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剑霜雪寂寒宵（下）

撼厕陌

@血洇妍 @冰红冰绿茶

撼厕陌

第一百三十八章、当庐胡姬
“你是如何得知那个车夫有问题的？”
“叔叔，我当时就在明月阁附近看热闹，一早猜出那个黑衣侠客就是您。我本来想着等您出来就招呼，却无意中瞧见那车夫在小巷里喝酒，突然就从地上捡起一条黑蛇，不知从它嘴里抠出了什么看了一眼，便放走了。哪有正常人会从蛇嘴里抠东西？之后您和姐姐便上了马车，我本想直接喊出来，可是又怕打草惊蛇……所以就出此下策，嘿嘿……”
“你为什么要办成乞丐？”
“哦……我朋友说了，办成乞丐的话，去任何地方都方便得很，还能掩人耳目。”
“你朋友似乎很懂的样子。”
“那当然了，您不知道，这家伙懂得东西可多了去了，远远不止这些……”
“所以什么时候到你的乞丐窝？”
“哎呀叔叔……我都说了，那里不是乞丐窝……”


穆君兰说的地方当然不是乞丐窝。而是一间客栈。
一间很小、很破的客栈。
腊梅几株，凋敝得很。唯有一棵老杏树，歪歪斜斜地立在庭院角落里，积雪落了满枝。
本是夜深人静的时节，树枝上却坐了一个人。
冬寒时冷，这人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红短褐，领口微敞着，疏懒地倚靠在老树枝头，手中擎着个酒壶，向嘴里一口一口灌着冷酒。
穆君兰走进院中，忽然快步跑了过去。
“阿卓！阿卓！”
那少年人听得声音，懒懒回头，寒风撩起了一缕发丝。
任雪嫣略怔了一下，终于看清了这张脸。
面前这人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穿了一身汉服，却切切实实是一副胡人的长相。生得一双丹凤吊梢眼，棕色的瞳仁却偏生多了几分豹一般锐气。颇有棱角的下颌，也尤嫌太生硬了些。棕褐色的发丝只齐肩的长短，刘海长长的垂了下来，遮住了左眼。
任雪嫣看着他，不禁眉心微蹙。
穆君兰已跑到了树下，大声道：“阿卓，你猜我遇到谁了？引见一下，这位是我任叔叔，这位是嫣儿姐。”
阿卓微眯了眼，随手将酒壶放在树杈间，一翻身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懒懒地交手一礼：“见过二位。”
任雪嫣看着他施礼的手，右手在上，哂笑道：“这小哥莫不是喝多了……”
穆君兰忙引见道：“叔叔，姐姐，这是阿卓，小客栈的主人。我当时在河里翻了船，就是阿卓收留了我。”
任叶桐冲他微微一抱拳：“少侠对小侄有恩，在此谢过。”
“您客气了。”阿卓略微一摆手，悠然道：“既然是兰少爷的叔叔，那就是我的贵客。今晚店中正好无人，我这就去给您二位收拾一间房。”
他那双豹似得眼睛微微乜了一下任雪嫣，微笑着转身正欲进门。
“小哥留步。”
任雪嫣忽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阿卓微转了头。
任雪嫣幽幽道：“小哥，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嗯……有件事，姑娘有必要知道一下，”阿卓手指卷着发丝，玩味的看着她：“我是女的。”

窗外冷瑟，炉火却很旺。
任雪嫣坐在窗台上，手捧着一碗酽酽的热茶。
“咱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四年前呢。”
穆君兰微微一笑：“是啊，那时候我还不到姐姐的下巴高。记得小时候，叔叔每年都会带嫣儿姐到清音岛来玩，可是为什么四年前……”
“你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任雪嫣忽然打断了他。
她也意识到自己实在是说了一句废话。
穆君兰微怔了一下，低头道：“是的……我本想赶在武林大会之前去雁门找你，没想到渡河的时候被人给劫了……幸亏是阿卓把我从江里捞了上来，否则我就没命见姐姐了。”
“小傻孩。”任雪嫣皱着眉，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跟这个卓姑娘……认识多久了？”
“很久了，见到你们之前我一直住在她这里。渡河的时候身上的盘缠都被抢了，我正发愁怎么去雁门呢，谁知道在这里能遇到你们。”
“哦……卓姑娘还真是个很好的人呢。”
任雪嫣思忖着点了点头，茶盏中氤氲的水雾模糊了她的面容。


卓姑娘不能算一个很好的人。
她应该算一个很好的夜猫子。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阿卓却仍然斜倚在客栈的走廊中，独酌自饮。
“洗盏更酌，不知东方之既白。卓姑娘，好雅兴啊。”
阿卓微眯着眼回头看时，任叶桐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
阿卓悠然道：“前辈您说的我听不懂，我只知道喝酒到天亮是一件很快活的事情。”
任叶桐不是一个特别喜欢笑的人，然而他现在却忍不住想笑。
因为这位卓姑娘的口音实在是有点蹩脚。
“女孩子喝太多酒并不是什么好事。”
“男孩子喝太多酒也不是什么好事。”阿卓微笑着，又往嘴里灌了一口。
任叶桐轻轻叹了口气：“喜欢喝酒的人，头脑一般不会很清醒的。”
阿卓哂笑道：“那您真是说错了。我现在就清醒得很。”
“卓姑娘既然说自己清醒得很，那我不妨问你几个问题。”
任叶桐说话的声音仍然很轻，目光却已经紧紧盯在了她的身上。
阿卓看着他的眼神，默默地放下了酒壶。
任叶桐面沉似水，低低的声音问道：“小兰深夜带了我们两个上门，卓姑娘却坐在院子里饮酒，似乎是早有预料一般。”
阿卓双手抱胸，懒懒道：“不睡觉是我的习惯，前辈想多了吧。”
“小兰是在明月阁偶遇我们父女，他说你一直留在客栈里。可是我女儿告诉我，她在小巷口看见了一个黑红色衣衫的影子。”任叶桐两眼注视着她，缓缓道：“那个人，是你吧。”
阿卓微低着头，笑而不语。
任叶桐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相信刚好这么巧，会在这里遇到小兰。路上小兰跟我说过，是你告诉他今晚去明月阁看热闹。所以——是你故意让他和我们见面的。”
他的目光如剑一般落在了阿卓的身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卓仍然低着头，脸上的笑意却更浓。
她忽然慢慢仰起头，拍了拍手：“盟主大人，高明。”
任叶桐看着她：“所以你可以回答我了。”
“幽州二十八宿，明月阁是总署。”阿卓手插进头发中捋了一下，漫不经心道：“江湖中没有明月不知道的事，而总要有人把这些事告诉她。明月阁的眼线安插在各个角落，他们直属于明月的手下，身份互不知晓。”
她忽然狡黠一笑。
“而我，就是其中一个。”
任叶桐瞥了她一眼：“这理由不错。”
阿卓歪着头悠悠道：“明月阁的眼线从不撒谎。”
“迄今为止你的确没有说过一句谎话。”任叶桐道：“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阿卓眨了眨眼：“首先您要相信，我没有恶意。我之所以跟踪您和大小姐，只是有一件小事相求。”
任叶桐看了她一眼：“说来听听？”
阿卓注视着任叶桐，缓缓道：“请您带我一起去雁门。”
任叶桐未答话。
阿卓微垂了头，低声道：“希望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过够了这样的日子。但私自逃走终究是大罪过，如果是盟主大人亲自带我走，那么明月阁主无论如何也要卖您这个面子的。”
“你怎么确定，明月阁主会卖我这个面子？”任叶桐眉峰微蹙，上下打量着她：“私自带走眼线，这罪名可不小。”
阿卓微微一笑：“明月阁没有不知道的事情，而每一个小眼线知道的却并不多。如此，您可以放心了？”
任叶桐并不作答。
阿卓靠近了一步，一双棕瞳凝视着任叶桐，低低的声音道：“盟主大人，我好歹是兰少爷的救命恩人。何况……您忍心看一个年轻人将一辈子搭在这里？”
任叶桐看着她，唇角却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弧度。
“你很聪明，而且懂得说实话。”
阿卓眼睛一亮：“您答应了？”
任叶桐微笑着，转身向屋内踱步而去。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阿卓。
“你这小姑娘，倒有几分像我夫人年轻的时候。只是有一点不同——”
他说到这里，忽然无奈的一笑。
“她比你爱说谎。”
阿卓的神情忽然起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盟主大人，尊夫人可安好？”
任叶桐微怔了一下：“内子一向安好。”
阿卓微微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几步，将身子靠在了走廊的墙壁上。
此时东方既白。
那地面上的倒影，竟渐渐的，消失了呢。

李雅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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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天下九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