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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子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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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3 14:13: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

道子儿是个人名,很短促,很溜口,与其说是人名,倒更像是一句家长里短的农闲话。

他是被养父在田野旁捡到的,那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夏日傍晚,打完谷子从稻场回家的农夫发现了还在襁褓中的他,裹着些细软的丝绸,很安静的哭着。

他的养父是个老实人,也是个一辈子与女人打不着竿的鳏夫,在田地里瞎忙活了几十载光阴,抱着婴儿的他站在湖边思量,兴许养个娃儿也不坏。

但总得起个名字吧,望着谷场上堆积的稻子,他想不如就叫这个孩子稻子儿吧。稻子儿从小就很讨他喜,倒不是因为他聪明伶俐,而是他的安静跟木讷——很听话,不会像别家孩子玩野了管不住闹心。

稻子儿长到十二岁光景的时候,适逢天刀门下山广招弟子,自小在田地里帮养父打理农活,身子骨颇有些结实的稻子儿“有幸”被前来招徒的天刀门代表看中,丢下几十两纹银给稻子儿的养父后便掳着稻子儿扬长而去。

老实巴交的养父和远远躲在一旁偷看的邻居,看着那些白晃晃的刀片闪着寒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直到那帮人走远,梗在那个当了稻子儿十几年父亲的汉子喉咙里的“不”子才干巴巴的吐出口。

对小人物而言,江湖与朝廷平日里更像是落脚僧口里的志怪传说,可猛一闯进自己那巴巴望着天头过日子的生活,才惊觉这二者都是如此狰狞的让人生畏。

稻子儿的养父站在那,沉思了一天,浑然忘了这一日的收成,邻人有好心的便来开劝,大意孩子本来就是捡来的,现在只不过是又送还了回去,如此云云。但平日里老实木讷的汉子竟倔住的在那闷想,即使夜深了,他盯着当空皓月还是想,想稻子儿的安静温顺,想着想着,他才明白这是自己作父亲的心情。一人张罗了几十年的汉子就在月色里哽咽不住的流下泪来。

而掳走稻子儿的那帮人走了半月行程又“收”了十几名弟子后才返回天刀门,那是坐落在乜积山上的一个小门派,山上除了天刀门,还有间破旧的寺庙,庙里只有个垂垂老矣的老和尚。

寒来暑往了三载,稻子儿在天刀门除了挑水劈材便是被强拉着下山去市集上向贩夫走卒收保护费。每次他都躲在那些人高马大耀武扬威的“师兄弟”们的最后面,他虽未读过书受过教育,但秉性里有一种从他养父那继承来的淳朴与怜悯,他无法直视那些在屠刀下颤栗的小老百姓,无法看着他们哆哆嗦嗦虽不情愿可还得陪着笑脸的将自己的心血交付给这些“保护伞”,他很怀念过去在养父那的生活,虽没有大鱼大肉,但至少不窝心。

逃下山的念头头一年他也起过,可自有几名新晋弟子逃下山被抓回当众丢下山崖后,他就没敢再动过念头。只能每日里闷闷的挑水劈材,为师兄师叔师祖洗衣,和练仅会的一式刀法“开山式”,那一式刀法还是师祖看他听话肯卖力气才教给他的。

平日里不快活或者干完活之后,他便一个人提着把柴刀去寺庙旁练刀,练完之后便听须发鬓白的老和尚诵经。 后来去的次数多了,老和尚诵佛之余也会和他说说话,领他进庙里喝口水,兴起之余还会端起身来指点他的刀法。

练刀讲究的是破格出新,不屈就陈招滥式。可稻子儿的刀却一味的入格,自框伐子,练刀这样练无疑自讨苦吃。老和尚有几次想开劝他,稻子儿点头称是,可每次去练刀还是那一招陈旧的开山式。

老和尚隐隐约约的有些清楚了,这个敦厚的年轻人练刀怕只是对自己青春年华的一种恹恹的宣泄,对这个俗世无力消极的反讽 ,对自己的“不能”与“不忍”的一种捶打,所以毫无章法与目的可言——练刀于他既不是为了成为一名驰名江湖的刀客,也不是为了能够有一技之长的技巧,而单纯的只是劈出汗水,浇掉胸中的块垒。就像那一招式:开山式,简单畅快。

如此单调的生活在三年后结束的。适逢江湖正道巨擘括苍派翦除江湖恶名昭著的三教九流,天刀门“有幸”被列入名单。一干平日里自吹自擂的祖师爷们闻风丧胆,携着这些年来收敛的财物落荒而逃,整个天刀门一日之内是跑了个干干净净。

只有稻子儿,那一日适逢老和尚病危,他熬着好些药草想挽救病入膏肓的老和尚,躺在榻上几口不能言的老和尚巍颤颤的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支毫笔与几叠砚纸送给了稻子儿,不久便溘然长逝。

没多久,庙外起了动静,有一批人直闯了进来。那时节稻子儿正愣神的看着手里的纸笔,他以前偶见祖师们摆弄过,听他们说读书写字是有身份的人才干的事儿,现在才发现原来老和尚也是有身份的人。

“小兄弟,你是不是天刀门的人?”一个三十左右的儒雅的中年男子发问。

愣神当口惊醒过来的稻子儿看着这多出来的一拨人有些忐忑,他自小便有些木讷,但此时那些人手里的佩剑他还是多少有些明白过来了,这些只怕便是括苍派的子弟了。他有些担忧的护住了老和尚的遗体,虽极不情愿但还是呐呐的说出了口:“我是。”

“天刀门人作恶多端,张师叔请莫和他见教,让小侄我杀了他为民除害。”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风度翩翩的少年,手持长剑,意气铮铮。闻言稻子儿吓心里揪然而紧,但愣是大气不敢出,劈了这么久的刀,未让他聪明,但确实让他关键时候能够屏住气机。

中年人摆了摆手,又问:“小兄弟,你的同门都跑了,你为何还留在山上,这些年他们作恶多端,你做没做过?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便可。”

“他...他要死了。我不能..不能不管,师兄们这几年干的事我是...我是知晓的,但我没做过,我没做过。”稻子儿指了指床榻上的老和尚嗫嚅道。

“哦,那这位僧人是你什么人呢?可是近亲?”

“不..不是,但老人家待我很好,他病成这样,我...我不能不管。”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中年男子耐心的继续问他。

“稻子儿。”他口一溜自己的名字,余下众人便有些好笑,这真是极随意的名字,男子没笑,只是摇了摇头,对他父母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字有点无可奈何。

“那你爹娘可还尚在?”

“我自小是被我父亲捡到的,没有娘。”答这话,稻子儿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他很有些自卑,自卑的念头自小在村头被那些山野孩子嘲讽的时候便产生了,那个年岁正是比拼父亲兄长的年纪,可他只能在那帮顽童的哄笑声里接受他没有娘的事实,接受他只是父亲随手在路边捡来的一件“小玩意”的话语的“鞭笞”,每每这时候,素来沉默寡言的养父便会把他捂在怀里,奋力的叱走那帮顽童。

括苍派的这些正人子弟听后也是一阵哄笑,落入耳中,像是鞭子一样笞打他的身心,他身子崩的直直的,复又垮垮的。他在愤怒,也在逐渐出离愤怒,他早已觉察愤怒的本质,那不过是自己的软弱,他有时痛恨自己,但又实在无法强大。

“那我问你,你可愿意入我括苍派?”中年男子微笑着询问。

余下的一干括苍子弟尽皆哗然,要想入得括苍门,不仅要天赋过人,更讲究出生显赫。大凡江湖大派首脑的后生,抑或是富商巨贾王公贵族的子弟才可这般轻松的入门。

而今,一个二流门派的挂名弟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就这般轻易的、只要他允口答应而事实上绝没有人会不答应便能进入方今天下第一大派,这该是怎样的一种运气?他们都是在同龄人里超群拔萃的一拨,谁不是少年得志鲜衣怒马心高气傲?他们有心想羞辱这只吃了天鹅肉的癞蛤蟆以显示自己的高贵。

“我不...不愿。” 冷眼相看的众人本来想继续看看这个家伙猴急的嘴脸,一个“不”字却让他们呆若木鸡,便连素来沉稳的中年人也有些愕然,他实在想不出江湖上如今还有谁能拒绝括苍派的邀请。望着场中一时静默的众人,稻子儿以为自己的说话声音小了,又壮了壮胆子说了句“我不愿”并且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这下场中彻底炸开了锅。 “这小子有眼无珠。简直找死。” “余师弟说的极是,他这资质稀松平常,入我括苍派当马夫都不够还敢妄言” “就是就是,一个乡间毛孩子也敢这般叫嚣,真是欠爹娘的管教。”

“让我来领教阁下的高招,究竟我括苍派有哪点不如你的法眼!”先前说话的相貌英俊的少年此时也彻底按捺不住火气,“霍”的拔出剑便刺向稻子儿,这一剑端的是名家之下,去势极快,第一击得手只怕稻子儿就得命殒当场。

“铛”的一声却是这一剑被中年男子用手弹了开来,电光火石间,场中几乎没人见到他是如何出手的,但这间不容发之际空手弹白刃的功夫确是是江湖一流。

“承志,退下。”中年男子一声怒喝,英俊少年俯身拾起长剑忿忿的夺门而出。临走之际又狠狠的瞪了稻子儿一眼才觉解气。

“小兄弟,请勿见谅,我这侄儿脾气有些臭,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容我再问一句,你为何不肯入我括苍门?”

“我想回家,三年没见我的父亲,天刀门现在解散了,我想回去帮他干活。”他说的不卑不亢。本质上稻子儿对江湖有种朦朦胧胧的拒绝与排斥,他觉得是因为江湖太高贵飘渺,自己不过是个卑微的小人物,所以现在他只想回归乡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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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就这样,葬掉老和尚的遗体,除了老和尚赠的纸和笔以及括苍派那个张姓男子临别赠他的十几两碎银,再身无长物的稻子儿只身踏上了返乡的旅程。

行走两月有余,他才依稀看到那刻进脑海里的田头,但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有些惶恐,并非“近乡情更怯”的哀愁,他只是预感有什么没了。

他踉踉跄跄走到凋敝的茅草屋前,原来真没了——养父没了,家也没了。

两湖地区三年大旱,饿殍千里,他养父也在这场饥荒中丧生,整个村落里仅有几户残存下来。

颇经历些风霜的老叟望着这个呆立的年轻人,叹了口气,“天不长眼,三年饥荒,生民百遗一,你站着的这处以前是个鳏夫和他养子住的,他养子被人掳走后,第一年没熬过就死了。”

稻子儿心里空落落的,力气像是被抽丝般渐渐剥夺,想说什么但又不知所以然。

那个老实木讷的养父,那个沉默寡言从未唤他一声“儿”的鳏夫,那个在他被欺负时也会决绝的挺身而出的汉子,那个在他被掳走时嘴巴鼓得高高眼里满噙泪花却讷讷不能言的男人,留在他心里的形象,到这一刻,他才惊觉是如此的鲜明。

稻子儿站在那里站了三天三夜。

到第四日,一个少女骑着骏马从东边驶来,一勒缰绳,白偬马蹄子高高撅起,马上的人也和那马一样的俊俏。

“我问你,你便是那个拒绝我叔叔的邀请,不入我括苍派有眼无珠、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么?”

稻子儿讷讷的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女娃生的真是好看,可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呢?他脑子里嗡嗡的一片浑沌。

少女见他呆望着自己,却不搭话,心下一阵羞怒,扬起手中马鞭当头打下,稻子儿避之不及,额上被结结实实的抽了一记,顿时是皮开肉绽,疼痛让他本能的起了怒火,只觉得来人是如此的不可理喻。他双眼鼓鼓的瞪着少女,却苦奈自己手里没有一把刀去还击。

少女见他的窘态,竟“咯咯”的笑出声来,只觉得那一鞭子抽的真是解气,但不一会,看这木讷少年愤恨的看着自己,心里变隐隐有些过意不去。

“我问你,你站在这里作甚,你那个养父呢?你家在哪?”

“死了,家没了。”憋了好久的话从胸中发泄出来,他眼里再憋不住的流下泪来,这些年的委屈竟统统化为泪水夺眶而出,少女看着当场嚎啕大哭的少年,隐隐有些温情怜悯,她娘生下她不久变死了,所以自小变与爹相依为命,倘若那天自己的父亲也这般辞世,她只怕哭的比他还要伤心。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你羞也不羞?”虽这般开劝,她眼里倒是泛起泪光。

“我又不是大丈夫,再说...谁说...说...男的...就...就不能哭?一个老人家和我...和我说过...子...子养...请不带是值得哭的事儿。”稻子儿梗起脖子据理力争般的道。

“扑哧”却是少女笑出声来,她轻翻下马,拍了拍手,款款走到稻子儿面前,稻子儿的脸就红了,脸红了,头自然就垂的越来越低,少男少女的年纪哪一方先畏怯便先招尽失,稻子儿以前也见过女孩,但他确凿觉得这个女孩比之前所有他见过的加起来都好看,因为她看他一眼都让自己脸红。

“我问你,我好看么?”姑娘笑嘻嘻的打量他,笑靥如花,少女的媚态与纯澈杂糅在一起,让稻子儿喝了酒一样晕乎乎的。他只能闭口不答话,尽力的侧过头去不再看她。

“我叫钜翎,你呢?”少女又跟进了一步,胸中已有种吃定这个少年的霸气。

“稻子儿...呃...稻子儿。”少女步步紧逼,稻子儿就节节败退。

“我问你,你肯与我一起回括苍山么?江湖子弟若能入得我派,他日自是飞黄腾达,名扬四海,高人一等。”

稻子儿对她的后半句有点不感冒,但前面的那句“你肯与我”他心里是极喜欢的,但这般仓促的答应就有些羞怕——就是羞怕,他怕她会与她那些同门一样看轻他、嘲笑他,但还是会害羞——像是赴一场约会,而他的人生,他总觉的本该是不会有这一场约会的。

少女等了他两日光景,那两日他将自家老屋前的杂草锄了个一干二净,养父过世尸首无存,只留给他一把锈钝的柴刀,他就靠柴刀打理一切。

两日后,两人便出发了。括苍山方圆百里,俯拥江浙,睥睨宿广,待攀上极峰,当真是远开山岳散江湖,山上的建筑更是气势显赫、雄伟堂皇。

钜翎领着稻子儿回到括苍派,正是深秋时节,山上枫叶渲染,青瓦斑驳,云深树茂,稻子儿像个未开化的野人进了仙境般,只觉得这世上的美景荣光到此便是个顶儿了。

指引他的还是上次那个中年男子,他唤身边的弟子去给稻子儿领了几件衣服便带着他去了寿鹤殿,门主钜源人方四十,不怒自威,但看见他来,脸上却流露笑意。

“这个小兄弟就是先拒天下第一名剑之邀,不入我括苍山,又使我小女为之侧目不惜亲身相携才肯来寒舍一见的稻子儿少侠么?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哈哈。”

稻子儿羞愧的低下了头。

场中的长者也望着这个敦厚少年摇头一笑,在他们看来,稻子儿人虽耿直,天资只怕一般,即使入得括苍门也难究武学真理,盼他不要好逸恶劳,勉力而行,也算对得起这一番造化奇缘了。

一番商讨,稻子儿便随着“天下第一名剑”张弃剑——也就是那个邀他入门的中年儒雅的男子,他心里颇有些感激,不是为了有一个天下第一名剑的人作师父,而是因为他觉得张弃剑的人很好,多次帮助于他,他心里暗暗发誓要努力习剑不负师恩。

习剑不比练刀,剑素有兵中君子短兵之祖的名声,不似刀江湖草莽的野气,习剑之人矜持的是自傲与高贵的姿态,每一招每一式既讲究止乎礼又得折服人。

稻子儿习的很是辛苦,剑刃上绵长的后劲像要腐蚀他的气力一般,越练越让他乏力。所以每每练到一半,他就情不自禁的将剑纵劈开去——那是一式很“土鳖”的开山式刀法,为此,他没少收到同门子弟的嘲笑与师父的责罚,但这般试错多了,连天下第一名剑那样一个涵养大度的人物也渐渐对他失望,赠了他一把佩剑之后就告诫他好自为之。

稻子儿还是未肯放弃习剑,他虽让师父失望了,但那不是他的本意。习剑之余他也还会耍耍那一式开山式,只不过用剑可以“截”、可以“刺”、可以“削”,所以他截也开山式、削也开山式、刺也开山式,竟渐渐的有些乐于其中。

但比之这些,稻子儿心里更在乎的是另一个人,那个叫钜翎的女孩,每每午夜难眠之际,他总想起那个女孩儿,想着去见见她。上括苍山五年了,似乎只有每一年的腊八她才会与门主一起出现,但脸上总是傲傲的,没再向他投来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相思了。年少的相思大都很浅,因为上天给了每一个年轻人爱人的权利,也赠予了他们淡忘的能力,只是稻子儿那倔强的性子竟让自己深陷了进去,所以这五年他饱尝相思之苦。

平日里,师兄弟门偶尔谈起钜翎时都是一脸神往,那些个都是些身份高贵的公子哥儿,他看着水面倒影的自己,五官平平,识字颇少,亦没有优渥的家世,更加自惭形秽。他不知道,爱一个人,真正爱一个人,所有的外在因素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只是那第一步,能不能迈出去的那一步。

稻子儿没能迈过去。

心里很苦的时候,习剑累的时候,他会掏出老和尚赠他的砚纸和毫笔,自个儿跑下山到湖边用笔沾水在纸上画圆,他竭力想画出一个个玲珑的圆,那是他干瘪的人生所欠缺的饱满,一种像他人一样可以为之自傲的张扬气度。

没人能给他,他只能在纸上求索,但画出来的每一个似乎都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圆。所以他就更用心的画,画圆与习剑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在他进入括苍派的第五年,正是括苍派十年一次的“伯仲同比”。比试前夕,师父从山上下来找到在湖边画画的他,问他想不想参加。

他有些诧异,自己习剑坎坷,师父早对他心生失望,但为何还会来找他,他小心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师父叹了口气,没有作声,只是问他愿不愿,那语气是询问的,但神情带着殷殷期望,无疑师父对他寄予了厚望。

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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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贺寿殿前,擂台之上。

稻子儿提着那把剑望着擂台下的人头攒动,心里有些打鼓。在他上擂台之前,大师兄过来告诉他师父病倒了,希望他为同门争一口气,但眼里看着他丝毫没有关心他的神情。

他已不是当初那个不通世故的孩童,这些师兄弟门谁不嫉妒他那么为师父所看重,便连这十年一次的机遇也赠给了毫无天赋的他,凭什么!

他暗暗握紧了剑柄,他不是要为自己证明,他只是想为那个病倒的师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无论成败,他都决定放手一搏。

首战与他对敌的是淮南王的世侄。淮南王世侄高昂着头,好似看稻子儿一眼也是对自己的羞辱。他无疑早已听说门内有稻子儿这么一号奇人,无父无母,天赋平平,仅凭着一点运气便获得了括苍门的青睐,甚至连十年一次的“伯仲同比”的资格也被赠给了他。

钟声响起,淮南王世侄手提长剑掠了过来,翩若蛟龙,剑是名剑,人也是俊人,他这一剑殊无变化,直来直去,当真是托大,但对手是稻子儿,谁也没觉得这样轻敌有何不可,他们要等的不过是稻子儿在眨眼间落败,然后作沸反盈天的哄笑即可。

稻子儿的剑出鞘的很慢,但出了鞘之后又很快,快的在那个恨不得将鼻孔朝天的淮南王世侄的剑刺进他咽喉之前截住了他的剑尖,然后又迅疾的削了个开山式将淮南王的爱侄连人带剑退下了擂台。

那一剑其实对他毫发无伤,但淮南王世侄从地上翻起的时候已口吐鲜血,他竟气急攻心了,余下的一众看客除了台上的长者能稍稍看清刚才稻子儿的反击,年轻弟子只觉的胜者胜的太突然,败者败的太突然。擂台上下鸦雀无声。好一会,评判才宣告胜者为弃剑门下的稻子儿。台下的议论纷纷炸了开来。

第一日他胜了所有对手,将于三日后与门主门下的弟子贺承志争夺这届同比的头名。

他带着显赫荣耀回到师门的时候,天下第一名剑形容枯槁的已不成样子。他不知道天下间还有什么病能在一日间将人折磨成这样。

师父挣扎着起身,摆了摆手让其他人等退出了房间。稻子儿身子直挺挺的,心下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你可知道为师习剑已经多少年?”师父一脸慈爱的望着他,他自是不晓的。

“我十三岁习剑,如今已三十三岁,习剑二十年,大小十六战,未尝败绩,天下第一名剑的称谓由此而来,但这个称谓我现在才觉得竟毁了我。”说完,弃剑咳嗽数声,竟是咳出了一口黑血。

“当年...当年我以弱冠之躯孤身仗剑挑翻塞北马帮,更一击斩落天下第一大盗呼洛汗的项上人头,那时节,其实才是我人生最快意恩仇的岁月。”

稻子儿无言以对,但心下遥想,那江湖定是泼满了辉煌的色彩,以至于让师父这般人物都如此心驰神往。

“担上这虚名以后,为师便很少再出手了,对外说是养锋藏锐,但其实我知晓我的锐气已尽,我怕会输,怕失了这声名显赫的天下第一名剑的外衣,我怕逢一场惨败,越想便越怕,这些年这心结折磨着我,如今终于要解脱了。”

“师...父。”稻子儿不知说什么来安慰这垂死的灵魂,只能干巴巴的呼着师父。

“你可知我为何如此看重于你?”稻子儿摇了摇头以示不解。 他确实不知道为何木讷笨拙的自己为何这般得师父厚爱。

“剑乃兵中君子,没有容人之德与一身傲骨,端的是辱没了一把好剑。你不是长在湖边画圆么,使剑也是一个道理,都求圆满的境界,就像自己的人生一样,既求得包容又不让邪性乘虚而入。但为师这些年恍恍惚惚觉得,错了,都错了,但错在哪,我想不出,我失了最初习剑的锐气。我门下弟子,一身傲骨是有的,但皆没有容人之德,便是整个括苍山有这些见地度量的恐怕也只寥寥数人,皆守着这天下第一大派子弟的虚名,锢步自封。唯有你,虽没有过人天赋,但胜在不卑不亢,天性纯良,就算不会一鸣惊人,但也不至于走上岔道。”

稻子儿眼泛泪光,他终于明白师父为何看重自己,他不由得想起他那个先他而去的养父。这两人,一个是驰名江湖的剑客,一个是死在何处都无人问津的庄稼汉,但都这般容忍了自己的愚钝与木讷。

“三日之后,不管胜与不胜,你都下山去吧,为师不在了,不知你还要忍受多少白眼,这些年你的遭遇,为师是知道的,但实在无能为力,当初引你上山是为师对不住你了,孩子。”

“扑通”一声,稻子儿径直跪了下来,额头抵地,死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弟子从来...从来没后悔当师父的徒弟,有您这样的师父,是弟子上辈子的福分。”

“起来吧,把你的笔和纸递给我,为师没什么能留给你,便赐你一个名号吧。”

稻子儿从怀中取出多年前老和尚临终赠给他的两件物事递给了师父,弃剑勉励起身,稻子儿恭谨的搀着他走到案前。

“稻子儿...稻子儿,不如就叫你道子吧,习剑是求道,练刀是求道,天道、公道到最后都讲究一个道,为师只盼你以后恪守正道,不做违心之事便足矣,你要记住了。”

稻子儿就这样成了道子,那一声儿音还是会串出来,但说者无心,听者也更无意。人名都只是一个符号,世人关心的只是这个符号背后的份量,但那份量其实也是假的,一抷黄土掩住,都不过是历史长河里曾经的一朵浪花。

三日之后,道子怀里温着师父的绝笔,站在高高的台上,细细的雨打到脸上,温温凉凉的让他忘了下面的人声鼎沸。

他只觉得这人生像是一个空空道场,得手的,不得手的,都是镜花水月,转倏成空。可他仍不得不求这一胜,师父虽已辞世,志向还在,他承载了那一志向,只要他活着,就不能辱没了天下第一名剑的声誉。

道子祭起剑,动作如一个昏昏老者,带着无尽岁月的苍凉喟叹。 对面的年轻人,正是那个多年前在乜积山上被弃剑一指击退的青年才俊,今日道子才知晓他叫贺承志,家父是殷留侯,母亲是山东巨贾的千金,开始的高度就不是他能企及的。

道子以前会羡慕他们,他其实不止羡慕他们,便是有爹有娘的他心里都有些羡慕。他的人生是夯土的泥墙茅屋,雨水冲刷,愈来愈破。而贺承志之流出生便是万丈高楼,而且只会越来越高。

但在这一刻,看着对面敌手脸上的骄横,他心里竟有些释怀了,他觉得是因为踏实——就算茅屋倒了,可那点高度不会砸死自己;而他们不一样,他们的家世就像师父的名声,捧得那么高,只怕摔的也越狠。他只愿这些人能永远这么高傲,人世已这般不幸,他不愿其他人再有不幸,哪怕这些人恨不得他摔死,他不能这样想,事实上他永远也想不到这一层。就像那个老实巴交的养父,被人欺负了一辈子,快饿死的时候还是会将自己仅剩的口粮赠给邻家的妇人。

他颤巍巍的出手了,抖的剑花斜刺里闪着光芒,像是画了一个圆,他一个一个抖着,贺承志一个一个接着,越接越吃力,他还未见过一个人的剑招是如此的趋同但又如此的厚重,他空虚汗漫的人生本没有这样的厚重:他要的只是虚华的外衣,鲜衣怒马的生活,一个配得上他华贵外衣的佳人,习剑虽有天赋,但声名是他更看重的。

场中明眼的人已经看出来道子只是故意让着贺承志的,只是希望他败得体面些,但心胸狭窄的不无险恶的想这个乡巴佬只是想羞辱一下他们,就像猫拿耗子一般。

贺承志此时已经不堪折辱,急红了眼,作态哪还有平日里的王孙贵气,出剑招招狠辣。 只是道子的剑像是入格了般,不止框住了自己,也框住了贺承志,所以他的每一剑都刺向一个圆,又永远被下一个圆化解。

所有人都在等着贺承志的败与道子的胜,虽等的极不情愿。

不知何时有一道目光,穿过靡靡细雨,掠了过来;场中此时数百道目光,但那道目光是不同的,道子艰难的侧过头去,许久未见的钜翎怔怔的望着他——眼中没有关怀。

只有恳求——像是说:求求你,让他赢。她的关怀给的是他的敌手,那个英俊的家世显赫的对手。

他的心碎了,青春年华赴了一场没有对手的约会,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或许他的人生本该有这么一场约会,只怪他自己想的太多,不敢迈出那一步,又悟得有些迟,所以注定输的有些惨淡。

道子败了。

那战过后,仓促获胜的贺承志没有享受到胜利的喜悦,他赢得是如此的应景,但又如此的不体面。人群默默的为道子让开条道,没人再去嘲笑他。

钜翎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但是是什么呢?

道子背着仅有的行囊重又回到了乜积山上。习剑、练刀、劈材、画圆。

夏冬去复又春秋,如此往复,年年岁岁,他的剑练的不再像剑,刀练的不再像刀,只是再没有人哂笑自己,上山砍柴的农夫每每见他在山上使得风声霍霍,皆以为是隐士逸人,逢上难处求他帮忙他一一承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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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3 14:16:33 | 只看该作者
《终章》

轩窗湿薤露,夏冬去复又春秋。樽前把酒尽言欢,半生逐浮波。岁月难蹒跚,人易掷。年年悲昨日,屋前数点青红。

有一年,贺承志竟来了,颇有些落魄,前尘往事,历历数落,道子一笑而过,他没问他的境遇,有些不忍。

“那一战我胜了,但其实是败得,那时节我不能不胜——不胜,便不能娶钜翎,家父也会失望,关键是——我自己不能忍受失败,我以前从未败过。”

“都过去了。”道子很温和的笑着。他从未怪过贺承志,只是有些愧对师父,但这些年自己早已想开了,师父临终嘱托的又不是他的不败,而是他的道,他自问无愧于道,所以他依旧踏实。

“我来就是想问一句,你还想不想再出这江湖,我需要你这样一个挚友。”贺承志切切的看着他,他虽落魄了,但不至于没有翻身的机会,他以为道子隐了这么些年等的也是这样一个机会。

“我已经记不清一招一式了,倒是有一幅画可以赠给你,不过哪天你再路过这里还是能来我这叙一叙。”说完,道子从劈柴的柴房里拿出一张砚纸,卷的很小心,显然是道子很珍惜的一幅作品。

贺承志见劝他不动,只得拿着画下山。打开来之后,画上的竟是一个歪歪斜斜的圆,宁说是圆,在他眼里更像是一记涂鸦。“这个乡巴佬,敢唬我,哪天我东山再起了,一定将他大卸八块。”那幅画被他很忿恨的揉成一团,扔在了一旁。

道子显然不知道这一切,他以为自己已经将自己悟得的一切都告诉了他——那画是他的浮白。

这些年他画的圆不再是最初苛求的完美,更像是一种生命的勾勒,对心境直如描白的刻写;抖得剑招也日渐随意,可就是那随意才让他快意。他的人生、他的青春都在那些歪斜的圆里真正浮了一大白,得到的、失去的、遗忘的、还怀念的,都包含在那些圆里。

他渐渐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过往不曾有的意义——意义不是来自于武学上的成就,况且那成就他本也并不关心。他只是剔透了自己以前的浮躁、自卑与自悲。

人生是一个空空道场没错,可到底还有个台案供他去挥毫,开山式的剑、开山式的刀,师父、养父、老和尚、钜翎都是真真实实给过他或温暖或希望的美好的存在,所以他的人生即便不是高楼万丈,但到底也算是地基夯实。

这就是他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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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3 14:17:08 | 只看该作者
            先留名,以后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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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3 14:17:40 | 只看该作者
            好文!!!好一个画圆的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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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3 14:18:16 | 只看该作者
            写的真的很不错哎,但是为什么没人看呢(⊙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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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3 14:18:53 | 只看该作者
            LZ还在么?感觉能再写点类似的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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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3 14:19:51 | 只看该作者
            赞     有点怀念的味道。可惜故人不在贴吧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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