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武侠短篇）

绽肉汐

     乌铁南也低声道：“二哥，算了，何必伤和气？”
     乌铁龙道：“哼，难道我说错了吗？”
     乌铁青叹道：“又是我的错！”
     乌铁龙道：“走！”
     “不必走了！”乌铁青淡淡道：“刚才喝的酒里，我已放了毒药。一个时辰内，我们必死无疑！”
     三人浑身一震，稍一运气，顿如身坠冰窖。
     乌铁龙盯着乌铁青：“大哥，解药呢？”
     乌铁青摇头道：“毒已入心，无药可解！”
     乌铁南道：“大哥，咱们可是亲兄弟呀！”
     乌铁青道：“既然如此，为何我屡劝你们却屡犯？”
     乌铁飞道：“大哥，我还没活够！”
     乌铁青苦笑道：“人为活而活并没有错，但总要有一点尊严；嘿嘿，假他人之血以达己活者，比起那些街头乞丐，岂非更悲贱？你说，这般活法又有何谓？”
     一片死寂。火焰晃动，斜投在地上的几条人影似在颤栗着，扭曲着。
     乌铁龙鼻翼翕动，直勾勾的瞪着乌铁青，一字一字的道：“你真想咱们死？”
     乌铁青道：“与其以后让你们死在江湖，倒不如四兄弟死在一起！”
     “要死你自己死，不要拖我陪葬！”
     “连亲兄弟都下毒手，你还是不是人？”
     “许多事我还没做过，我不要死！”
     暴吼声中，三人如狼似虎，雌出他们的尖牙利齿，向乌铁青猛扑过去。
     墙上的火焰猎猎作响，焰态嚣张。
     虎虎刀声，寒光厉影。
     阴暗的地牢，刹那生出了绝色的艳丽。
     那个方洞，犹如巨大的独眼，目空空的觊觎着这幕兴奋的生灭。
     三人之中，乌铁飞的刀法最稚嫩，乌铁青挥出的第三抹冷厉，痛快地抹断了他的咽喉。龙，南的刀法经过多年杀戮的磨练，狠辣刁钻，势诡劲疾。此刻两人面对死亡的恐惧郁怒所挣扎出的煞气，已在乌铁青的意料之外。他被逼得节节倒退，能守不能攻。只要稍有差池，他必被剁成肉酱。死，他不怕；他怕的是不能亲手帮亲兄弟收尸。
     乌铁龙双眼血丝密布，大喝一声，刀光所及，砍伤了乌铁青的左臂。乌铁青咬紧牙根，刀锋一旋，乌铁南的右腿溅起了一逢血尘。
     乌铁南剧痛之下，愈加狂怒，倾注全力一刀挥出；但只是挥出半招，“啪”的一声，他的腰骨爆出了似是捏破花生壳时的清响；紧接着，他体内如弹珠激碰，每响一下，他便抽蓄一下；随着节响的奏律，他停不了的扭蓄；直至这淋漓畅快的舞曲的终结一刻，他七孔溢血，脑袋冲地面顶了个结实，蜷跪着，像一只爆熟的虾米，完美了生命最后的姿态。
     “阿南，你咋啦？”乌铁龙颤声道。
     就这一瞬间，乌铁青的刀锋窥个破绽，贯入了乌铁龙的胸膛。
     火焰逐渐缓顺，火光笼罩着一片暗哑。
     惨红色的刀锋被拔出，“呛啷”一声跌落，乌铁龙软绵绵地仰倒在地。
     乌铁青颓然跪下，抖着手捂住乌铁龙暴睁的双目，刹那间已泪流满脸。
     须臾，他站起来，走去打开了铁栅门。
     他抱起乌铁飞的尸体走进去，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放进方洞内，跟着是乌铁南，最后是乌铁龙；一个接一个，将尸体层叠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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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个动作完成后，他气喘吁吁，虚脱似的盘坐洞边。气息稍顺时，他有气无力般说道：“出来吧！”
     茫茫漆黑中，无声无息的倏现两点鬼火似的闪光。接着，一个浑身漆黑的人便脱现在昏光里。他取下托盏上的火把，轻步迈进铁栅门，走到乌铁青身畔。
     黑色帽檐的阴影，将钟狸狂的大半张脸遮住，露出的是他那紧抿的嘴唇和坚倔的下巴。
     “你可真冷漠，居然见死不救！”乌铁青借着火光，俯视着方洞里形容黯然的尸体，缓缓说道。
     “我可不是什么大侠，”钟狸狂也盯着尸体，阴影下的目光闪烁着，“何况这不是你希冀的吗？”
     乌铁青忽然笑了，抬头望向钟狸狂的脸，“你在老三身上施了手脚？”
     八月十二日，钟狸狂接到乌铁青的一张帖，托他在八月十四至八月十五日这两天内保护乌头街，不得让人伤及一人一物；若有破坏乌头街平静的人，只可教训，不得惹出人命，否则分文不付。
     钟狸狂扶扶帽檐，“昨晚的事我看不过眼，在他身上施了‘暗劲’！”
     “暗劲”是钟狸狂所练的一种极至霸道的内功心法。中暗劲者，毫无所觉，举止如常无异。不过一旦全身功力施展开来时，如附骨之蛆的暗劲，便会开始它肆意的破骨剐肠之旅，直至其人心脉碎断，方从七窍泄出。
     昨晚的博斗中，钟狸狂在乌铁南腰间轻轻的一按，已经打入了暗劲；他知道有此一举，或者
     那酬金是无望了。但他不觉得可惜。他只是觉得，不这样做便不自在。他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
     “你为何要这样做？”钟狸狂不禁问道。
     八月十三那晚，乌铁青领着他，从另一处步入此地；约定若事情办妥，八月十五晚就在此处付其酬金。钟狸狂此前所度，尽皆落空。他无法想像，竟会看到手足相残的一幕。
     “六年前你被我逃掉，难道明天会放过我我？”乌铁青嘿嘿笑道：“如果不杀乌氏四刀煞，那钟狸狂还是钟狸狂吗？”
     钟狸狂沉吟不语。乌铁青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意。
     对于一向以武分是非，见利吃黑白的“乌氏四刀煞”，钟狸狂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不过江湖浩浩，不得机缘罢了。
     六年前，两人相遇，是在一家酒楼的二楼上；钟狸狂酩酊大醉，伏案欲睡之时。无聊的打斗声钟狸狂可以充耳不闻，但浓烈的血腥味他无法忍受。
     凭着两分酒醒，他才隐约得知“乌氏四刀煞”中的乌铁青在跟几个正派人士浴血奋战，地上早已躺了几位不知名字的劲装汉子。
     他荡着一肚子的酒水，迈着踉跄的步子向乌铁青进招。乌铁青凛利的刀锋每每擦其身而过，却无法伤其半根毫毛；第四招，钟狸狂一拳击在乌铁青的胸膛。在肋骨的碎裂声中，乌铁青借着拳力，忍痛一个“鹄子翻身”，落在楼外的街路上，很快溜无踪影。
     那时候，钟狸狂的暗劲尚未练成，拳力所至，只令乌铁青内伤，不久即愈。
     此番虽受托而来，已存了必杀乌氏四煞之心。
     托他保护乌头街，又屠杀自己的亲弟，钟狸狂真不知道乌铁青的想法。
     “寸心生狱，人皆囚徒！”乌铁青昂首叹道：“逃不出这个狱，我只能痛痛快快地判自己一个刑了！”
     “什么意思？”
     “眼睛！我真的忍受不了——每晚梦回见到的那些死在我刀下的无辜之人的眼睛！”乌铁青嘶声道：“我几乎将我所得到的财宝都捐做了善事，但它们依然挥之不去！如此的话，我只能决绝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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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狸狂蹲下身去。火光晃照着那叠得齐齐整整的尸体，最上面的是乌铁龙。幽黄的火光下，他的脸容有点扭曲。“可你这三个弟弟并不想死！”
     钟狸狂望了乌铁青一眼，发现其脸已泛死色。
     “江湖早就给他们判了刑，行刑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强有还有强有手……”乌铁青深深吸了一口气，“知弟莫若兄，我这个做大哥的又怎忍心任他们被人千刀万剐，尸骨无存呢？”
     钟狸狂环顾牢笼，“那也不用选这里吧？”
     “无人得见，无人得知，我才倍觉安心！”
     钟狸狂坐下来，在怀中摸出一颗花生，捏破壳，将花生米抛进嘴里，“那你叫我来这里为了什么？”
     “我杨你为我四兄弟送终！”乌铁青轻笑，“如果连死都没人送终，太凄凉了！”
     钟狸狂微吃一惊，“你倒真风趣！”
     “救人但救不了其心，救之无望——这不是你的行事作风吗？救不了我，做个葬送者不会太难吧！”
     “看来你蓄谋已久了！”
     “过奖了！”
     乌铁青轻咳一声，咯出一口黑血。他身子前倾，伸出双手，稳稳按住方洞两边，两腿平平伸出，继而垂落，踏在尸体两边的空位上，颤巍巍的走了两步，缓缓仰躺在乌铁龙的尸身上。
     “知道位置了吧？”乌铁青合上眼睛，气弱犹丝。
     “放心！”钟狸狂没来由的感到悲哀，不禁叹了口气。
     “谢谢！”乌铁青说完，平静的笑容僵在脸上。
     钟狸狂站起来，捏破两颗花生，将四颗花生米端正放好。
     “做个好梦吧！”
     他深深地鞠了三个躬，一步步走出牢笼，紧紧关上铁栅门。
     将火把插回托盏，钟狸狂只身没入漆黑中。
     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一块大青砖平缓滚动，就像一个平静死去的人，平静地闭上它的眼睛，将方洞盖得自然逼实。
     火把上的火焰“卟”地跳了一下，熄灭。
    
     月圆如梦，风色凄寂。
     冷清清的月光，冷清清的街道。
     老乞丐瑟缩在墙角里，怔怔地望着那轮明月；半梦半醒间，不觉泪眼婆娑。
     恍惚中，他倏觉眼前晃过了一个黑影；定眼看时，那黑色的一人一影已去得老远。
     他的身旁，本来空空如也的裂碗中，已多了一大把花生，和一块月饼。

愎筷

手足相残，确实有点难吧。。。
而且后边下来应该期待有个高潮，却随着青的死亡凭空消失，有点尴尬。
如果能多描写一点青的愧疚，突出“人心借狱”，可能会稍好一点。
不过还是觉得这个青有点诡异，行事有点超出常理了。。。

纹韩

不如写成：
青为尊严与钟离拼死决斗，钟也无法破“牢”。不过青毒发身亡，先走一步。
至于钟离是否真的无法突破“牢”，还是在垂死的青面前装模作样。。。

晋韶阳

回复：14楼
我自己也觉得有点不符常理。不过我想的是——如果没有乌铁青一开始的教唆，那他三个弟弟会不会变得如此凶残呢？

况秋颖

回复：15楼
钟狸狂在我的设置中，是一个“牢外之人”。相对来讲，他除了一点侠气之外，担当的不过是旁观者的身份罢了。青的尊严在钟狸狂的那一拳之下已经有了比较大的改变，而且对于以前的所作所为有了新的看法。在他退出江湖的五年里，他唯一在等待的是自我救赎。
谢谢吕得义的评价。不胜感激。

皮娅天

回复：17楼
既然如此，建议把钟狸狂弱化。同时强化青，最好能有具体事例说明青的转变。
总的感觉是钟过强了，可能一定程度上压抑了青的表现。

袁品韵

乌铁青采取了一种极端的做法，这种做法要写得可信，须把原因写得充分。这方面的交代觉得还可再多些。
在目前的结构下，不妨把青龙南飞的对话及青与钟的对话再设计下，把青的转变处理成一个渐变的过程，或许会更自然。

羿文墨

回复：19楼
嗯，正在构思着怎样改。谢谢甲子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