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皆执，无人不冤】-《天龙八部》里面的纠缠

董思莹

木婉清：

“水木清华，婉兮清扬”。诗是极美的，人也如是。金老赞其：“新月清晕，花树堆雪”，足见美妙。一袭黑衣，冷若冰霜，泼若男子，倔强固执，性子刚烈。有意思的是这姑娘“长年戴了面幕，不许别人见容貌，倘若有人见到了，如不杀他，便得嫁他”。 其实木婉清没有神仙姐姐那样惊为天人的美貌，没有钟灵的乖巧懂事，也没有阿朱的善解人意以及阿紫的爱憎分明，她只算是众多女子中的一个，却让人难以忘怀。佳人虽有空谷幽兰之品，可惜却错付痴心。

昂姣击

段誉&王语嫣：


段誉的痴倒是很有宝二爷的风格。段誉是怎么样的人？“爹爹妈妈常叫我‘痴儿’，说我从小对喜爱的事物痴痴迷迷，说我七岁那年，对着一株‘十八学士’茶花从朝瞧到晚，半夜里也偷偷起床对着它发呆，吃饭时想着它，直瞧到花谢了，接连哭了几天，后来我学下棋，又是废寝忘食，日日夜夜，心中想着的便是一副棋枰，别的什么也不理。”段誉的“痴”从他的性情里就可窥得一二。他的专情不但对王语嫣如此，而王语嫣正如那山茶花的譬喻，只是瞧着也欢喜无限。但在段誉眼里，名花无娇嗔无软语无喜笑，可又是万万不及。视觉动物有什么了不起，她自是美貌倾城颠倒众生。 相较之下，段誉的良善和爱屋及乌之心比他对神仙姐姐的美貌痴恋要可爱的多。宠而不骄，专一痴情，心怀佛法。然而自金老改书，段誉和王语嫣的结局争论更多。石像之恋，因美色而痴，还是冥冥之中的机缘？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是痴念，又何妨一直痴下去呢？


我看有些评论里说王语嫣种种不好，大赞新版结局。其实觉得段誉与王语嫣的相配，不是在于郎才女貌的登对，而是两人都是痴呆，见识也略同。木婉清曾说段誉“你不会武功，却来理武林中的事，我看世间的事情，你也懂不了多少”；而王语嫣前半生都不出燕子坞，更是懵懵懂懂。对于钟灵，段誉更多的是兄妹之情。至于木婉清，刚进王府她就已经心有不爽，似她这般囚于皇宫我也替她委屈。新修版的结局是王语嫣始终拒绝了段誉的爱意，早些段誉心里还常常拿木王二人比较，之后也终与木婉清、钟灵（还有一个西夏公主送的晓蕾，虚竹的几位侍婢……）成婚。求青春驻颜之术什么的，不免把王语嫣的可爱写坏了（王语嫣虽然木讷痴傻，却并非执念缠身）；而段誉对自己的衷情似乎心有不甘，这也把段誉的痴情给毁了；木婉清居然容忍段郎有第二人，把木婉清的个性更是写俗了。（虽说段二爷的几位夫人最后都是甘心为爱而死，而且还爱屋及乌包容了爱人的花心，但是看着总不是味，更多只当冤孽。）


再说枯井定情，段誉怕王语嫣仍想着慕容复，心下惴惴。王语嫣起初说的是“段郎，我虽是个愚蠢女子（这里也是好笑的），却决不是丧德败行之人，今日我和你定下三生之约，若再三心两意，岂不有亏名节？又如何对得起你对我的深情厚谊？”这时的王语嫣自己也不知怎么突然爱上了段誉（她担心的是德行有亏），说感激或许更多。但这之后的一个情节，段誉问王语嫣“慕容公子呢？”王语嫣一答“表哥呢？啊哟，我倒忘了。”这里才真看出王语嫣天真可爱之处，花痴也不是忸怩作态，而是一心一意的真性情。


然而另外一想。以前的版本里，段誉痴献殷勤，终于迎得美人归，可在新版本里不是。他显然更加的大气成熟了，能明白这世上终有不可作践去获取的情意。而王语嫣亦没有为段誉的殷勤所动，明白自己情系何处，可以不离不弃，这也写出了女人对于感情的意志。金老高龄，看破诸多事，这般改也并非无理，只是少了些年少轻狂的洒脱，让人不得不一一去悟。佛家说放下，堪破，自在，虽是大境界，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堪破都需堪破，玄慈死前对叶二娘那句便是：“痴人，你又非佛门女尼，勘不破爱欲，何罪之有？”若无痴字，人生又有何畅快之处呢？强来悟道未必不是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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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阿紫，王语嫣和段誉有没有找到自我我是难以论断，然阿紫确是众人里难得的自始至终只做自己的人。 她自私冷漠，任性狠毒，性格乖戾偏激，爱恨憎恶从不掩饰。但是想到她最后抱着萧峰的尸体挖目跳崖，却是无比惊绝。“阿紫高声道：‘啊，是了，我的眼睛是你给我的。姊夫说我欠了你的恩情，要我好好待你。我可偏不喜欢。’蓦地里右手伸出，往自己眼中一插，竟然将两颗眼珠子挖了出来，用力向游坦之掷去，叫道：‘还你！还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免得我姊夫老是逼我，要我跟你在一起。’”这一幕几欲让我惊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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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竹：
虚竹一生，寡欲少求，只希望能够在少林寺研习佛法，清静一生。然而命运偏偏不让他平凡一生，得享清静。从少林寺小和尚，到万人之上的灵鹫宫主人、到西夏国驸马；从武功低微的无名小卒到绝顶高手，身负将近200年的内功修为。虚竹原是谨遵戒律，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破四戒。不愿破色戒，却先性后爱，三兄弟中只有他最是美满幸福；不愿杀人，身边的人却一再死去——同离少林寺的太师叔玄难一出场便死了，师傅无崖子和其生父母都是相识第一天便死了，天山童姥和李秋水九十高龄也一 一死在他眼前，义兄萧峰也自尽于眼前，更亲自用松子无意杀死了数人。当得知丁春秋能够留在少林寺清修后，作为灵鹫宫主人的虚竹子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羡慕之情。这种对佛法清修的执念，终也未能遂心，也表明，万事所成，唯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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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阿朱：



《天龙》里面唯一让人折服的英雄自然只有萧峰了，无出其右者。然而悲剧往往也钟情与英雄，萧峰这一生也算得上是俄狄浦斯的悲剧了。萧峰是带着原罪来到这世间的，而这原罪是中国自古以来孔老先生所设下的紧箍咒，困了乔峰悲苦一生。
塞上牛羊空许约。
七个字反复咀嚼，已是让人久久难平。
岂知朱颜终薄命，从此萧郎是畸零 。
在遇到阿朱之前，他生活中只有江湖，义气，争斗和撕杀，他是赫赫有名的“北乔峰”，是江湖第一大帮的丐帮帮主。他恩怨分明，义薄云天，快意恩仇，痛恨戗杀大宋同胞的胡人异族，宁愿为国为帮在刀口上讨生活。 　
　　只是，只是瞬息之间，人性便没落，刀光剑影中，尽是无耻之徒；义正辞严里，全是冠冕堂皇。只有一个小阿朱，把他的悲苦当成了自己的悲苦，全心全意地信任他爱他；跟着他吃尽千般苦楚，万种煎熬，也是欢欢喜喜。
“是了！从今以后，萧某不再是孤孤单单、给人轻蔑鄙视的胡虏贱种，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
“有一个人……敬重你、钦佩你、感激你、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
这是阿朱对萧峰的许诺：“大哥，我们从此离远江湖是非，我们去塞外，你骑马打猎，我牧马放羊。……”
夜半，大雨，残桥，巨雷，金老把这幕描绘的有如电影般传神。若是没有这番变故，或许就是另一番景象。一个是天真无邪的少女，一个是举世无双的英雄。她永远是那个在雁门关外那个倚树而立，身穿淡红衫子的可人儿，嘴角带着微笑，清脆的嗓子喊着：“乔大爷……。”那么美好，那么温暖！
萧峰和阿朱在一起的细节，举手投足都让人觉得欢喜，只可惜好景不长。
“阿朱，你待我这么好，不以我是契丹贱种而厌弃我吗？”
阿朱道：“汉人是人，契丹人也是人，又有什么贵贱之分，我……喜欢做契丹人，这是真心真意的话，半点也不勉强。”
　　金老笔下的男男女女，大凡一沾上“情”字，就头脑发昏。偏偏这位阿朱，不但不糊涂，且认同各民族间的人是平等的，真是好见识。 是爱情使她有如此见识，还是因为有如此见识才有了与萧峰的爱情？ 听罢下文，方知这才是真爱情。
阿朱道：“便跟着你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后悔，跟着你吃尽千般苦楚，万种熬煎，也是欢欢喜喜。”
　　萧峰道：“萧某得有今日，别说要我重当丐帮帮主，就是叫我做大宋皇帝，我也不干。”
　　这段对话，真叫人听得回肠荡气，拍案叫绝。之所以叫绝，是因为阿朱这样的女子，只有金老笔下才有；萧峰这样的男儿，看重情义，竟给了皇帝座位也不换，更是世间所无。
　　两人有刚烈豪气的情怀，也有小儿女相亲相爱的甜蜜：
　　阿朱道：“萧大爷……”
萧峰道：“从今而后，你别再叫我什么大爷、二爷了，你叫我大哥！”
阿朱满脸通红，低声道：“我怎么配？”
萧峰道：“你肯不肯叫？”
阿朱微笑道：“千肯万肯，就是不敢。”
萧峰笑道：“你姑且叫一声试试。”
阿朱细声道：“大……大哥！”
　　“谁要是听到有人这般叫你一声大哥，不醉得七荤八素，卧床半月才怪了。”
　　情侣间的旖旎风光跃然纸上，真叫人羡慕。这其中的甜蜜与销魂，远胜过罗裳轻解、丁香暗渡。
　　人生无常，待阿朱乔装代父受过，被萧峰误认为仇敌，一掌拍死，才知萧峰痛不欲生是真。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只见萧峰抱着阿朱奔走在雨中旷野，心中一片空白。
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只有一个阿朱。

就此一句，包含了萧峰对阿朱所有的情意，让人不忍卒读。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雁门关外的自戕，对萧峰来说可能是最好的结局，于家于国，于情于义，就此作一个了断。以自己一命平息边塞烽火，福泽苍生。北乔峰、南慕容二人齐名，慕容复武功不及萧峰，论才略，慕容复虽然腹有诗书，却也大大不如萧峰。萧峰不知道那许多的历史掌故，却在目睹了宋辽两军互打草谷之后自然而然生出了悲悯之心，体会到百姓的疾苦，意识到战争的残忍。这样的情怀，比他的好身手、重情义更让人心折。

部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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