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江湖老

敝垩螳

一.小七
颀木，野径，眯眼望呆的山猫，来去自由的山风中枝叶随意吟哦。说是野径有些不对，被乱草陈叶覆满的山道已经久未见人的足迹，如果就这样继续下去，让这些已经粗壮的树和已经肥硕的野兽不急不缓地吹它们的风听它们的雨，长它们的年轮或者新毛，岂不很好？风不理会人的无病呻吟，于是它循着自己的调子高了起来，一只被树丫托于枝叶密处的巢跟着那枝桠荡啊荡，它自己甚至都在枝桠上晃啊晃，风声中雏鸟的叫喊并不清晰，山猫意兴阑珊地舐舐爪牙。可是风需要理会谁呢，它自会变小，或者变大，于是，如果人在，大概要起覆巢完卵之类的宏论了，那只巢掉了下来，一路到底，大约落在了草窠深处，一声沙哑的痛呼——这绝非雏鸟，一张晦气脸从灌木丛里露出来，向上仰着看鸟巢来的方向，一脸的怨天尤人。尽管他的怨气显然还未及表现到足够，他已经惊慌失措地四面瞧瞧，而后鬼鬼祟祟从原先的地方出来，十二分小心地移向也许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向，忽听一个声音笑道：“师父啊！徒儿们找你找得好苦！”声音里绝无恭敬，跟着，一个黑衣大汉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手中还拿着个跟他的身量极其相称的大锤，就好像挺苗条的烟筒里突然喷出的一团黑烟。晦气脸不无惊恐地向他看了一眼，匆忙向与他相反的方向疾奔，他不过是个枯瘦的小老头，看他那种亡命使得奔跑让人觉得不忍心，可他的坏运气显然还没完，因为不久他就撞上了一个白白净净的瘦子，而且险些将他撞倒，因为黑老头在回头张望黑衣大汉有没有追上来。瘦子一身青布长衫，脸却白地仿佛新刷的墙面，他边向一边趔趄着边呻吟：“哎呦师父哎，您可撞坏我了！”黑老头又一惊，待要再逃，已被黑胖子捉住了瘦膀子，瘦子显然更善言辞，于是开始用如同教书先生为小孩子开蒙似的语调阴阳怪气：“师父哎，您老这是何必呢？咱们兄弟好好地孝敬您，您倒要往外跑，师娘在家可惦记着呐！”黑老头一脸悲苦：“小二啊你又何必绕弯子？你师娘这次怎么说？”后面的黑大汉嘿嘿一笑：“师娘说了，要是不交出菜谱，咱们可以砍了您的手。”黑老头惊讶地一瞪眼：“砍了我的手？！她这些年的锦衣玉食不都是靠我的手，她，她竟然要砍我的手？”白瘦子一脸寒酸：“锦衣玉食？师父啊，你说你靠菜谱有多少财不能发呀，瞧我们兄弟俩，连身好衣裳都没有，我们都这么大人了，连个媳妇都娶不上，师娘还要亲自操持家务劳心劳力，您倒在外边高乐……”黑老头断断续续地叹完一口气，伸手道：“好吧，砍吧，拿回去给你师娘。”黑大汉人老实，没瘦子那么些油腔滑调，于是憨憨地道：“师父，师娘说的是右手。”黑老头的眼睛再一次瞪圆，他迅速地把双手往身后藏，可惜右胳膊给黑胖子捏着：“不行！这，这老妖婆居然要我的右手？”黑胖子不得不再次老实地纠正：“不是啊师父，师娘说的是，如果你不交出菜谱，她就让我们砍你右手。”黑老头耍赖，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行！我手也不给，菜谱也不给！”“这个……”黑胖子颇为难。“大师兄！”林中又闪出一人，这人不胖不瘦，不黑不白，头上方巾腰中玉带，要是出现在某个深宅大院，是富甲一方的员外倒不甚奇怪，可偏偏在这人烟罕至的密林里，而且居然叫那黑胖子大师兄。黑胖子显然很高兴：“二师弟，你来了就好了，你看，这，怎么办啊，师父不肯交出菜谱，咱们又不好违抗师娘的命令……”员外不看黑胖子，却对黑老头深深一揖：“师父受苦了！”黑老头扭头不看他，倒是胖子颇不自在，因为他正捉着老头站在老头身后。“师父，阿大他不会说话，师娘跟师傅老夫老妻，怎么会要师父的手呢？师娘不过是惦记师父，让师傅回家罢了。您瞧，师娘把咱们三兄弟都派出来找您，您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骨，也体谅体谅师娘啊，夫妻吵嘴有什么大不了的，师娘这不是已经后悔了吗，只要您回去，跟师娘好好说，徒儿们也跟着二老过消停日子呀。”黑胖子急了“老二！咱不拿到菜谱，天义帮这次可没那么轻易放过咱们！你是副帮主了，可我们怎么办？”员外老二狠狠地瞪了胖子一眼，瘦子悠悠地吐口气，表示着无可救药之意。老头在员外的话里颇沉醉了一会，苦着脸道：“阿二啊，你讲话就是让人喜欢听，可是虽说你们几个都不可信，可最可信的还是阿大，”他回头向胖子看一眼胖子甚至不好意思地笑笑，瘦子再次悠悠吐气，“我不会交出菜谱，也不会自动给你们砍我的手，你们要是还有良心，念在我教养你们到这么大……哎，你们要是还有那个良心就不会另投天义帮卖师求荣了，罢了罢了，反正我也逃不了，你们看着办吧。”员外极尽惋惜地叹口气“大师兄啊，那就砸吧。我虽然是副帮主，可也不能徇私不是？”于是老头任由瘦子如同拖一只风鸡似的拖到近旁一块石头旁，将手安顿在上面，胖子则抡圆了锤子，对着老头的手瞄着，老头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右手，凄凄然别过头去无语问苍天，员外自然最为善良，于是微微侧过头不忍心看。黑老头眼睛一闭，只待那一锤砸下来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痛呼，忽听林叶茂处格格一声欢笑，四人一齐向笑声来处寻去。“你们三位大叔欺负一个老爷爷，知羞不知？”枝叶轻摇，隐隐现出一个翠衫少女的身形，她正斜斜躺在一根树枝上，身子随着树枝晃啊晃，折了一枝断枝在手，脸容被挡住大半看不分明，整个人与周围高大浓密的林木浑然一体，若非她发声，决计难以被发现。

淅妞瑾

    朱彰和小七一路行来，渐渐走出山地，始终不见阿大阿二小二追上了，也就放了心。小七爱说爱笑百无禁忌，朱彰很是喜欢这个女孩子，不时折些树枝捡些草叶给她做几样玩意儿，这些东西在朱彰手里不两下就变成生动的草虫儿、精致的小亭台楼阁、能吹出各种鸟鸣声的短笛，小七最喜欢的是个牵线偶人，小孩家心性，每天给那偶人换不同的花叶装饰的衣裳，操纵它跳不同的舞。尽管朱彰成天愁眉不展话不多，小七还是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毕竟，要拒绝小七这样的姑娘的问题并不容易。朱彰果然是入赘在夫人家里，他跟随师父也就是老丈人学习制作一些精巧玩意儿，从草编虫儿到打不开的锁子无所不包，可是师父就是不拿左成的东西去卖钱，反而耕作为生，另让女儿做些女工。师父临终前要他发誓永不将所学的东西用来求财，与夫人勤俭度日，收徒授艺是可以的但所收的徒弟必须发同样的誓，尽管不明白，但朱彰一片孝心，没多问也就答应了，毕竟，师父一定有他的道理。可夫人对父亲早有不满，奈何父亲的技艺不传女子，且一旦做成什么东西不过多久便自行毁去，夫人做姑娘时跟着父亲委屈度日，后来又听从父亲委屈嫁了又瘦又黑的朱彰，然而姑娘并不是算计的人，她自奈何不了父亲，却打定主意控制住这个唯唯诺诺的丈夫。夫人多年无出，便从远亲那里过继了两个儿子，即阿大跟小二，这两个跟夫人一条心，惟夫人之命是从。朱彰另外自己做主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阿二，另一个叫西少爷，朱彰不肯多说西少爷，只是叹气，小七更不明白何以师父要管徒儿叫少爷。“阿大跟小二倒罢了，那个阿二最是可恶！”小七道，朱彰摇头：“阿二原先是个最聪明懂事老实明理的孩子，被阿大小二欺负了也不跟我说，怕我在他师娘面前为难，哎，自从他看到那个狐狸精……”“狐狸精？谁啊？”小七最是好奇，可朱彰偏偏最不乐意满足她的好奇：“罢了，好看的女人最会勾人魂魄的！你当森罗殿的黑白无常当真是吐着舌头拿着锁链么？才不是呢！那都是很好看的女人，她对你一笑，你的魂就跟她走了！”小七笑笑，也不计较，看来这位老爷爷太心疼被女人欺负了的徒儿了。
朱彰除了玩意儿做得好，菜肴也不含糊，不管是野菜野果还是野兔野鸟，朱彰总能做出小七尝所未尝的佳肴，乐得小七高喊：“你果然是家有祖传菜谱，菜烧的真不赖！我小七也算是吃遍大江南北，很多有名的客栈酒楼也做不出这样的味道！”朱彰边咬着鸡腿边含糊道：“这不是因为菜谱，菜谱不是菜谱……这是，我家夫人喜欢吃，我就从各地学来的。”小七奇道：“你那母老虎？你为了她学做菜？为什么啊，你不讨厌她吗？”朱彰瞪大眼睛：“我何时讨厌过她？我怎么敢讨厌她？师父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我，是我没用，不能让她过她想要的日子。她也就偶尔发发脾气，她可比那些好看的女人强远了！”小七强忍着笑：“喂， 我也是好看女人啊，那你也讨厌我吗？”朱彰难得一笑，但他的脸显然不习惯笑，所以笑得极其别扭：“你是什么女人啊，一个小女孩儿罢了。”小七果然就笑得像个孩子，然后对着一块好肉狠狠咬下去。
小七的梦很少不美，所以她总愿意睡到美梦结束，这样的小女孩儿才不管天光是否亮了，是否需要下地耕种或者上山砍柴，如果谁扰了她的好梦，那可真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她不打你不唠叨你，可看到这样一张明媚的小脸对你寒着，那是谁都受不了的事情。朱彰早认识到了这一点，尽管他像普通农人一样日出而做，但也只能静静等小七梦醒，可现在，他正在犯忌：“七丫头！小七！醒醒……醒，……”小七极不情愿地睁开眼，正要张口抱怨，却对上了小二那双细而冒着贼光的眼睛，失笑道：“小白脸，洗过澡了吗？”小二一怔，小七已一个翻身退向后边，手中银光一闪，小二的动作果然跟身板一般灵活，令人不可思议地将腰一侧，闪过那枚银针，小七已然站在他对面十步远的地方，这才发现眼前不止阿二一个。

怀嘉懿

阿二的身后，山脚下不远的地方，一些人稀稀拉拉站在当地，人固然不多，但足以将四面围住，那个扛铜锤的阿大及装成员外的阿二都在其中，朱彰躲在小七身后，却仰脸向天，显然认为自己是万无生理了。小二的笑声尖细刺耳：“小姑娘，咱们清理门户，与你无关，你给我们师父骗了，别淌这趟浑水。”小七叹气：“我瞧你倒不像那扛锤的那么粗莽，也不像那戴方巾的那样可厌。他们是谁？你们怎么发现我们的？”小二道：“姑娘不知道，我们师父有个诨名叫做‘晦神机’，是天字第一号倒霉的人。本来这林高草密，又被你的毒困在那里好半天才能动弹，要找到你们是不容易的，可是师父的运气实在不好，咱们天义帮一个刚入帮不久的小孩子打了他师父最喜欢的紫砂壶，怕人责罚就逃跑了，饿到不行的时候偏偏顺着师父烤山鸡的香味找着了你们，小孩子在山林里边又饿又怕的，听我们说过你又施毒的本事又不敢讨些东西来吃，最后就戴罪立功了，嘿嘿……”小七无奈地望一眼身后晦气脸的老头儿：“你还真不愧是‘晦神机’啊。好啊，我管不了了，我又打不赢你们这么多人，反正你们师门的事情与我无关，他们老夫老妻吵架总不至于怎样，你们带他走吧。”说着伸手拉朱彰上前。朱彰摇头道：“小丫头果然聪明。不管怎样，老头子谢你了。”阿二就手接过朱彰：“嘿嘿，姑娘果然识大体。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山林里边转，不怕遇着蛇么？不如，就跟咱们一起走吧，这里离天义帮不远了，姑娘若去，自是咱们的贵客。是吗副帮主？”他问的是阿二。阿二对这样的对话颇不耐烦：“好，好，这个当然。”小七眼睛一转：“你不怪我给你下毒？你的手还疼吗？”小二赶紧笑道：“我怎么会跟你小姑娘计较，早不疼了，只是，你那是什么毒啊，我怎么从没见过？”原来，三师兄弟中数小二精通医术毒理，这才让他来对付小七，但小七用的毒却是他见所未见的，反不敢胡乱施为。小七眨眨眼：“我也不知道呀，哥哥给的，我只是用来防身罢了，所以你最好还是别乱下药，解药也在哥哥那里，你要是用错了药，我是没药解的。”一箭远处，一个白袍长须的人喝道：“罗嗦什么！不赶紧把朱彰带过来？”阿二向后笑笑：“何副帮主，我跟你说过这丫头会用毒，你若是不怕，何必站那么远呢？”小七笑：“原来他们怕我才派你们来对付我啊，也太拿人当狗使唤了。”话是向阿二说的，眼睛却向小二一溜，小二果然脸色稍变。
小七不做理会，径直向那白袍人走过去，阿大小二忙围在她身边，阿二挡在她身后。周围的人也渐渐聚拢，朱彰已然受制，她一个小姑娘顶多有个扔毒针的本事，看来再无他能，众人早将防备之心减慢，还暗笑阿大等连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倒要吹嘘自己着了高手的道。“你们要去哪，能带我走一程吗？我早先跟哥哥走散了，一个人在山林里也无趣得紧，你们带我走到官道大路上，也许我能找到我哥哥，到时候可以好好谢谢各位啊。”近旁一个黑袍胖子笑笑：“咱们是往山阴天义帮去的，带你个小姑娘恐怕不方便。”小七失望道：“你们这么些人，倒狠心丢我一人在密林里？”一个细弱的声音道：“师父，您就带上这位小妹妹吧，她一人在这里多危险。”小七循声望去，是个看上去文静孱弱的姑娘，她身边还站着一些与其她一样着白衣的人，只不过她是唯一的女弟子。与旁人不同的是她明显出众的容貌和一双似乎时刻润湿的眼睛。这提议被她师父一个瞪眼给吓了回去，小七向她一笑，但已低头的她当然看不见。“小姐姐，我喜欢你，既然你师父不收留我，我这就走了，我给你吹支曲子吧，”她又回头向朱彰招招手：“也送给你，谢谢你给我做的这些好玩意儿！”接着拿出树枝揉成的短笛开始吹奏，声音清越快活，连白袍人和黑衣人，以及三个师兄弟都乐在其中，小七也眼睛一弯，边走边吹，松开了一个指孔。一阵灰的雾气似的东西自笛中飘出，阿大对曲子的欣赏实在有限，倒是他第一个看到这雾气，于是一个大锤从天而降，多亏小七躲得快，笛音戛然而止。“她在放毒！”小七并不否认，干脆将笛儿扬手一挥，雾气骤增，随风飘散。小七尚未看清，白袍人已然闪到她身旁，瞬间打落了她手中的短笛，一只枯枝似的手将小七双手锁死，小七痛呼。“解药！”小七皱眉道：“我说了我没解药的，解药在哥哥那里。”白袍人冷笑一声，手中加力，小七再次痛呼，眼泪都跌出来，“解药。”白袍人惜字如金。后面的朱彰忽然叫道：“别伤她！何玄，我已经是你们的了，放了她，否则我死都不会给说什么！”白袍何玄鄙夷道：“朱先生，现在是咱们中毒的问题，不是你的菜谱的问题！”小七哭道：“别，别伤我，解药在，在我衣襟里，你放开我一只手我拿给你。”黑衣人笑道：“丫头，你以为世上就你一人聪明？你落到白无常何玄手里，还是老实些吧。”小七委屈：“就在我衣襟里，难道，我能让这长胡子叔叔摸我身上不成？”黑一人一招手：“无忧，你去帮她拿解药。”方才那女子怯怯地站出来，万分过意不去地看小七一眼：“姑娘，解药在哪？”小七道：“在我腰带后面的衣服里……”无忧绕到小七身后，为难地看看何玄：“何，何前辈，请你……”何玄没那么好的耐性，脚下移动已经移动到小七身前，而小七的双手仍然锁在他手中，连小七都没看清他是何时倒过了手，有是怎样移动的。

荠峙

小七显然并不需要想清这个问题，她已经仰头向何玄吐出一个什么东西，何玄避之不及，侧身之间，一枚银针钉入抓着小七双手的那只手中。原来小七要射的正是他那只手，却仰头向他吐出银针，何玄顾了脑袋没顾上手，于是禁锢一松，小七何等伶俐，脚下一加力，迅速向斜后方退出半箭远，正向着小二的方向，反手一针射入小二肩上，小二不得不松了朱彰，小七挡在朱彰身前，扬手故意让近旁的人看清她扣着的几枚毒针。何玄和小二立刻感到臂膀酸麻，全然用不上力气，其余人等随无甚异样，但对方才的灰烟心有余悸，也不敢妄动。黑一人冷下脸：“小丫头，你是打定主意跟咱们过不去啰？不怕我把你撕成碎片，你永远也见不着你哥哥了。”小七笑：“你尽管上来试试。”小二适时喊道：“孙副帮主，别上当，有的毒就是全没感觉，可一运功必定重伤！”小七向他道：“你还真知道的不少，我都想收你做徒儿了！”姓孙的忽然命道：“八峰，你去，把朱彰抢下来！”方才与无忧站在一起的几个人不情不愿地挪出来，正是所谓“八峰”。孙胖子的瞪他们一眼：“用轻功！”用轻功则必定提气运功，在刚才小二的提醒下，没人敢在此刻运功，谁知道小七方才放的灰雾是什么东西。于是“八峰”口中应着，只是不动。“水无忧！”孙胖子的又喝道。方才被小七撞向一边的水无忧如梦方醒“啊？”“运功，把朱彰抢回来！”孙胖子一字一字咬牙命道，他显然已不愿再跟小七纠缠，何况让一个被自己人团团围定的小姑娘威胁着感觉实在不好。水无忧的样子几乎要哭出来，她比别人更害怕一旦运功便毒发身亡，可她看向师父的哀求的眼神得不到回应，孙胖子反道：“无忧，只要你这次有功，为师一定找毒手圣医治好你兄弟的病。”水无忧再看看小七：“对不住，小妹妹。”小七奇道：“这你都信？”水无忧已然飘飘而至，光看她的样子决然想不到她的轻功如此高明，整个人仿佛全无重量，是被风吹来一般。小七也不犹豫，一扬手三针飞出，水无忧几个转身，就像秋风里的落叶，或是春日飘摇的柳絮，恰恰然堪堪避过银针，一手已经拉住朱彰。小七心念电转，自腰间摸出另一支笛儿，较方才那支稍短，水无忧怕她笛中毒烟，在小七还未将笛儿横到口边时伸手夺笛，掌中忽然刺痛一下，小七顺势上前点了她的哑穴，水无忧一手拉着朱彰，一手握着笛，身形却迅速委顿下去，兀自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小七。小七哈哈一笑：“你这做师父的真不讲理，要自己的徒儿以身犯险自己倒躲在后边。谁还想像她一样的？尽管上来！”因为方才的过招是小七和水无忧面对面，其他人却什么都没看清，当真以为水无忧是因为运功所以中毒，因此无人再敢犯忌。朱彰笑着摸摸稀疏的胡子，对着小七摇头不迭。一直沉默的阿二忽然阴阴仄仄道：“不运功，你们八个人难道就制服不了一个小丫头？她身上的毒总有用尽的时候。”八峰如梦方醒，八个人，即使不用内功，光凭蛮力也能把人抢过来，但谁也不想先上去挨毒针，小七抱怨：“自己不上来，光叫徒弟冒险，真不知道你们当初怎么就看错了眼进了天义帮！”白袍何玄一声怒喝：“孙乾，给我闪开，我倒要看看这丫头有什么本事！”说着人已经欺近小七。小七玉腕一转，毒针对着水无忧：“姓孙的！那个白无常上来，我就杀了你的小白无常！”水无忧一身白衣，脸色也苍白，方才飘飘而来时更不似生人，小七忽然想到朱彰说的什么黑白无常鬼都是美人儿的话，不禁轻轻一笑，这笑在何玄眼里太过诡异，他不得不停步。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道：“胡闹！你才有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就敢在前辈面前献丑。”这声音凭空而来，比阿二的声音更加阴森，不属于何玄所知道的任何人。一股冷风拂过，小七身前已经不再有水无忧，她兀自将毒针对着水无忧方才在的地方，神色是惊恐和茫然。最先出声的是孙乾，毕竟，只有距离稍远才能看清一些。“你，是谁？”小七和何玄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不远，水无忧的身旁，正站着一个谁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怪人。

觎暄倣

    朱彰和小七一路行来，渐渐走出山地，始终不见阿大阿二小二追上了，也就放了心。小七爱说爱笑百无禁忌，朱彰很是喜欢这个女孩子，不时折些树枝捡些草叶给她做几样玩意儿，这些东西在朱彰手里不两下就变成生动的草虫儿、精致的小亭台楼阁、能吹出各种鸟鸣声的短笛，小七最喜欢的是个牵线偶人，小孩家心性，每天给那偶人换不同的花叶装饰的衣裳，操纵它跳不同的舞。尽管朱彰成天愁眉不展话不多，小七还是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毕竟，要拒绝小七这样的姑娘的问题并不容易。朱彰果然是入赘在夫人家里，他跟随师父也就是老丈人学习制作一些精巧玩意儿，从草编虫儿到打不开的锁子无所不包，可是师父就是不拿左成的东西去卖钱，反而耕作为生，另让女儿做些女工。师父临终前要他发誓永不将所学的东西用来求财，与夫人勤俭度日，收徒授艺是可以的但所收的徒弟必须发同样的誓，尽管不明白，但朱彰一片孝心，没多问也就答应了，毕竟，师父一定有他的道理。可夫人对父亲早有不满，奈何父亲的技艺不传女子，且一旦做成什么东西不过多久便自行毁去，夫人做姑娘时跟着父亲委屈度日，后来又听从父亲委屈嫁了又瘦又黑的朱彰，然而姑娘并不是算计的人，她自奈何不了父亲，却打定主意控制住这个唯唯诺诺的丈夫。夫人多年无出，便从远亲那里过继了两个儿子，即阿大跟小二，这两个跟夫人一条心，惟夫人之命是从。朱彰另外自己做主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阿二，另一个叫西少爷，朱彰不肯多说西少爷，只是叹气，小七更不明白何以师父要管徒儿叫少爷。“阿大跟小二倒罢了，那个阿二最是可恶！”小七道，朱彰摇头：“阿二原先是个最聪明懂事老实明理的孩子，被阿大小二欺负了也不跟我说，怕我在他师娘面前为难，哎，自从他看到那个狐狸精……”“狐狸精？谁啊？”小七最是好奇，可朱彰偏偏最不乐意满足她的好奇：“罢了，好看的女人最会勾人魂魄的！你当森罗殿的黑白无常当真是吐着舌头拿着锁链么？才不是呢！那都是很好看的女人，她对你一笑，你的魂就跟她走了！”小七笑笑，也不计较，看来这位老爷爷太心疼被女人欺负了的徒儿了。
朱彰除了玩意儿做得好，菜肴也不含糊，不管是野菜野果还是野兔野鸟，朱彰总能做出小七尝所未尝的佳肴，乐得小七高喊：“你果然是家有祖传菜谱，菜烧的真不赖！我小七也算是吃遍大江南北，很多有名的客栈酒楼也做不出这样的味道！”朱彰边咬着鸡腿边含糊道：“这不是因为菜谱，菜谱不是菜谱……这是，我家夫人喜欢吃，我就从各地学来的。”小七奇道：“你那母老虎？你为了她学做菜？为什么啊，你不讨厌她吗？”朱彰瞪大眼睛：“我何时讨厌过她？我怎么敢讨厌她？师父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我，是我没用，不能让她过她想要的日子。她也就偶尔发发脾气，她可比那些好看的女人强远了！”小七强忍着笑：“喂， 我也是好看女人啊，那你也讨厌我吗？”朱彰难得一笑，但他的脸显然不习惯笑，所以笑得极其别扭：“你是什么女人啊，一个小女孩儿罢了。”小七果然就笑得像个孩子，然后对着一块好肉狠狠咬下去。
小七的梦很少不美，所以她总愿意睡到美梦结束，这样的小女孩儿才不管天光是否亮了，是否需要下地耕种或者上山砍柴，如果谁扰了她的好梦，那可真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她不打你不唠叨你，可看到这样一张明媚的小脸对你寒着，那是谁都受不了的事情。朱彰早认识到了这一点，尽管他像普通农人一样日出而做，但也只能静静等小七梦醒，可现在，他正在犯忌：“七丫头！小七！醒醒……醒，……”小七极不情愿地睁开眼，正要张口抱怨，却对上了小二那双细而冒着贼光的眼睛，失笑道：“小白脸，洗过澡了吗？”小二一怔，小七已一个翻身退向后边，手中银光一闪，小二的动作果然跟身板一般灵活，令人不可思议地将腰一侧，闪过那枚银针，小七已然站在他对面十步远的地方，这才发现眼前不止阿二一个。

井妞妞

阿二的身后，山脚下不远的地方，一些人稀稀拉拉站在当地，人固然不多，但足以将四面围住，那个扛铜锤的阿大及装成员外的阿二都在其中，朱彰躲在小七身后，却仰脸向天，显然认为自己是万无生理了。小二的笑声尖细刺耳：“小姑娘，咱们清理门户，与你无关，你给我们师父骗了，别淌这趟浑水。”小七叹气：“我瞧你倒不像那扛锤的那么粗莽，也不像那戴方巾的那样可厌。他们是谁？你们怎么发现我们的？”小二道：“姑娘不知道，我们师父有个诨名叫做‘晦神机’，是天字第一号倒霉的人。本来这林高草密，又被你的毒困在那里好半天才能动弹，要找到你们是不容易的，可是师父的运气实在不好，咱们天义帮一个刚入帮不久的小孩子打了他师父最喜欢的紫砂壶，怕人责罚就逃跑了，饿到不行的时候偏偏顺着师父烤山鸡的香味找着了你们，小孩子在山林里边又饿又怕的，听我们说过你又施毒的本事又不敢讨些东西来吃，最后就戴罪立功了，嘿嘿……”小七无奈地望一眼身后晦气脸的老头儿：“你还真不愧是‘晦神机’啊。好啊，我管不了了，我又打不赢你们这么多人，反正你们师门的事情与我无关，他们老夫老妻吵架总不至于怎样，你们带他走吧。”说着伸手拉朱彰上前。朱彰摇头道：“小丫头果然聪明。不管怎样，老头子谢你了。”阿二就手接过朱彰：“嘿嘿，姑娘果然识大体。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山林里边转，不怕遇着蛇么？不如，就跟咱们一起走吧，这里离天义帮不远了，姑娘若去，自是咱们的贵客。是吗副帮主？”他问的是阿二。阿二对这样的对话颇不耐烦：“好，好，这个当然。”小七眼睛一转：“你不怪我给你下毒？你的手还疼吗？”小二赶紧笑道：“我怎么会跟你小姑娘计较，早不疼了，只是，你那是什么毒啊，我怎么从没见过？”原来，三师兄弟中数小二精通医术毒理，这才让他来对付小七，但小七用的毒却是他见所未见的，反不敢胡乱施为。小七眨眨眼：“我也不知道呀，哥哥给的，我只是用来防身罢了，所以你最好还是别乱下药，解药也在哥哥那里，你要是用错了药，我是没药解的。”一箭远处，一个白袍长须的人喝道：“罗嗦什么！不赶紧把朱彰带过来？”阿二向后笑笑：“何副帮主，我跟你说过这丫头会用毒，你若是不怕，何必站那么远呢？”小七笑：“原来他们怕我才派你们来对付我啊，也太拿人当狗使唤了。”话是向阿二说的，眼睛却向小二一溜，小二果然脸色稍变。
小七不做理会，径直向那白袍人走过去，阿大小二忙围在她身边，阿二挡在她身后。周围的人也渐渐聚拢，朱彰已然受制，她一个小姑娘顶多有个扔毒针的本事，看来再无他能，众人早将防备之心减慢，还暗笑阿大等连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倒要吹嘘自己着了高手的道。“你们要去哪，能带我走一程吗？我早先跟哥哥走散了，一个人在山林里也无趣得紧，你们带我走到官道大路上，也许我能找到我哥哥，到时候可以好好谢谢各位啊。”近旁一个黑袍胖子笑笑：“咱们是往山阴天义帮去的，带你个小姑娘恐怕不方便。”小七失望道：“你们这么些人，倒狠心丢我一人在密林里？”一个细弱的声音道：“师父，您就带上这位小妹妹吧，她一人在这里多危险。”小七循声望去，是个看上去文静孱弱的姑娘，她身边还站着一些与其她一样着白衣的人，只不过她是唯一的女弟子。与旁人不同的是她明显出众的容貌和一双似乎时刻润湿的眼睛。这提议被她师父一个瞪眼给吓了回去，小七向她一笑，但已低头的她当然看不见。“小姐姐，我喜欢你，既然你师父不收留我，我这就走了，我给你吹支曲子吧，”她又回头向朱彰招招手：“也送给你，谢谢你给我做的这些好玩意儿！”接着拿出树枝揉成的短笛开始吹奏，声音清越快活，连白袍人和黑衣人，以及三个师兄弟都乐在其中，小七也眼睛一弯，边走边吹，松开了一个指孔。一阵灰的雾气似的东西自笛中飘出，阿大对曲子的欣赏实在有限，倒是他第一个看到这雾气，于是一个大锤从天而降，多亏小七躲得快，笛音戛然而止。“她在放毒！”小七并不否认，干脆将笛儿扬手一挥，雾气骤增，随风飘散。小七尚未看清，白袍人已然闪到她身旁，瞬间打落了她手中的短笛，一只枯枝似的手将小七双手锁死，小七痛呼。“解药！”小七皱眉道：“我说了我没解药的，解药在哥哥那里。”白袍人冷笑一声，手中加力，小七再次痛呼，眼泪都跌出来，“解药。”白袍人惜字如金。后面的朱彰忽然叫道：“别伤她！何玄，我已经是你们的了，放了她，否则我死都不会给说什么！”白袍何玄鄙夷道：“朱先生，现在是咱们中毒的问题，不是你的菜谱的问题！”小七哭道：“别，别伤我，解药在，在我衣襟里，你放开我一只手我拿给你。”黑衣人笑道：“丫头，你以为世上就你一人聪明？你落到白无常何玄手里，还是老实些吧。”小七委屈：“就在我衣襟里，难道，我能让这长胡子叔叔摸我身上不成？”黑一人一招手：“无忧，你去帮她拿解药。”方才那女子怯怯地站出来，万分过意不去地看小七一眼：“姑娘，解药在哪？”小七道：“在我腰带后面的衣服里……”无忧绕到小七身后，为难地看看何玄：“何，何前辈，请你……”何玄没那么好的耐性，脚下移动已经移动到小七身前，而小七的双手仍然锁在他手中，连小七都没看清他是何时倒过了手，有是怎样移动的。

胶沿菁

小七显然并不需要想清这个问题，她已经仰头向何玄吐出一个什么东西，何玄避之不及，侧身之间，一枚银针钉入抓着小七双手的那只手中。原来小七要射的正是他那只手，却仰头向他吐出银针，何玄顾了脑袋没顾上手，于是禁锢一松，小七何等伶俐，脚下一加力，迅速向斜后方退出半箭远，正向着小二的方向，反手一针射入小二肩上，小二不得不松了朱彰，小七挡在朱彰身前，扬手故意让近旁的人看清她扣着的几枚毒针。何玄和小二立刻感到臂膀酸麻，全然用不上力气，其余人等随无甚异样，但对方才的灰烟心有余悸，也不敢妄动。黑一人冷下脸：“小丫头，你是打定主意跟咱们过不去啰？不怕我把你撕成碎片，你永远也见不着你哥哥了。”小七笑：“你尽管上来试试。”小二适时喊道：“孙副帮主，别上当，有的毒就是全没感觉，可一运功必定重伤！”小七向他道：“你还真知道的不少，我都想收你做徒儿了！”姓孙的忽然命道：“八峰，你去，把朱彰抢下来！”方才与无忧站在一起的几个人不情不愿地挪出来，正是所谓“八峰”。孙胖子的瞪他们一眼：“用轻功！”用轻功则必定提气运功，在刚才小二的提醒下，没人敢在此刻运功，谁知道小七方才放的灰雾是什么东西。于是“八峰”口中应着，只是不动。“水无忧！”孙胖子的又喝道。方才被小七撞向一边的水无忧如梦方醒“啊？”“运功，把朱彰抢回来！”孙胖子一字一字咬牙命道，他显然已不愿再跟小七纠缠，何况让一个被自己人团团围定的小姑娘威胁着感觉实在不好。水无忧的样子几乎要哭出来，她比别人更害怕一旦运功便毒发身亡，可她看向师父的哀求的眼神得不到回应，孙胖子反道：“无忧，只要你这次有功，为师一定找毒手圣医治好你兄弟的病。”水无忧再看看小七：“对不住，小妹妹。”小七奇道：“这你都信？”水无忧已然飘飘而至，光看她的样子决然想不到她的轻功如此高明，整个人仿佛全无重量，是被风吹来一般。小七也不犹豫，一扬手三针飞出，水无忧几个转身，就像秋风里的落叶，或是春日飘摇的柳絮，恰恰然堪堪避过银针，一手已经拉住朱彰。小七心念电转，自腰间摸出另一支笛儿，较方才那支稍短，水无忧怕她笛中毒烟，在小七还未将笛儿横到口边时伸手夺笛，掌中忽然刺痛一下，小七顺势上前点了她的哑穴，水无忧一手拉着朱彰，一手握着笛，身形却迅速委顿下去，兀自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小七。小七哈哈一笑：“你这做师父的真不讲理，要自己的徒儿以身犯险自己倒躲在后边。谁还想像她一样的？尽管上来！”因为方才的过招是小七和水无忧面对面，其他人却什么都没看清，当真以为水无忧是因为运功所以中毒，因此无人再敢犯忌。朱彰笑着摸摸稀疏的胡子，对着小七摇头不迭。一直沉默的阿二忽然阴阴仄仄道：“不运功，你们八个人难道就制服不了一个小丫头？她身上的毒总有用尽的时候。”八峰如梦方醒，八个人，即使不用内功，光凭蛮力也能把人抢过来，但谁也不想先上去挨毒针，小七抱怨：“自己不上来，光叫徒弟冒险，真不知道你们当初怎么就看错了眼进了天义帮！”白袍何玄一声怒喝：“孙乾，给我闪开，我倒要看看这丫头有什么本事！”说着人已经欺近小七。小七玉腕一转，毒针对着水无忧：“姓孙的！那个白无常上来，我就杀了你的小白无常！”水无忧一身白衣，脸色也苍白，方才飘飘而来时更不似生人，小七忽然想到朱彰说的什么黑白无常鬼都是美人儿的话，不禁轻轻一笑，这笑在何玄眼里太过诡异，他不得不停步。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道：“胡闹！你才有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就敢在前辈面前献丑。”这声音凭空而来，比阿二的声音更加阴森，不属于何玄所知道的任何人。一股冷风拂过，小七身前已经不再有水无忧，她兀自将毒针对着水无忧方才在的地方，神色是惊恐和茫然。最先出声的是孙乾，毕竟，只有距离稍远才能看清一些。“你，是谁？”小七和何玄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不远，水无忧的身旁，正站着一个谁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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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得实在是累，排版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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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彰和小七一路行来，渐渐走出山地，始终不见阿大阿二小二追上了，也就放了心。小七爱说爱笑百无禁忌，朱彰很是喜欢这个女孩子，不时折些树枝捡些草叶给她做几样玩意儿，这些东西在朱彰手里不两下就变成生动的草虫儿、精致的小亭台楼阁、能吹出各种鸟鸣声的短笛，小七最喜欢的是个牵线偶人，小孩家心性，每天给那偶人换不同的花叶装饰的衣裳，操纵它跳不同的舞。尽管朱彰成天愁眉不展话不多，小七还是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毕竟，要拒绝小七这样的姑娘的问题并不容易。朱彰果然是入赘在夫人家里，他跟随师父也就是老丈人学习制作一些精巧玩意儿，从草编虫儿到打不开的锁子无所不包，可是师父就是不拿左成的东西去卖钱，反而耕作为生，另让女儿做些女工。师父临终前要他发誓永不将所学的东西用来求财，与夫人勤俭度日，收徒授艺是可以的但所收的徒弟必须发同样的誓，尽管不明白，但朱彰一片孝心，没多问也就答应了，毕竟，师父一定有他的道理。可夫人对父亲早有不满，奈何父亲的技艺不传女子，且一旦做成什么东西不过多久便自行毁去，夫人做姑娘时跟着父亲委屈度日，后来又听从父亲委屈嫁了又瘦又黑的朱彰，然而姑娘并不是算计的人，她自奈何不了父亲，却打定主意控制住这个唯唯诺诺的丈夫。夫人多年无出，便从远亲那里过继了两个儿子，即阿大跟小二，这两个跟夫人一条心，惟夫人之命是从。朱彰另外自己做主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阿二，另一个叫西少爷，朱彰不肯多说西少爷，只是叹气，小七更不明白何以师父要管徒儿叫少爷。“阿大跟小二倒罢了，那个阿二最是可恶！”小七道，朱彰摇头：“阿二原先是个最聪明懂事老实明理的孩子，被阿大小二欺负了也不跟我说，怕我在他师娘面前为难，哎，自从他看到那个狐狸精……”“狐狸精？谁啊？”小七最是好奇，可朱彰偏偏最不乐意满足她的好奇：“罢了，好看的女人最会勾人魂魄的！你当森罗殿的黑白无常当真是吐着舌头拿着锁链么？才不是呢！那都是很好看的女人，她对你一笑，你的魂就跟她走了！”小七笑笑，也不计较，看来这位老爷爷太心疼被女人欺负了的徒儿了。
朱彰除了玩意儿做得好，菜肴也不含糊，不管是野菜野果还是野兔野鸟，朱彰总能做出小七尝所未尝的佳肴，乐得小七高喊：“你果然是家有祖传菜谱，菜烧的真不赖！我小七也算是吃遍大江南北，很多有名的客栈酒楼也做不出这样的味道！”朱彰边咬着鸡腿边含糊道：“这不是因为菜谱，菜谱不是菜谱……这是，我家夫人喜欢吃，我就从各地学来的。”小七奇道：“你那母老虎？你为了她学做菜？为什么啊，你不讨厌她吗？”朱彰瞪大眼睛：“我何时讨厌过她？我怎么敢讨厌她？师父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我，是我没用，不能让她过她想要的日子。她也就偶尔发发脾气，她可比那些好看的女人强远了！”小七强忍着笑：“喂， 我也是好看女人啊，那你也讨厌我吗？”朱彰难得一笑，但他的脸显然不习惯笑，所以笑得极其别扭：“你是什么女人啊，一个小女孩儿罢了。”小七果然就笑得像个孩子，然后对着一块好肉狠狠咬下去。
小七的梦很少不美，所以她总愿意睡到美梦结束，这样的小女孩儿才不管天光是否亮了，是否需要下地耕种或者上山砍柴，如果谁扰了她的好梦，那可真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她不打你不唠叨你，可看到这样一张明媚的小脸对你寒着，那是谁都受不了的事情。朱彰早认识到了这一点，尽管他像普通农人一样日出而做，但也只能静静等小七梦醒，可现在，他正在犯忌：“七丫头！小七！醒醒……醒，……”小七极不情愿地睁开眼，正要张口抱怨，却对上了小二那双细而冒着贼光的眼睛，失笑道：“小白脸，洗过澡了吗？”小二一怔，小七已一个翻身退向后边，手中银光一闪，小二的动作果然跟身板一般灵活，令人不可思议地将腰一侧，闪过那枚银针，小七已然站在他对面十步远的地方，这才发现眼前不止阿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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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二的身后，山脚下不远的地方，一些人稀稀拉拉站在当地，人固然不多，但足以将四面围住，那个扛铜锤的阿大及装成员外的阿二都在其中，朱彰躲在小七身后，却仰脸向天，显然认为自己是万无生理了。小二的笑声尖细刺耳：“小姑娘，咱们清理门户，与你无关，你给我们师父骗了，别淌这趟浑水。”小七叹气：“我瞧你倒不像那扛锤的那么粗莽，也不像那戴方巾的那样可厌。他们是谁？你们怎么发现我们的？”小二道：“姑娘不知道，我们师父有个诨名叫做‘晦神机’，是天字第一号倒霉的人。本来这林高草密，又被你的毒困在那里好半天才能动弹，要找到你们是不容易的，可是师父的运气实在不好，咱们天义帮一个刚入帮不久的小孩子打了他师父最喜欢的紫砂壶，怕人责罚就逃跑了，饿到不行的时候偏偏顺着师父烤山鸡的香味找着了你们，小孩子在山林里边又饿又怕的，听我们说过你又施毒的本事又不敢讨些东西来吃，最后就戴罪立功了，嘿嘿……”小七无奈地望一眼身后晦气脸的老头儿：“你还真不愧是‘晦神机’啊。好啊，我管不了了，我又打不赢你们这么多人，反正你们师门的事情与我无关，他们老夫老妻吵架总不至于怎样，你们带他走吧。”说着伸手拉朱彰上前。朱彰摇头道：“小丫头果然聪明。不管怎样，老头子谢你了。”阿二就手接过朱彰：“嘿嘿，姑娘果然识大体。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山林里边转，不怕遇着蛇么？不如，就跟咱们一起走吧，这里离天义帮不远了，姑娘若去，自是咱们的贵客。是吗副帮主？”他问的是阿二。阿二对这样的对话颇不耐烦：“好，好，这个当然。”小七眼睛一转：“你不怪我给你下毒？你的手还疼吗？”小二赶紧笑道：“我怎么会跟你小姑娘计较，早不疼了，只是，你那是什么毒啊，我怎么从没见过？”原来，三师兄弟中数小二精通医术毒理，这才让他来对付小七，但小七用的毒却是他见所未见的，反不敢胡乱施为。小七眨眨眼：“我也不知道呀，哥哥给的，我只是用来防身罢了，所以你最好还是别乱下药，解药也在哥哥那里，你要是用错了药，我是没药解的。”一箭远处，一个白袍长须的人喝道：“罗嗦什么！不赶紧把朱彰带过来？”阿二向后笑笑：“何副帮主，我跟你说过这丫头会用毒，你若是不怕，何必站那么远呢？”小七笑：“原来他们怕我才派你们来对付我啊，也太拿人当狗使唤了。”话是向阿二说的，眼睛却向小二一溜，小二果然脸色稍变。
小七不做理会，径直向那白袍人走过去，阿大小二忙围在她身边，阿二挡在她身后。周围的人也渐渐聚拢，朱彰已然受制，她一个小姑娘顶多有个扔毒针的本事，看来再无他能，众人早将防备之心减慢，还暗笑阿大等连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倒要吹嘘自己着了高手的道。“你们要去哪，能带我走一程吗？我早先跟哥哥走散了，一个人在山林里也无趣得紧，你们带我走到官道大路上，也许我能找到我哥哥，到时候可以好好谢谢各位啊。”近旁一个黑袍胖子笑笑：“咱们是往山阴天义帮去的，带你个小姑娘恐怕不方便。”小七失望道：“你们这么些人，倒狠心丢我一人在密林里？”一个细弱的声音道：“师父，您就带上这位小妹妹吧，她一人在这里多危险。”小七循声望去，是个看上去文静孱弱的姑娘，她身边还站着一些与其她一样着白衣的人，只不过她是唯一的女弟子。与旁人不同的是她明显出众的容貌和一双似乎时刻润湿的眼睛。这提议被她师父一个瞪眼给吓了回去，小七向她一笑，但已低头的她当然看不见。“小姐姐，我喜欢你，既然你师父不收留我，我这就走了，我给你吹支曲子吧，”她又回头向朱彰招招手：“也送给你，谢谢你给我做的这些好玩意儿！”接着拿出树枝揉成的短笛开始吹奏，声音清越快活，连白袍人和黑衣人，以及三个师兄弟都乐在其中，小七也眼睛一弯，边走边吹，松开了一个指孔。一阵灰的雾气似的东西自笛中飘出，阿大对曲子的欣赏实在有限，倒是他第一个看到这雾气，于是一个大锤从天而降，多亏小七躲得快，笛音戛然而止。“她在放毒！”小七并不否认，干脆将笛儿扬手一挥，雾气骤增，随风飘散。小七尚未看清，白袍人已然闪到她身旁，瞬间打落了她手中的短笛，一只枯枝似的手将小七双手锁死，小七痛呼。“解药！”小七皱眉道：“我说了我没解药的，解药在哥哥那里。”白袍人冷笑一声，手中加力，小七再次痛呼，眼泪都跌出来，“解药。”白袍人惜字如金。后面的朱彰忽然叫道：“别伤她！何玄，我已经是你们的了，放了她，否则我死都不会给说什么！”白袍何玄鄙夷道：“朱先生，现在是咱们中毒的问题，不是你的菜谱的问题！”小七哭道：“别，别伤我，解药在，在我衣襟里，你放开我一只手我拿给你。”黑衣人笑道：“丫头，你以为世上就你一人聪明？你落到白无常何玄手里，还是老实些吧。”小七委屈：“就在我衣襟里，难道，我能让这长胡子叔叔摸我身上不成？”黑一人一招手：“无忧，你去帮她拿解药。”方才那女子怯怯地站出来，万分过意不去地看小七一眼：“姑娘，解药在哪？”小七道：“在我腰带后面的衣服里……”无忧绕到小七身后，为难地看看何玄：“何，何前辈，请你……”何玄没那么好的耐性，脚下移动已经移动到小七身前，而小七的双手仍然锁在他手中，连小七都没看清他是何时倒过了手，有是怎样移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