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阔录

李雅隽

       天剑和颜语斗笠遮额，默不做声地走上石桥。低头便可看到熙熙攘攘的行者的双足，和无数双足之间露出的斑斑缝隙——那缝隙中露出的地，也是沉积了无数风霜而污秽的。

       天剑忽侧首向颜语道：“你看这地，虽然脏，虽然有千万人踩塌，但也是长久的。倒是那云，看着干净，高高在上，却很快随风而去，再不复返啊。”

       颜语一皱眉，看了她一眼，方道：“可是还会有新的云在头上的。”她虽是斋中新锐，但毕竟只是黄字组的领者，与一人之下的天剑护法并无深交。这时忽听此语，倒觉得是有所暗示。只听天剑又道：“是新的云啊，不是曾经所见的。”她语音平淡，又加了句，“地却永远是那一块。”颜语微一侧首，倒听不出她这话是自叹还是自嘲了。

      天桥不长，但两下护栏边早蹲了不少小贩。有准备的手中拿块破布遮光，有的就只能用手做做样子，在一小块阴影里挤眉弄眼，不时骂一句那刺人的光或冻人的天气。

      天剑和颜语走到桥头时忽而一怔。从高处看下去，桥头处停了一个长长的木板车，上面不知装了什么，罩了一块满是灰尘的白布。车旁站了一个瘦瘦的汉子，因为面色污脏的厉害，所以看不出多大的年纪，头上胡乱包了快头巾，也是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那人的衣服破烂不堪，一件又一件有穿有披的在身上，袖口少了一截，臂肘处也都露了出来，像是尽拣别人丢掉的来穿。

      天剑面色一沉，快步走了过去。颜语招呼了声：“哎，大护法……”便也跟了过去。围观的人知道以这种斗笠遮额是契阔斋女武者的标志，忙纷纷施礼，闪出一条路来。

      天剑扫了那汉子一眼，皱眉间已掀起了白布，一看之下不由怔住：白布下罩着的竟是个死人。也是鬓发散乱，面目污脏，似是久未进食，颧骨已经被干巴巴的皮肤包得高高突起了，身上还散着一股不知名的恶臭。颜语心下一震，天剑已放下白布，淡淡道：“怎么回事？”那汉子用一双粗粗的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道：“这是和我一起要饭的，本来是从碧江之西过江来这做生意，可是被人坑得身无分文，沦落至此。几天没吃到饭，天气又冷，前天晚上不行了，临死前托我把他送回家。我也是一要饭的，哪来的路费，所以想在这里筹点儿钱，送他回乡。”

      天剑淡淡应了一声：“那么筹到钱后就离开这儿吧。”她说着便示意颜语离开，侧首间却见颜语已把身上的钱囊解了下来。她出手点住颜语手腕：“你干什么？”颜语语带苦涩：“大护法不想帮帮他么？”她说着便绕过天剑，把钱囊塞在那汉子手里，动了动嘴似想说些什么，可是放下手来又一字未发，看了看那白布尸首一眼，转身离去。

       天剑一摇头，几步赶在她身边：“为什么这样？”颜语反问道：“为什么不呢？”天剑“嗤”声一笑：“颜语，你的钱也是靠在斋中拼斗得来的，不应该白白给无用的人。”颜语忽然停步，扬首盯住天剑：“无用的人？我只知道他们都是人。现在遇难了，我帮他们，难道不对吗？”

       天剑面现微笑：“所以说你是新手，太稚嫩了。”她闲步向前，缓缓道：“有些人是故意用这种方式行骗的。今日得了甜头，明日会有更多人这么做的。即使他们不是行骗……”她顿了顿，以一种异常成熟的语气道，“人总是要靠自己的。今日帮一个、明日帮一个，你有能力帮每一个吗？自己落难是自己没本事，不能怪别人。你觉得这是铁石心肠，那是因为你还没懂弱肉强食的道理。而且，听见刚才那些人暗中的感慨声了吗？那也多半是些无聊者因看见一点刺激热闹而停步驻足的兴奋啊。”她长吐一口气，“毕竟，你还是……太年轻了，才会有许多不平啊。”

       颜语目现气愤，一字字道：“就是因为许多人都像大护法一样，我才会沦落江湖！”她一咬牙，忽而想起刚才那几人提到的“碧江之西”几个字，便不由得想起含风。她目中一热：含风，等此翻事了，我是真的想脱离这个江湖了啊。

  

哗洞伦

      “砰”的一声，一个人破门入室，还没等室内人抬头去看，那人已连珠般说道：“宫主你可回来了，弟兄们都担心坏了！这次有没有和姓越的家伙比试啊，结果怎么样？对了，听说碧江东岸六家结盟，是不是真的啊？”

       室内几人直直盯着他，静了片刻，坐于正首的含风笑起来：“虎螓兄，多日不见，还是那么急性子啊。”来人也朗笑起来——虎螓本是碧江西岸特有的一种猛兽，性格急噪勇猛。他本姓秦，为人性急，于拼杀中一向较他人为勇，因此才得了这个绰号。

       含风一招手：“大家正等你呢。来商量一下对策吧。”待虎螓落座，他便道：“大家都看看桌上地图，这就是碧江东岸各组织分布的状况。这回天极苑、素萼门、乌鸢贺、杀门、望江楼、异劫堡在东圈州丈风寮旧址集会结盟，说要挑起契阔斋和我们的争端，坐收渔利。那日我把他们驱散后去了契阔斋，而子如也正好得到了这个消息。所以我只是略略一点，他已明白我的意思。因此我们要来想想他会做什么对策，我们也好有所准备。”

      虎螓一奇：“宫主，既然姓越的已明白不能上当，那我们还担心什么？”他话音未落，身旁一个眉目风情的女子已给了他一掌：“你还真是个笨蛋。”虎螓“啊”了一声——他未及而立，那女子却已年届四十，在暗秘宫中算是前辈。他不好发火，只好嘟囔了一句：“沈灵娘，你怎么还是爱打人的头啊？”

      沈灵娘瞪他一眼，方道：“宫主是怕越子如一旦侵吞六家，就会来对付我们了吧？”

       含风一点头：“是啊，现在他不对我们动手，不代表收服六家后也不动手。所以我们不能让他把六家势力全部清理了，必须要暗中护住一些，始终分散他的人手才行。”他想了一下，又道，“如果这时候不能硬碰六家的联合实力，那么有什么办法能瓦解六家的蓄势呢，城舍？”

　　　虎螓另一边的一个年轻男子已道：“若是不想凭借外力与六家硬碰硬，那就只有借助六家之内了。”

　　　含风目现赞同：“是啊，越子如不会放着其他办法不用而首选正面对抗的，毕竟契阔斋刚刚整肃了几年，又在丈风寮一战中受了折损。我想他会借助六家内部原有的矛盾制造机会。那么最好的可以挑起事端的就该是……”

　　　几人的目光齐齐瞄向桌上的地图，不约而同道：“东、圈、州。”

　　　城舍又道：“若借异劫堡之手，那么距离太远不易成事。而望江楼与契阔斋之间有杀门相隔，也不会强出头。而能挑起事端的当属长于心计的乌鸢贺，肖贺只是要挑起乱局，至于其他组织谁先挡契阔斋之锋镝所向他并不关心……”

      含风打断他道：“也不全是。我想乌鸢贺之所以一向能毫无顾忌地挑拨事端也是因为地处安全之所。可它南方没有其他势力，北面和东面都是笼密丛林围绕，只有西面是另一个组织素萼门。所以为了自己的安全，肖贺一定会保全素萼门以免其他强敌进犯。”

      虎螓大悟道：“也就是说只要不危及素萼门，那么乌鸢贺可以挑起任何争斗了？”

      沈灵娘笑道：“你这小子学聪明了。”她面容一肃，又道，“那么越子如会借乌鸢贺之口挑起爪牙最利的杀门和与契阔斋相连的天极苑争夺东圈州丈风寮被灭后空下的地盘了？”

      含风一抚地图：“是啊，我猜是这样的吧。杀门与天极苑本就是为了对抗契阔斋才放弃过往成见的，都是为了不受侵压扩张势力。现在一旦醒悟到可以转而争夺东圈州而不必马上与契阔斋对抗，一定会马上争抢地盘的，根本经不起敲边鼓。所以我想，越子如会派人与乌鸢贺商谈，许他们一个安全。这样乌鸢贺乐得帮忙，定会让杀门与天极苑相斗。到时契阔斋先对望江楼、异劫堡下手，等杀门与天极苑两败俱伤了，再借口斡旋有所动作。剩下素萼门与乌鸢贺唇齿相依，他多半会选择一并铲除。”

       城舍倒吸一口冷气：“如果任由这样发展，那么契阔斋做大，就可以对我们下手了。”

      含风点头不语，心道：“以越子如的心性，决不会因为同门之谊而手软的。我必须早做准备，可是——”他一向清冽的左眸忽然一黯，“颜语该怎么办呢？她是斋中后起新锐，一定会参与其中，那么我们不是敌对了吗？纵然她不亲入战局，越子如——他会不会以她想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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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鸢贺的贺室中，地刀和乌鸢贺之主肖贺把酒言欢，沈听节侍立一旁，不时举壶斟酒。

      肖贺看着对面铜环束发的男子，心道：“越子如毕竟是年轻气盛啊。现在派地刀来点出丈风寮被灭后东圈州的势力空缺，摆明是要我挑起杀门与天极苑的争斗。”他阴鸷的面上浮起一丝冷笑，牵得面部一阵悚人的抖动。地刀端起酒盏望向他，眼露疑惑：“前辈，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难得见到一个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来，喝一杯！”肖贺一端酒盏，二人都一饮而尽。杯底浅浅映出的两双眼睛中，一双充满嘲讽，一双尽显杀意。

    沈听节捧壶给地刀与肖贺添酒，肖贺看着清冽的水酒，暗道：“到时趁跨江先攻异劫堡时，我便派人攻入薄弱的总巢。越子如，你终究还是技逊一筹啊。”

      “肖主。”沈听节忽然开口，打断了肖贺的思路，“为了庆祝地刀护法带来的契阔斋要与乌鸢贺联手的消息，请肖主和地刀护法再饮一杯。”他说着伸手向地刀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那我便再敬前辈一杯。”地刀向前一敬久盏，道了声“请”，便先干为敬扬首间，却瞥见沈听节儒雅的面上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

 

       越子如拍了一下回斋复命的地刀的肩膀：“做的好！我猜肖贺那个老家伙一定还在想我终归略熟一筹。一旦派人攻入异劫堡，那么斋中防守薄弱，便可一战功成。哈……”他面现不屑，“还真是个老糊涂。”

      一旁的黄萧道：“斋主，颜语和黄字组九个组长已经分别赶到天极苑、杀门和丈风寮旧址的地面。据他们探听，乌鸢贺有人去了天极苑和杀门，想来肖贺已经开始行动了。”

      越子如颔首道：“这就好。地刀，你马上带着地字九组的人赶去异劫堡，注意路上隐匿行迹。”他度到窗边，敲击窗棱的手忽一用力，窗棱一声脆响，节节碎裂，“一旦得到杀门和天极苑开战的消息，就马上攻击异劫堡！”

      “可是斋主——”黄萧脱口打断这个霸者的计划，看到越子如的眼神陡然凌厉，不由低下声，但仍然道：“斋主，现在天剑护法已经带着君莫舞领者和八组人马前去异劫堡了；玄绫护法也带玄字九组所有人马赶去东圈州天字第一组的驻地防范望江楼；我手下的颜语和九个组长也都已出斋；如果地刀护法再带地字组所有人手赶去异劫堡。那么斋中就只剩我和一些手下了。”他面现担忧，“防守力量太弱，万一素萼门与乌鸢贺侵空而入……”

      “敌闻万里征伐，以为内有重备，必不敢动。听过这句话么？”越子如一身轻松的道：“所以肖贺一定不会派大批人手来的。”

　　　地刀也皱一下眉，道：“斋主，就怕肖贺想不到这点，真的派出精英趁虚而入啊。”

　　　越子如睥睨一笑：“那个老家伙当然想不到。可是会有人提醒他的。”他目现辽远，“怕是有人不想乌鸢贺伤亡太多，而要暗助他们保留实力呢。”

　　　地刀和黄萧对视一下，均是一脸迷惑。

 

　　　　　　　　五　同行同归

　　　 颜语轻轻回手触了一下后背，绝煞那一刀偷袭留下的伤其实尚未痊愈，加上前一段忙着潜于天极苑的地面探听消息，没有时间好好调养。她靠着房门看向室外——时值中宵天上一轮圆月寒光四溢，清辉流转。屋外的那几棵树树身枯瘦，枝杈嶙峋，在遥遥弥漫的月光下剪影孤峭。颜语轻轻吸了口沁冷的空气，脑中想了一下近日的局势：自己和手下九个组长已查探到杀门和天极苑在丈风寮开战，战况异常激烈，以后也应是不可言和了。在天剑、君莫舞、地刀三个高手的率领下，异劫堡已被攻破，臣服于契阔斋。现在君莫舞带人驻守异劫堡，地刀带领地字九组手下渡江协助玄绫要收服望江楼，天剑护法也已归斋。而在地刀护法刚刚带人离开时就趁虚而入的乌鸢贺因人手不足而被杀退，再无异动。

       颜语忽然“咦”了一声，自语道：“奇怪啊。当时斋中只有斋主、黄萧护法和一干没有领者和组长的黄字组武者，如果肖贺联合素萼门派出全部高手的话，虽然他们会伤亡惨重，但契阔斋怕也会失去总巢的啊。但是，为什么只派那么几个高手，这不是一心求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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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语微蹙起眉：“而且，怎么含风也没有动静了呢？”

      “看来颜姑娘很关心宫主啊。”一个儒雅而陌生的声音蓦然自她室外想起。

     “什么人？！”颜语左手摘下挂在门上的繁弱，右手张弓凝气，一声轻叱便窜到室外，一支劲气凝成的忘归已疾射至发声处。

     “颜姑娘住手！在下是奉宫主之命，前来接颜姑娘相见的！”一个青衣人影躲过那一箭，长衣已被箭气激裂，闪在她面前举手施礼，“颜姑娘，自己人。”

     颜语虚张着弓，面上一阵诧异。半晌，见那青衣人确无敌意，才放下弓箭，口中吐出三个字：“沈听节？”

     “是。颜姑娘好眼力。”那人微微一笑，“在下是暗秘宫派往乌鸢贺的复耳沈听节。”

     “复耳？”颜语一怔，忽而展颜，“原来是在乌鸢贺探听情报的。”她脑中灵光闪过，不由扬眉，“那么上次乌鸢贺的小股人马进攻也是……”

     “是。”沈听节一笑，“在下奉宫主之命要保留住乌鸢贺的实力。如果上次派全部精英来攻契阔斋，只怕会让乌鸢贺的实力大受损伤，一时不能复原。”

     “保留实力吗？”颜语眸子一亮，“只要留住乌鸢贺与素萼门的实力始终牵制我们，那么斋主就不会轻易对抗暗秘宫了。含风是这个意思吗 ？”

      沈听节微笑点头，目现赞赏：这个女子还真是聪明呢。他一敛容：“在下奉宫主之命接颜姑娘相见。”

      “接我相见？”颜语眉梢一挑，脱口，“真的吗？太好了！可是……”她面色忽然黯淡，“可是我怎么走得了？我还是契阔斋的领者啊，要我现在就放下一切，放下斋主和同僚，不辞而别吗？”

      沈听节看着这个容颜灵动的女子，轻声探问：“是不是因为发现幸福就在手边反而犹豫了呢？还是……颜姑娘难道舍不得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吗？”他目中冷肃一现，“宫主为了你，可是尽力避免与契阔斋正面交锋呢，甚至都有了尽快找到下一个宫主人选的念头。颜姑娘不是想伤害宫主吧？”

      颜语看着面前的儒雅男子，怔怔地答不上话。

 

      “宫主，你一个晚上都在对着空气笑，到底怎么了？”虎螓一个晚上第十七遍问出这句话，不由得自己都问烦了。他一把搂住靠着房门的含风的肩头，低声而促狭，“喂，大家兄弟一场，老实说，想女人了吧？”

      含风斜了他一眼：“是啊，怎么了？”虎螓略怔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室内的城舍和沈灵娘也都畅然而笑。含风一奇：怎么了？颜语，没错是女人啊。虽然身边这家伙还不知道。他撞了虎螓一肘：“喂，笑什么？”虎螓反撞了他一下：“那么宫主，去红颜阁吧。听说那儿的姑娘很美啊，而且……喂，怎么打人啊！”他话未说完，含风已经狠狠给了他一拳：“你这家伙，忘了我的话吗？去那种地方看那些沦落风尘的女子强颜欢笑，是人该做的事吗？”

      沈灵娘微笑道：“是啊，这家伙该打。不过，宫主……”她面露欣喜，“宫主是不是遇到喜欢的女子了？”

      “喜欢的女子？”含风不禁微笑起来，半晌道：“本来是想先瞒着大家的。不过实在忍不住了。”他看向沈灵娘，“灵娘，知道你弟弟在哪儿，在干什么吗？”

     “听节？”沈灵娘一怔，“他让肖贺没能硬拼下契阔斋的总巢，宫主不是怕他有危险，已经让他离开乌鸢贺了吗？那应该在来这的路上吧？   

      “不是，是去了契阔斋！”含风少有地兴奋，“去接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儿。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她，左揽繁弱，右接忘归，契阔斋的新锐高手，黄字组的领者，颜语。”

      “什么？”虎螓搂着他肩膀的手一僵，“喂喂喂，你开玩笑？那女孩儿是契阔斋的人啊？”

       城舍和沈灵娘对视一眼，也皱起眉：“宫主，这不好吧？越子如会放你和她在一起吗？本来就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听说颜语又是越子如一手栽培的，连她的弓箭都是越子如给的。万一越子如发现了听节与颜语，他们会有危险的。”

      “而且，颜语才刚入江湖不久，刚刚有些名气，她真的会舍得离开契阔斋吗？”沈灵娘满脸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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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风温润的左眸暗了一下，沉静了片刻，蓦然坚定起来：“颜语会和我在一起的，如果越子如要刁难她，那么我会不惜一战！”

      “不惜一战？”城舍一震，“这么说宫主想亲自去契阔斋一趟了？”

 

      沈听节看着久不做声的颜语，眸中的冷厉越发浓厚起来——如果这个女子在换得宫主的一句承诺后却畏缩欲逃了，那么，我定不会让她活着伤害到宫主！

     “我很喜欢含风。”陡然，颜语的声音坚定的响起，侧首看向沈听节的眼神中略有羞涩，“我真的很喜欢他。”她面上升起一种柔和的温暖，“虽然有点怀疑幸福来得太快，但我相信他是个有担当的人。我会跟你走的。”她看着沈听节，微笑，“不过不是今晚。明天一早我要亲自去向斋主说明。既然含风可以为我避免交锋，那么我也不该有所畏惧。我会说服斋主让我离开的。”

      沈听节放松下来，原来是这样一个女子啊，宫主还真是好眼力。

 

     “斋主。”颜语躬身一礼，看向坐在案桌前的越子如，“属下有话向您说。”

       越子如盯着站在她身后的沈听节，下颌冲他一扬：“这是——？”

      颜语暗自埋怨了非要跟来的沈听节一句，回道：“是属下的朋友沈——”

      “斋主， 暗秘宫宫主含风带手下城舍、沈灵娘求见！”颜语的“听节”二字被一个高声通报的弟子压了过去，心中一惊。她回头看了一眼沈听节：含风来了，这么巧？沈听节面露笑意，向她微一颔首。

      越子如已经从案桌后走了出来：“颜语，跟我一起来吧。”颜语向沈听节一示意，二人跟在越子如身后出了议室。

      契阔斋的门厅内，天剑和黄萧带着一干黄字组子弟如临大敌地看着对面的三个人。这时听见脚步声响，天剑和黄萧侧首看见越子如，忙一施礼。

     越子如一摆手让那些黄字组子弟退到一边，看着对面的含风：“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已经如你所愿的留下乌鸢贺和素萼门的势力了吗？”他身后的颜语和含风相视一眼，笑容如涟漪般返开。城舍和沈灵娘不由一赞：这女孩儿还真是灵动可人啊。

      “我这次来是为一个人。”含风面现微笑，“子如，我想……”

      “让我说。”颜语一咬下唇，快步从越子如身后挡住含风，“斋主，我要离开契阔斋，我要和含风在一起。”

      “什么？”越子如的脸色陡然沉厉，忽然冷冷扫过站到含风身后的沈听节，冷笑，“原来你就是暗秘宫派在乌鸢贺的复耳。现在任务完成便顺路到契阔斋来接颜语，是么？”

      “是。”沈听节迎上他逼人的目光，儒雅的面上不失礼貌的笑，“暗秘宫下属复耳沈听节见过斋主。”

       越子如直视着他，半晌目现赞许：“好胆色，果然不愧是含风的手下。可是你呢——”他忽然一眼扫向颜语，“你还真让我失望。”颜语心中一震：失望？自己居然能让一向傲然视人的斋主感到失望！她咬了下嘴唇，求助似的回头看向含风。含风向她微微一笑，把她拽到自己身边，以防越子如突然发难。一旁的天剑斗笠下的双瞳一黯：颜语她，真幸福啊。

       越子如冷笑道：“颜语，我还以为你不是个寻常女子，想不到你竟也是个要人保护的废物啊。”含风的手一紧，怒气腾然而起，却觉颜语忽然挣开他的手，向着锋芒毕露的越子如，扬首：“所以，不想做废物的我，要靠自己来争取幸福。”她语音一定，“我喜欢含风，我要和他在一起！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

     “好，那么就将我给你的，都还回来吧。”出乎意料地，越子如居然没有动怒。

       颜语静了半晌，重重吐出几个字：“属下遵命！”她解下一直随身的轻便包袱，打开，放在地上，“繁弱弓。”又从袖中掏出三支箭放下，面露不舍，轻声道：“忘归箭。”她站起身看着越子如，“都在这儿。”

     “不只这些。”越子如一挑眉，摇首，“还有——入斋前我救下的你的命！”他语音忽厉，扬首间已抽出袖中天骄斩向颜语。颜语未料他突然发难，不及反应，已被人一臂揽在身后。她惊了一下，才见含风已自袖中出剑。清寒一闪间，二人各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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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戮雪天骄。”含风面露难得的斗志，道了一句。

     “我看到罗山的伤口时便知道你剑技又强了。”越子如目现狠意，“那么就用你我的戮雪天骄，再战一次吧！”

       含风握剑的手一紧：“若非要让你知道我已至碧江东岸，那个醉酒杀人的罗山，怎配让我出剑！”

      天剑和黄萧已带黄字组子弟退后。沈灵娘、城舍、沈听节也把左右为难的颜语拽后几步护住。含风和越子如冷然对峙，陡然开声清喝，出剑相击。他们人的剑技本是师出同门，但这几年来一个继承了暗秘宫一贯的含蓄温沉的功夫，一个习练了契阔斋历代相传的沛荡决然的武技，剑术风格已大不相同。室内众人只觉得在一阵一阵如穿空乱石、拍岸惊涛般狂袭而来的剑意之后，总有一团温润融雪的剑芒，让室内空气都为之一亮一暖。

        颜语看得焦急——她曾受过越子如的指点，也见过含风的出手，知道这二人再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她一咬牙，忽甩开一直拉住她的沈灵娘的手冲到厅中。众人一惊，不由都看向她。只见颜语一闭眼——她似忘记了包袱、繁弱、忘归都已不在身上——反手扯开包袱的活结，手腕一抖，旋身而起，张弓搭箭，清亮地道：“且看这——繁弱、忘归！”

      众人只见她做了一段动作之后，空空如也的双手间竟似真的又持了弓箭般。她一松手，一股凝重的气劲迅疾的破开空气长射而出，从对战的越子如和含风的剑意中穿过，中于虚空。含风和越子如也被那一箭之锐震慑的住了手。回望向落地的颜语。只见颜语胸口起伏，急促地喘息着。忽然“喀啦啦”一阵响声，门厅中设的招待客人的桌案上放着的茶具片片碎裂，桌案上也有裂纹开始蔓延，又是一阵碎裂之声，厅中正首的桌椅颓然碎裂，茶具打落在地，化为齑粉。

       众人看向目现惊疑的颜语，只听她喃喃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颜语，怎么样，我送你的这件礼物还不错吧？”越子如朗声一笑，将繁弱弓与忘归箭递给她。颜语怔怔地接过来，大惑不解。越子如睥睨一笑：“我调教出来的手下可不比你差啊，含风？”

         含风还剑入袖，隐隐想到了什么。越子如向颜语道：“刚才那一下，才是真正的繁弱忘归。手无寸铁，心有万箭。这就算是我送你的成亲的贺礼吧。”他看向她手中的弓箭，“那些东西你已经不需要了。舍不得的话，带去暗秘宫供起来吧。”他又看向一旁微笑的含风，“别小看了她。你要是对她不好的话，她可是随时都可以回契阔斋继续征战江湖的。”含风拉住颜语，笑道：“怎么会。我可不想她再受人偷袭了。总算你还不算太差。那么——”他举手一礼，“此间事了，我们走了。”

     颜语摘下头上的斗笠，向越子如躬身一礼，又向一旁的天剑、黄萧和一干子弟施了一礼。天剑与她视线相交，似想说句什么祝贺的话，但终于只是向她一点头。颜语心生不舍，脱口道：“天剑护法……”她想起曾与舞依的一繁夜谈，声音一低：“要努力争取啊，请多保重。”天剑怔了一下，看着她和含风牵手同行，带着另三个人出门远去，眼神不由飘忽地看到越子如的身上，心生怅惘。

 

      “啊，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坐船渡江呢。”颜语一脸兴奋，在那不大的船舱里走来走去。忽听“砰”的一声，颜语一声痛呼，揉着头看向面前弯下来的木制船篷。船舱内的含风和沈灵娘、船头的城舍和船艄的沈听节都笑起来，看着这个活泼的女子。

       “颜语，坐下来歇会儿吧，你已经这样走来走去一天了。”含风笑着拉她坐在身边，撩起她额前的碎发，看着额头上被撞出的红印。颜语面上一红，低声道：“喂，别这样，沈姐姐还在呢。”沈灵娘笑着起身：“宫主，属下先去传书给虎螓，让他知道大家平安。”——含风等人赶去契阔斋时已派虎螓先返暗秘宫，以防几人在契阔斋遇

轩辕滢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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