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锦瑟

崔祥

本来发在谈武情吧的，貌似迟了……贴到这里来罢……

皂洵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可为什么是“无端”呢？为什么偏偏就是“无端”呢？
龙鲲不懂。
师傅告诉他，哪一天你读懂了这首《锦瑟》，你就战胜了时间。你会成为哲人王，“格物致知、意成心正”、“安耐毁誉，八风不动”、“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
龙鲲还是不懂。
师傅的眉毛如利剑般竖起，却又瞬间瘫软下来，吐出一口浊气，“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咳……咳……”痰音很深，像来自九幽地狱。师傅的皱纹很多，一咳嗽，枯黄干瘦的脸上沟壑纵横，不起眼的鼻子总被那些深痕吞噬，深深地凹陷下去、陷下去……
龙鲲低下头。他知道师傅老了，武馆也破落了。隔壁新开了家西洋拳馆，剪彩当天万头攒动，新晋徒弟们排成一溜儿站在门口迎来送往，从西门大街直堵到东新胡同。洋人不爱炮仗，只爱五颜六色的花布头，一股脑儿包着，等开了门就从从天上撒下来，甚是好看。他们也不收束修，只拿白花花的银钱。两家富裕子弟合计合计，送了只上百斤的大烧猪，却给白人师傅退了回来。幸好跑腿的机灵，到街上食肆里调了两只炸鸡，才终于软磨硬泡地送进去。可从此也落下一段“肥猪换鸡”的笑话。
师傅不服气。不就是西洋拳吗，“十天半月、包学包会”那叫什么功夫呢？那叫遛京巴儿，带出去练一趟就完了。不！老祖宗说练武要练精气神、要养气。龙鲲，练武之人不光要懂拳法招式，更要修里面的功夫。《大学》、《中庸》之类的用世之学要练，清静淡薄的佛老之术也得会，光天化日下要能侃忠孝礼义，暗地里也要啃啃《孙子》，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龙鲲你懂吗？
师傅……我……
唉，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咳……咳……
龙鲲很想懂。他翻《唐诗三百首》、翻《李义山集注》，可他还是不懂为什么是“无端”。天底下的汉字成千上万，为什么不是别的，偏偏就是“无端”呢？
师傅说天下万物都是一个道理，一通百通。所以哪天龙鲲看懂了《锦瑟》，他就能跻身一代宗师的行列，光大门楣，飘飘然升到天穹顶端，让一世人都赞着、说着。
“师傅，您……”
“我也没有。不过我老了，五十而知天命。我看到了天命，我不是这块料。可我知道你是！”
“师……师傅……”龙鲲想说什么。他看到了隔壁西洋拳馆练拳。他们的一招一式都很精准，拳速也快，劲风虎虎，打在人身上也一定很疼……西洋拳馆的人不读书。他们只练肌肉，一大早上就开始举重、跑步……可龙鲲不敢说。他倒不是怕师傅生气。师傅很少生气，只是常常皱眉头。龙鲲怕看师傅皱眉头的样子，更怕听师傅的叹息声和咳嗽声。
可师傅毕竟是师傅。
“嗯……我走了。你在这儿好好读书吧。记住，哪一天你读懂了这首《锦瑟》，你就战胜了时间。”师傅别过头去。龙鲲看见师傅的背影剧烈抖动一阵，又渐渐舒展开来，张成一把坚劲有力的大弓。
师傅走了，龙鲲一头栽在书桌上。眼前整齐的条条框框开始模糊，书里的黑体字都蹦出来，在紫檀桌面上跳跃、舞动……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可为什么是“无端”呢？为什么偏偏就是“无端”呢？
龙鲲不懂。
他是天下第一，可他也不懂为什么偏偏就是“无端”。
也不是完全不懂。华山之巅，他递出那惊人一剑时，他明明知道的！
华山之巅，西域塞外魔头决战天下第一剑龙鲲。
塞外魔头力大无穷，曾空手生撕蛮牛，也曾抱摔熊罴。他的拳头很快。扬子江畔，“一字电闪”霍寒山曾与其约战。可霍寒山剑未出鞘就被一拳轰飞，滚入茫茫江水，生死未卜。他的拳头也很准。岳阳楼头，“铁背苍龙”尚金宝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可他还没来得及屏气运功就给一拳正中丹田，真元外泄，从此半身不遂。
中原武林人士义愤填膺，纷纷主动请战，要会一会这个大魔头。
然而塞外魔头只约了一个人，“放眼天下，只有龙鲲配与我一战。”
八月十五，华山之巅，皓月当空，西域塞外魔头决战天下第一剑龙鲲。
塞外魔头对龙鲲深深鞠躬行礼
龙鲲也对塞外魔头深深鞠躬行礼。
塞外魔头出拳！他上身还未完全竖起，便趁着大步踏上的冲力，猛地向左旋转，右拳顺着圆弧轨迹抛出，直奔龙鲲低垂的头颅。龙鲲大骇，急急腾起，在空中翻转一圈，拔出了佩剑，同时左右开弓，连环踢出三十六腿，全点在那塞外魔头明亮的光头上。魔头天生皮糙肉厚，竟浑然不觉，顶着龙鲲的腿劲冲上前来，对准龙鲲下体又是一拳。龙鲲斜身避过，挺剑刺向魔头递出的左拳。魔头微微一笑，脚下加劲，同时变拳为掌，切向龙鲲手腕。龙鲲躲避不及，只得撤剑。魔头左手食指轻弹，将龙鲲佩剑震飞，右拳猛地递出，轰在龙鲲天灵盖上。
啊！
一片空白。
无端的空白。
为什么是无端呢？为什么偏偏就是“无端”呢？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周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原来如此！
塞外魔头脸色一变，猛地收拳，可收势不及，“喀”地一声，右手指节齐齐断裂。由于用力过猛，魔头全身上下气血倒流，瘫软在地。事后大夫诊断，他受了最最强横气剑的冲击，全身筋脉紊乱，导致分泌失调。此后塞外魔头不仅武功全废，还大小便失禁，常常出现不知所谓的幻像。
龙鲲胜了，却一脸茫然。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可为什么是“无端”呢？为什么偏偏就是“无端”呢？
刚才还记得的啊……
龙鲲睁眼。面前的《齐物论》上早已沾满唾液。龙鲲连忙偷偷收起书本，不敢让师傅察觉……

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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辍茁

有些没看明白。

皂洵

多谢帮顶！
这两天看佛洛依德《梦的解析》，看到“梦是愿望的实现”，又想到庄子梦蝶的故事。想借此为题，谈谈东西方对梦、拳甚至时空的理解。
只是朦胧的印象，想写的东西很多，所以归根到底只有“无端”两个字，还是笔力不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