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映梅

宗萱者

第三章 七星映梅

园门打开，众人只觉一阵暗香扑面而来，紧接着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这后园竟是如此之大，占地已越百亩，以青砖绿瓦的围墙围就。四周荒草凄凄，中间地势高起，遍植梅树。此时梅蕊初放，远远望去，层层叠叠，映着周围别无他物的大片草地，如绣在一张绿黄毯子上的一簇开得正艳的牡丹，又如绵绵秋水中击起的一卷浪花，美得如梦如幻。在那一片花海之中，露出几座斗拱飞檐、错落有致的楼阁来，与梅花交相掩映，相得益彰。
“妙绝！妙绝！”众人看得心醉神迷之时，欧阳烁兴奋道，“凡人以笔纸作画，徐公子却以花树代笔，以草地为卷，勾勒出这一幅人间仙境，佩服！为此美景，当浮一大白！”说着解下腰间酒葫芦，仰头大喝。
众人中唯一的女子萧青芜见这空灵美卷，亦心有所感，轻声道：“正是应了那一句‘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她的声音极轻柔动听，吟得众人心头一颤。其余多是风雅之人，忍不住各自赞叹。
徐秋木忙谦虚道：“诸位谬赞。这‘七星阁’乃是祖宗基业，在下只是在其基础上略作增减罢了。”
张道长惊讶道：“这好似世外佳境的地方，便是徐府有名的‘七星映梅’么？”
徐秋木带着众人边行边道：“正是！那梅花林中，先祖一共建了七座楼阁，按北斗七星之状排列，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命名，是为‘七星阁’。后来又在其间遍植梅花，两相映衬，便成了‘七星映梅’一景，在江南一带略有薄名。”说着抬手连指，平平勾出一柄斗形。
张道长顺着他的指引放眼望去，露出羡慕之色，“我武当山奇水秀，却少有这样清旷幽绝的所在。记得这‘七星阁’以前似乎叫作‘七星剑阁’的吧？”
徐秋木见他问起，便将当年先祖如何修建“七星剑阁”，如何收罗天下剑谱，如何显赫一时，后来其父又如何焚经易典更名等简要说了一下。这段典故在江湖流传已久，众人多有耳闻，此时听来，大致无差，更印证了那传闻的真实性。
许久不曾说话的了空和尚忽然眉头一锁，感叹道：“令尊那把火，烧去的只怕不止诸多剑谱！”众人虽不知他为何发此感叹，但见他一语说罢，神态索然，似已不愿解释，也无人问他因由了。只张道长心中好奇，非要问个所以，了空却缄口不说，兀自弄得他心中痒痒，冲着了空又是一阵臭骂，了空只几句“阿弥陀佛！”便将他打发了。
这时众人已步入梅花林中，一入梅林，小道如织，比起远看的浩然若海来，便见疏朗一些。众人之中，数李长乐最爱花木，这时身处其间，只觉处处暗香浮动、疏影横斜，一时喜不自胜。
徐秋木趁众人驻足观赏之际，凑到他身边，低声道：“李兄，小弟这赏梅之约如何？”
李长乐情知他给别人的请贴写的皆是鉴宝之约，惟独给自己的是赏梅之约，已算是特邀，又想方才他忙着接待众人，这时得空便过来招呼，应是怕冷落了自己，也低声欣然道：“亏得徐兄厚意，有此惊喜，不虚此行。”
徐秋木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故作狡黠的坏色，提醒道：“既不虚此行，可别忘了答应了小弟一事。”
李长乐点头，“在下自然记得。”
两人俱是青年才俊，只觉投缘，话毕相视一笑。
众人观赏片刻，又随徐秋木徐步前行。绕过几丛花树，便到了七星阁前，但见群阁散落，以游廊相连，轻烟薄雾中，斗折蛇形，若隐若现。
徐秋木正欲带众人向居于北斗七星斗柄的“摇光阁”拾阶而上，李长乐忽然止步，右手不自觉地搭上腰间破月刀的刀柄，衣袂无风自动。
他的“泻月刀法”虽为自创，但根基乃是机缘巧合下习得的轻身身法“落木飞花”。这“落木飞花”心法讲求自然随性，不落痕迹，有如清风拂过，叶落花飞，自然而然。练这刀法，臻至一定境界，敌人无论明暗，只要剑气略微吞吐，便如风拂花叶，能立有所感。这时虽无剑气袭体，但他已感到一股杀意迫面而来。须知杀意与剑气不同，乃为无形无迹之物，全凭超乎耳目感官之外的一丝灵觉去感触，其玄乎之处，当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李长乐手搭刀柄，并非有意之举，而是暗合“落木飞花”心法中“风拂则花叶动”的自然之理。他手搭刀柄之后便再无所动，只因他感觉那杀意虽迫面而来，将他这片“花叶”掀动，实则并非冲着自己而来。
便在此时，只听得衣袂破空，两道黑影从“摇光阁”飞檐之下射出，快如飞矢，迅若闪电，倏地越过行在前头的徐秋木及张道长等，朝着李长乐前面的华山掌门于北雁胸口飞刺而来。饶是传说那于北雁剑法通神，乍逢突变下，也只能狼狈地侧身移开，否则势难轻易接住那两人凌厉一击。可是这样一来，便将身后不到丈许的李长乐置于剑锋所指的险境。
众人各自应变中，虽瞧出于北雁迫不得已，但还是对他这贵为一派宗主，却将险境付与年轻后辈的行径大皱眉头。
那两剑势头本来就急，于北雁突然侧身移开后更缩短了李长乐的应变空间，幸而李长乐早生警觉，已有准备。眼看两柄长剑与于北雁擦身而过，余势不衰地朝这自己刺来，他连忙转身，顺势一招“云横秦岭”，反手将破月刀连鞘扫出，左手一拉身后的萧青芜，飞掠开去。
他这一招兔起凫举，避敌锋芒的同时带萧青芜脱险，反应之快更出人意料，众人都不由暗赞了一声。那两个刺客本意不在他，见他刀不出鞘，只御剑而非伤人，双双腰身一扭，凌空一个筋斗，踏在他扫来的刀鞘上，借力反身又向闪往一旁的于北雁刺去。
李长乐因已猜出他二人身份，不愿更添双方险情破月才未出鞘，不想竟被他二人巧妙利用，化作对付于北雁的助力。
这时于北雁已趁避让之际，沉身刹出一个侧弓步，长剑铮然出鞘，一字斜指青天，正是华山剑法起手式“绝顶孤松”。
众人见他这一式“绝顶孤松”摆出，身姿立时从刚才的局促狼狈变为稳健从容，的确不愧一派掌门风范。
那两人借李疏落刀鞘一扫之力后，剑势不变，眼看两柄长剑就要贯穿于北雁胸口，只见于北雁转身一腾，似神龙破空般朝后斜飞而起，竟是华山派轻功招数中著名的“萧史乘龙” 。
这招“萧史乘龙” 使出，众人只道他又要闪避，谁知他身子朝后飞起后，突然又猛地凌空转身，身子倒横，手臂一振，长剑嗡嗡，向那二人两剑间的空隙刺去。这招却是华山剑法中凌厉无比的“水分华山”。此时他剑虽回刺，身子犹往后飞，守中带攻，似如书法行笔中欲右先左、欲下先上之理，端的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这两招都是华山武学中极其上乘的招数，想要练成已是不易，于北雁却能将这两招完美地合为一招使出，众人无不心想：传闻他剑法大进，看来多半是真的了。
两声激响中，行刺的二人飘然落地。
原来于北雁一剑刺出，真力灌注，刺入他二人两剑间的空隙，长剑左右飞荡，那二人毕竟年轻，内力犹逊，被这么一荡，便如被劈砍的竹竿般左右分开。
他二人落地站稳，众人才有机会将他们认真打量。
这二人身着黑衫，形容消瘦，瘦得便如方才于北雁是将一个人劈成两个般。他们长相还算不错，就是瘦得有些病态，年纪也很年轻，比李疏落和徐秋木还要年轻几岁的样子。最特别的是他们长得一模一样，从上到下都是一般穿着打扮，唯一不同处是一个左手持剑，一个右手持剑，这时两人左右而立，真如中间竖了一面镜子。
于北雁解了他们惊心一刺后，立身在一株梅花之下，剑负于后，正色道：“于某一路上已再三忍让，两位贤侄何故苦苦相逼？”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双子城主沈一舟家的一对孪生公子，一个叫作沈二，一个叫作沈三。这名字却非他们兄弟排行，而是沈一舟因着名字里有个“一”字，衣着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言而取，其寓意似含括了他沈家“双子剑法”阴阳相生，无有穷尽的剑理，对他们将此剑法发扬光大寄予厚望。
他二人在“白水桥”设伏于北雁无功，便一路追赶至徐府门前，因一时觉得就这么提剑冲进去似乎不妥，这才躲到后园来。不想才躲得片刻，就听得稀落人声，纵上“摇光阁”俯瞰之下，发现一群人沿着曲径走来，于北雁赫然在内。他二人占着居高临下之利，心想何不趁其不备，再施一击？即便不能得手，眼下张道长也在，张道长武功卓绝，又与他们父亲交好，知于北雁失理在先，想必是要护着他们的。二人主意打定，便藏身在飞檐之下，看准了于北雁分心他顾之时，猛然行刺，不想全力施为下还是被于北雁躲了开去。
这时于北雁好言相劝，二人更觉得他假惺惺，沈二举剑怒指，“姓于的!你设计将家父打伤，就这般算了吗？”
于北雁露出愧疚之色，道：“那日我与令尊言语误会，一时失手，懊悔不已，原打算赴了徐公子之约，便亲自登门告罪。”
沈三随之举剑相指，冷笑道：“一时失手！你当你几斤几两？你以为我双子城的‘双子剑法’是用来砍瓜切菜的吗？这剑法本是二人合练，若不是我叔父夭折，只剩我父亲一人独练，许多关节处不能贯通，就凭你也能伤得了他分毫!”
于北雁被他二人一点，才回想起当日与沈一舟交手，对方剑招中确有好些微不可察的破绽，若非近年来自己剑法大进，根本发现不了，否则那一场对战，自己是必败无疑的。那些破绽，他原以为只不过是“双子剑法”先天不足，又或沈一舟剑法尚未登峰造极而留下的，现在才恍然想通：敢情“双子剑”如其名般乃是双人同使的双修剑法。沈一舟因其弟夭折，家传绝学无人与之同练，剑法中的互补部分便空缺成为破绽，后来虽花尽心思补缺，但终难天衣无缝，所以剑法威力便大打折扣。
他一经想通，心情便沉重了几分，心道：“这些年我苦修华山派秘传典籍，剑法已经脱胎换骨，本以为可以使华山派重整雄风，现下看来，并非易事了。沈家这对少年既为孪生，心意相通，合练‘双子剑法’再合适不过。只看他二人现在年纪轻轻，配合之下剑法已如此不俗，再过得十年，如果自己还不能抹去剑法中的瑕疵，只怕饮恨在他们剑下已未可知。”
沈二见他走神下防备稍懈，冷喝道：“‘三’弟，莫要废话，让他拿命来！”一声喝毕，剑光飞闪，又朝于北雁刺咽喉刺去。沈三则掠地而飞，削他下盘，俱都是逐电追风，十分迅速。
沈二与于北雁过招多次，知他极能闪避，所以这一剑刺出，已想好了诸多变化，无论于北雁如何闪避，他都有后着应对。心想再加上沈三默契配合，于北雁碍于诸位群豪在场，不宜痛下杀手，必难讨好。
于北雁听他一声冷喝后，忽然回过神来，伸掌拦道：“贤侄且慢！”
沈二哪里肯听，身子一倾，剑势更急，不等剑锋抵住于北雁咽喉，剑气已破空而出。
张道长心叫糟糕，一声“于掌门小心！”叫出已知晚矣，却还是忍不住锈剑出手，飞身去拦。他心知这一剑沈二若是刺下去，于北雁固然一命呜呼，沈二沈三前程已可能因此断送------华山派虽然式微，但门派力量依然不可小觑，掌门若死，华山派怎会轻易甘休？
但沈二毕竟少年性狂，这一剑还是刺下去了......

郁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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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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