老却锐利的声音，萧解。 
他很懂主子的心思，仿佛他就是主子的心。 
一个塌实的心腹，慕容夜很自豪。 
萧解是绝代高手，屠戮要杀他，谈何容易！ 
他于是自然地笑了。 
但笑容突然凝固！ 

一个眼神穿透了空气 
破腹，穿肠。 
——屠戮的杀气——杀过江湖郎中！ 
——萧解瞳孔放大， 
死。 
慕容夜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死的，血花已盛开在自己的身旁。 
白衣不再白。 

慕容夜从小在江湖中长大，吃的是腥风血雨，唱的是尔虞我诈。 
见过场面，在万人火并中独自存活。 
上过庙堂，拜会过九五至尊。 
炙手可热，权倾长安。 
也许，已经没有什么让他感到不满，除了他自己的私心。 
还有，苦短奈何的人生。 
谁不怕死？ 
说不怕，那是假的。 
慕容夜也如此。 
他现在就面对死亡！ 

屠戮的目光杀向慕容夜。 
这种目光，是修罗战场的高潮时血肉绽放的辉煌！ 
是毁天灭地的前奏，是杀手必杀的疯狂！ 
慕容夜，心寒如严冬死铁。 
躲不过。 
躲不过？ 
躲不过！ 

烈一刀突然出手。 
黑色的旋风刮起，袭向屠戮。 
剑出鞘——红光乍起！ 
血红色的剑，剑名——红月亮?

方曼蔓

暖红的太阳爬上了山，杜鹃的羽毛随着风打转。 
城外枫林道，人迹罕见，远方马嘶连连。 
有一个老头懒洋洋地凹在一棵大树下，眼半眯着，任阳光梳洗自己的体温。 
面如阡陌——大概古稀的沧桑，已经体验过了吧？ 
他等人，也等着时间。 

——有时候很怕老，腿脚不便，头脑迟钝，牙齿松动……被人嘲，被人笑。 
——最怕的，是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 
人的生命相当地脆弱。一阵春风可以吹毙一票英雄，一句流言能够伏尸百万，绝非危言耸听。 
珍惜人生残存的时间吧，沧海虽广，当干涸殆尽时，也不过是一条小溪。 

这个枯槁的老头不怕死，这不是我说了算。 
——因为他死过无数次，又活了无数次。 
他自信，死亡已经掌握在自己看似枯槁的手里。 
他不怕死，因为他就是死亡本身。 

他就是屠戮的幕后主人。 

“来了吗。” 
“是的。” 
“得手？” 
“得手。” 

地上有两个头颅。 
一个的胡子粘着泥土与腐叶，未瞑目，变成红色的瞳孔记录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刹那。 
慕容夜，空负大志，死无全尸。 
另一个瞑目，很干净，在笑。 
那是一种解脱的笑。 
屠戮，杀人无数，终于被杀。 

“我到现在才知道，你是个多么可怕的人物。” 
烈一刀对老头说，“你除掉所有的对手，不算什么。” 
“而我连屠戮也杀了，是叫你动的手。”老头竟连头也不抬。 
“他这种人会威胁你的地位吗？” 
“养虎，终究为患。” 

——韩信是虎，刘邦敬他一杯鸩。 
——徐达是虎，朱元璋送他一只鹅。 
别以为老大不会杀你，不杀，是因为有利用价值。 


“慕容夜最没有想到的，还是你的身份。” 
“这个计划只用了三天实施，我却筹划了十年。” 
老头抬起头，望向远方的朝阳。死亡吗？只不过是过程而已。 
“我慕容晚的想法，谁能够猜到呢。” 

“夜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请来的杀手，会倒戈杀了他自己。” 
“也不会想到，我要的不止是钱。” 
“屠戮号称杀手第一，却败在你手中。” 
“因为我是猎人。 
“他的‘杀气’练了二十年，自以为天下无敌。 
“可是我的‘狙击’练了整整三十年！“ 

猎人眼里，只有猎物，没有强与弱。 


十月三十，长安江湖。人心思变，流光飞舞。 
“一人之下”慕容晚因为“击杀连环杀人案凶手屠戮，为亲弟及多位死者报仇”，被一致“推举“为”“长安帮”首任帮主。 
而猎人烈一刀，成为了“两人之下”。 

除夕。 
雪在下，风随着节奏，刮。 
城外，荒野，墓碑，两个黑衣男子。 
“尽管用了最贵的药，她还是保不住……”猎人落寞依然。 
“算了吧。” 
武林巨擘扶住自己最重要的战将，以免他真的随着这个已逝的女子而去。 

“……我以后不想再杀人了……” 
“是她要你这样的？” 
“她希望我洗净这双手……她真傻……血，是洗不尽的……” 
这个曾经的猎人在哭，哭得很伤心，仿佛这天地之间的雪花漫漫，都是眼泪与冬天的缱绻。 
“是吗，”慕容晚的眼睛也有些湿润，“真的……洗不净吗……” 
望着黑沉的天空，一代霸主，竟然也有了些许的唏嘘。 

十月的天空，何曾有这样的黯淡呢？ 


（完?

邓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