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 江山豪侠

蒯冰洁

于他而言，生老病死尚可释然，唯离愁别绪无计消除，一个弱冠男儿，一个豆蔻少女，情根深种尽在无意之中。李蓦然月下送远，欲留难留欲诉难诉。兀自痴望片刻后，恹恹去往竹林，打算明日一早赶回名剑山庄。

李蓦然仰望孤月寒星，听夜风穿林，半睡半醒到了拂晓时分。见得天光大亮，立时发足急奔赶去木屋，熹微晨光中，眼前只有一片乌黑灰烬，未曾烧透的残木生出阵阵轻烟，弯弯曲曲到了半空就被秋风吹散。

茫然若失之际，听得不远处树林中传来马匹嘶鸣之声，疾步循声而去，只见一匹枣红骏马正在枯木荒草中来回走动，骏马鬃毛浓密，毛色无杂，一身肌肉腱子凹凸隆起，晨光中闪烁着红色光晕，极是神骏非凡，李蓦然望之甚喜，料定乃是陈文秀担心自己伤愈，不宜长途跋涉归家，于是留马代步。心道：“文秀姑娘秀外慧中，如此周到细心，待我一切办妥定去南京寻她”。

正自想着，宝马人立而起，音啸层林，李蓦然在它背上一拍，笑道：“好马儿，我正归心似箭，有劳你送我一程，知你思念主人，我一定让你见到她！”，说罢解去绳套翻身上马。这宝马端的四蹄如飞，风驰电掣一般跨沟过坎，李蓦然只觉耳边呼啸生风，两侧景致唰唰倒飞。

归心似箭，催马如飞，未到斜阳夕照时，业已奔驰逾百里，到了苏州城郊，这马如赤兔再生，的卢转世，一路驰骋未歇片刻。眼见离家不过二十几里路程，李蓦然心疼坐下良驹，陈文秀慷慨赠马，自己定当完璧归赵，不忍用之过度，打马便去城中寻家酒楼，也好吃点酒水，让马匹补些草料。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人丰物盛，街上人潮如织，红男绿女来来往往，铺面商店零次栉比，生活百物比比皆是。名剑山庄就在城郊，李蓦然却是头次置身于人间天堂，沿着大街走马观花左顾右盼，尽是瞧不完的繁华，看不尽的热闹，行到人群密集处，只得下马不行，仰头间见前方青砖绿瓦上，一面杏黄酒气招子迎风飘展，浓墨重笔写着迎仙楼三个大字，李蓦然心中一笑：“既是迎仙楼，我就去做做神仙”，牵马在人群中穿梭走去。

眼看迎仙楼就在面前拐角之处，忽见一人一步三摇，醉醺醺走了过来，是个年轻男子，一身蓝色长衫贴身匀称，眉目间带着几分英气，两人相向而行，快到擦肩之际，那人身子一软栽倒下来，李蓦然古道心肠，顺势弯腰扶他，不料那人袍袖一挥，嘴里一句嘟囔，直身而起大步走开。

李蓦然瞧他背影醉态可鞠，摇摇晃晃而去，一笑了然，牵马去了迎仙楼。

迎客小二眼尖嘴甜，见他仪表堂堂穿饰不俗，奔过来躬身说道：“客官可是要住店，小店酒菜一流，客房雅静，包你宾至如归”。

不等他反应，小二伸手就要去牵过马匹，李蓦然笑道：“那就劳烦你好生伺候我这马，好水好料都给它”。

“客官宽心，本店人马一视同仁，绝不轻贱畜生”，小二拿过缰绳，眉眼笑开。

李蓦然心道：“这小二牙尖嘴利，生就一副招财像，却不知店中酒菜如何？”。

待他进屋双目一扫，不禁心中一震，偌大的酒楼座无虚席，楼下几十张宽桌长凳，彼此间仅有狭小空间让人来去，南腔北调各地方言混在一起，猜酒行令醉语酣声杂揉入耳，二楼之上亦是欢声笑语不断，几个跑堂的片刻不停，跑上跑下端茶倒水。

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五湖四海的男女老少聚在一起，场面当真蔚为壮观。李蓦然略微呆愣，一小二上前问道：“客官吃酒还是住店，客房已满，吃酒尚有上等的房间，不似这般吵闹，唯独价格贵些”。

李蓦然道：“我不住店，只需吃些酒菜”。

小二领着他，边走边道：“客官随我上楼！”。

上楼左右一拐，是条安静长廊，分有几间独立房间，小二选择一间推门而入，李蓦然进去见得窗户临街，便满意坐下。随意点些酒水便临窗观景，暮色正在远山之间弥散，街上行人仍是摩肩擦踵，游兴未尽。

看得出神之时，小二端来酒菜，含笑退出。李蓦然边吃边赏惬意自在。约莫半个时辰才杯盘空空，静坐又看一阵，见天际有几点繁星隐现，便下楼结账。

到了柜台前，管账伙计笑道：“一共是二两五钱银子，就收客官二两整，要是对本店满意，欢迎下次光临！”。

李蓦然含笑不语，伸手去怀中去银子，摸了半天居然空空无物。不由得脸色暗沉下来，那伙计迎来送往最善察言观色，立刻阴着脸，说道：“客官可是没有银两？”。

眼下形势窘迫，李蓦然无计可施，硬着头皮笑道：“我银子不知何故丢失，要不我留下那匹宝马以作抵押，回家去了银两给你！”。

伙计朝身边小二使个眼色，小二一溜烟去了后堂，片刻功夫便有几个汉子手持木棍冲出来，拦在身前背后。

伙计双眉一挑，道：“我们不稀罕什么牛羊猪马”。继而高声喊道：“各位走南闯北的好汉爷们，这位公子竟敢在迎仙楼吃霸王餐，我这就扭送报官，要是发生打斗，你们还要多加小心，免得受了牵连！”。
话音才落，倒有几人过来要看热闹，众多人依旧置若罔闻，想必是酒楼之中，这等事见怪不怪。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将过来，李蓦然面红耳热，心跳如鹿，那伙计怒道：“今日见官便罢，否则打断你手脚？”。

李蓦然不敢抬头看人，双眼向地暗自叫苦，忽然似有所悟，心道：“银子定是叫那酒鬼拿去，就是搜遍这个苏州城，也要寻他出气！”。

伙计显然无心再等，右手一扬，几个持棍大汉欺近过来，李蓦然见势不妙，说道：“我身有一物，应该有些价值，权当抵押，不知可否行个通融？”。

那伙计迟疑片刻，将他上下打量几番，说道：“你拿来瞧瞧，看是何物！”。

李蓦然从袖里掏出一块晶莹透亮的玉块，说道：“不知道这块玉，能不能换得几两银子”。

玉块巴掌大小，竟是龙凤合体之态，透亮之中暗有绿光嵌入其中，乃是上等和田玉，由能工巧匠精雕细琢而成，可谓价值连城世所罕见。

伙计虽是势力之人，却也练就几分鉴宝辨真的独到眼力，立时喜笑颜开，正欲伸手去拿，忽听有人大声说道：“不过是几两酒钱，何须强人所难，我看这少年穿戴风度，不是耍赖无钱之人，何不与人方便，他的酒钱算在我头上”。

李蓦然循声看去，角落处一人快步而来，年龄与自己相仿，生得书生气质秀才模样，淡白长衫布料上好，浅黄腰带绕在身上，愈发显得身量挺拔，丰神俊朗。

那人上前递上一定银子，伙计点头哈腰一阵奉承，笑道：“公子助人为乐，真是任侠心肠！”。

他将银两拿到柜台，几个持棍大汉便也离去。

李蓦然收好玉佩，朝那人拱手道：“多下阁下慷慨相助，解我窘迫”，他心中不住寻思，本该以江湖豪气与他寒暄一番，做个朋友，却实不知此人是不是江湖人士，只觉他该是个文人书生，若是按江湖套路难免不妥，只得改口说道：：“我家离城不远，还请随我一同前往，稍作盘桓以谢大恩，也好交个朋友”。

那人笑道：“不过是几两纹银，你若要做朋友，那就切莫再提”，顿了一顿，又道：“在下柳云书，慕苏州风物而来，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李蓦然见他斯文有礼，彬彬文雅，说道：“在下李蓦然，柳兄既是来苏州游历，明日我可略尽地主之谊，带你游山玩水，苏州园林天下冠绝，没有三五日，如何能尽得其妙！”。

柳云书爽朗一下，说道：“如此甚好，明日我便在此等候李兄”。

说罢拱手又道：“我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李蓦然将其送出酒楼，小二业已牵来马匹，外面晚风和煦，街上少了几分喧闹，已有店铺挂上大红灯笼，光影灼灼暮色昏昏。

正自催马行了几里，被风吹得神醉中，突见左边一低矮屋顶上，直挺挺躺着一人，身边倒着三个酒坛，李蓦然心下奇怪，勒住马匹凝目观瞧，一看之下又气又喜，就是那人偷去自己盘缠。

他翻身下马，正欲飞身而上，想到宝马珍贵，须得妥当安置，便去了迎仙楼，小二见他去而复返，心中高兴，李蓦然一阵交代，小二便牵马去了马厩。
李蓦然心无挂碍，快步到了那人卧睡之地，寻一无人小巷纵身跳上，他自幼最喜轻功，家传绝技练得炉火纯青，此刻飞身上瓦御风而行，非但屋中之人难以察觉，就是一流高手耳目通灵，也难以有所发现。

须臾间，两人不过几丈距离，那人依旧纹丝不动，李蓦然骤然加快，仍是无声无响，眼见几步之遥，便可将那人擒住，就在身子平飞，双手沾到衣襟之际，那人硬生生身子贴着屋顶向前窜出几米，李默然大惊失色，就听那人说道：“功夫不错，差点着了你的道,不过还是棋差一招”。

他身子仍是躺着，双目却在打量李蓦然，又道：“看你模样，应该小我几岁，叫我大哥，银子还可还你，不过都快花光了！”。

李蓦然怒道：“你是谁，以你的身手，何必偷偷摸摸！”。

那怪人说道：“你没听过我的名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云中子就是我？”。

见他又闭上眼睛，似在沉睡，李默然心道：“原来他就是轻功最绝，暗器次之，最好美酒的云中子，父亲说他是个不羁浪子，行事作风离经叛道，这次我可要好好会会”。

想罢弯身拾起一块瓦片，五指一弹，瓦片旋转飞出，双方距离甚近，李蓦然瓦片飞出速度奇快，力道却是平平，手法乃是暗器之中的上乘功夫，出其不意却无太大杀伤力,江湖中，高手若是不愿大动干戈，欲化敌为友却又想切磋一番，常以这等手法暗陈心意。

云中子忽而身子抖起，右掌半空画弧，将瓦片收到胸前，一推一带，瓦片复又朝李蓦然飞去，速度更快力道更轻。

李蓦然身子一侧，说道：“好俊的翻云十八手，就是天上的云彩，只怕也会被你当做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