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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雪晴

楔子
      午后的一场急雨将夏日的炎热一扫而空，湖上红莲原本就开得正盛，被雨水一洗，愈发明丽，烈烈如火焰。
阮明眸一跳一跳走在湖边沙路上。湖水反射的波光在她白净的脸上缓缓流动，衬得她眉目异常生动。她天性好动，每日练完剑便在府中乱走，探险一般寻寻觅觅，有时倒也真能捞着宝贝。比如这片湖水，便是几日前她无意中发现的。湖不大，方圆不过四丈，可喜的是景致甚好，且极为隐秘。湖边空地的青石板上青苔处处，石缝间的荒草长到膝盖，显然多年来人迹罕至。明眸喜欢这地方，暗暗将之当做自己的秘密基地，一有空便偷偷地往这边跑。这一日雨后清凉，她趁众人午睡，携了自己的短剑便溜到这里。
明眸专注于脚下沙路，忽然觉得头顶一阵寒意。她抬起头，只见一个黑衣人立在湖边，高瘦挺拔，如一袭墨色裹起的张狂。他盯着阮明眸，瞳子里射出两道蛇一样冰凉的目光。
阮明眸退了一步，心中暗恼：“这里明明是我的地盘，你是谁，凭什么站在那？还是这样的表情……”那黑衣人扫一眼她手里的短剑：“阮家的人……阮明眸？”阮明眸眨眨眼：“你认得我？你是谁？我怎的从没见过？”那人不答，只是咬牙冷笑。
阮明眸打量着他，见他眉如墨染，高鼻深目，暗暗想道：“长得还不坏，可是他眼珠幽幽地发蓝，而且这样笑着，可真让人讨厌。”
“想学刀吗？”那黑衣人突然发问。
他问的突兀，明眸怔了一怔，方才道：“跟你学？你刀法有大伯好么？”
黑衣人身形一晃，已是六尺开外，他拔出刀来，明眸只觉眼前白光一闪，那人刀上已稳稳坐着三朵红莲。
他的刀这般快，这般准，这般狠厉，不要说她没见过，便是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刀法。
“阮子梧有这样的刀法吗？”
明眸看得呆了，听得他问，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默默想道：“大伯的刀法当然好，可是却没他的这般厉害。”心中不由痒痒的，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肯教我？”
黑衣人脸上依旧挂着冷笑：“想学的话，今天半夜来。不过半夜里来……你有这个胆子吗？”
明眸被他一激，当下仰起头道：“怎么不敢？”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忙自我安慰道：“大不了让琰声陪我来。”想到此处，心中稍定，又补充道：“可是咱们说好了，我来了，你可真教我。”
黑衣人盯着她半晌，末了轻哼一声，转身翻墙而去。身手之快，恍若鬼魅。
那是阮明眸第一次见到袭。那一年，她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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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出逃
夜色渐浓，静谧深沉，间或有一两声秋虫的鸣叫，极近又极远，散落四处，如洒在辽阔苍穹间的星子。天上一轮圆月朗照，阮明眸坐在假山旁的石凳上托腮不语，如水月光漫过她的脸颊，勾画出极美的轮廓。她眉尖微蹙，明澈的眸子里愁意甚浓。
宋琰声站在一旁，看着她的侧影，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咱们明天再去找姑妈和姑父说说。”
阮明眸头也不抬：“你想怎么说？以前咱们总拿‘年纪还小’当借口拖延。现在呢，爷爷都发话了，说‘明眸十六了，琰声十九了，都不小了，这婚事也该定了。我就这么一个小孙女，你们俩的事定下来，我就没心事喽’再说了，全家都喜气洋洋盼着咱俩下月成婚，你能怎地？”宋琰声皱皱眉：“总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就按你说的，逃了吧。”
阮明眸抬眼看着他：“琰声哥，那不过是玩笑，我们当真能逃婚么？便是逃出去，你最多能帮我瞒上三天，三天后人没了，咱们息兵堂人多势大，捉我回来也太容易。到那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她笑了笑：“琰声哥，谢谢你啦。若不是你帮我，咱们连今天也拖不到的。”
宋琰声眸子暗了暗，笑容却温和如常：“谢什么，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今天十五，那人该来了，你快去吧。”
阮明眸答应一声，对他摆摆手，悄无声息地翻过假山，消失在黑暗里。
宋琰声望着浓重的黑夜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地低声道：“与我结婚就那么坏吗？”

阮明眸沿着曲折的路缓步而行。自她十岁那年在湖边遇到那个黑衣人，每月十五她便来这儿跟他学刀。这事只有宋琰声知道，因着第一回半夜来时她到底有些怕，便央着琰声陪她来。如今五年倏忽而逝，她从天真女孩长成婷婷少女，这条路也已走得烂熟，早就无须宋琰声陪伴。只是走了五年的路，却在今夜有些不同。
“下月我来，教你最后一招。”七月十五那夜袭的话犹在耳畔。
五年前那天夜里，虽然那个人说：“我不是你师父，我叫袭，你叫我名字便好，你我相称也罢，总之我不是你师父。”然而明眸却始终认为自己是拜了师的，在心里也一直把袭当做师父看待。
教完了最后一招，袭就不会来了吧……
“怎么来的这么晚？”
阮明眸闻声抬头，袭站在湖边，一如五年前。光阴流转，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袭没有变，这片湖水没有变，那么变了的唯有自己。阮明眸突然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成长，一时间心头又酸又甜，涌起无数细小的情绪，不由得怔在当地。
“怎么了？”
阮明眸回过神来，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呆呆看着他。银色的月光下，袭如墨染的眉微微蹙起，淡化了平日的清冷锐利，悄然流露出一点温和。明眸暗暗想道：“其实袭也是英俊的男子，生的不比琰声哥差呢，怎地以前从没注意到？”她垂下眼，叹了口气：“也没怎么，心里有些乱……不想了，我把上回你教我的招式演给你看。”
袭点点头，退开几步。
阮明眸长身一跃，两柄精巧的弯刀在寂静的夜色中划出利落的光。刀法甚为狠厉，一招一式都带着破空之声。阮明眸越使越快，曼妙身姿渐渐湮没在雪亮的刀光之中。她左脚一蹬，向后飘出三尺，似乎便要收势，却在将收未收之际将腰一拧，左手弯刀自下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劈向袭的胸口！
“呯！”
刀刃相交，迸出一溜火花。袭嘴角微微翘起：“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阮明眸收了刀，脸上略微有些得意：“这就是你所谓的‘在匪夷所思的时刻与角度出手’啊。”
袭缓缓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没伤到我吗？”“因为你的刀比我更快啊。”阮明眸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不。”袭摇摇头，“你的刀已经够快的了……你还记得我教你的第一句话么？”
    
黑色的人影骤然跃起，暗雪刀铮然出鞘，带着万钧的气势，夹着薄发的杀意，狠狠劈向虚空！阮明眸看得心旌神摇，连喝彩也忘了。
黑衣人收住刀，眼中精光闪烁：“这样的刀法，你愿意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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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眸回过神来，忙道，“愿意的，我愿意学。”
黑衣人微微一笑：“那你记好：学我的刀，第一个字便是狠。”

忆及此处，阮明眸了然地眨眨眼：“记得，你说要狠。”袭挑挑眉，点头道：“你方才这一招呢？快则快矣，奇则奇矣，但狠劲不足，杀气全无，因此仍不能伤我。”
阮明眸心中眉头大皱：“干嘛要有杀气呢……我本来也没想伤你啊……”
袭瞧出她心中所想冷冷道：“没有杀气，如何慑敌？不能慑敌，气势先输，输了气势，何以得胜？况且刀剑之间，错一招生死易位，刀上没有杀气，与废铁何异？”
阮明眸犹豫再三，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可是……可是爷爷说，武这个字本来就是止戈，练武但求自保。能化干戈为玉帛最好，实在无奈，出手也要有分寸，不能存杀戮之心。息兵堂取‘息兵’二字，不仅是‘止戈’之意，还希望天下太平，永无征战……”
“这最后一招，你不用学了。”
阮明眸“霍”地抬头，盯了他半晌方才道：“你生气了？”
袭摇了摇头，沉声道：“你莫要乱想，不是那样。息兵堂这些调调我是看不上，但也不至于生气，更不会因此而不教你。我仔细想过了，最后这一招杀气太重，是拼了命同归于尽的路子，你若学了有害无益。你年纪尚小，学了这般戾气充溢的招式，会中下心魔。日后若是不幸陷于血光之中，心魔被激发，便会诱惑你去制造更多的杀戮，最终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况且，你这一生恐怕也不会有拼命一搏的时候。
袭在心里默默补充。
“那么……”阮明眸被他一讲，心中有些惴惴，“你，你会这一招……你有心魔吗？”
袭眼底暗了一暗，方才道：“有。只是我定力比你强，所以能控制得住。”明眸放心地笑笑：“这样啊……这样就不用担心啦。”
虽然不学招式了，明眸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拣块石头坐下来，转转眼睛，开口道：“袭是好人，我一直知道的。就算有心魔，像你自己说的，并无大碍呢。”她见袭并不答话，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教我刀法时总是极为耐心。而且你从不爽约，每月十五都会来，其实有几回，你面色阴阴的，或许是病了，或许是遇到烦心的事，但你还和往常一样细细地教我。还有，我给你讲开心的不开心的事你都认真听着，嗯，有时候比琰声哥还认真！还有，我有时候心情差，朝你发脾气，你也从不生气……”
“你想说什么？”袭转过头来打断她。
阮明眸本想求他帮自己逃跑，可是他这般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她却又犹豫了，只垂下眼，闷闷地道：“兴许我下个月就嫁给琰声哥了。”
“……恭喜。”
“有什么可喜的？”阮明眸哼了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琰声哥都不喜欢这婚事的。”
袭沉默不语，心道：“不想成亲……却来恭维我？这丫头想干什么？”他脑中隐隐约约掠过一个念头，去有些不敢相信。只道：“为什么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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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之后便有许多束缚，再也不能自在来去。就说妈妈吧，自我记事起她再也没离开过息兵堂。”
袭挑挑眉：“那么你想怎样？”
阮明眸望着面前仿佛无限延展的夜，眼里却落满憧憬：“我就是想自己出去走一走，看看这个江湖，这个世界。也许它和我想的不一样，可是那毕竟是外面的世界，不是息兵堂。”
袭站在一株柳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可是成了亲也能出去的，你想出去玩耍一阵，谁又能拦着你么？”“那不一样啊。”阮明眸转过脸来：“成了亲便不是自由自在的人了，有许多束缚牵绊着你。而且……我刚才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从你来教我刀法到现在，一晃五年就过去了，我又有几个五年呢？还有，我数过了，再过八十五天我就要过十七岁生日啦，我又有几个十六岁、十七岁呢？”
“你要……”袭吸了一口气，说出来那两个字，“逃婚？”
明眸眨眨眼：“看上去是这样……但实际不是的！我不是不肯嫁给琰声哥，我就是想出去走走，玩一圈我就回来。”她看了看袭的脸色，又急急地道：“可是爷爷不会许我出去的，便是答应了，他也会派好多人跟着我，那还有什么意思？我想跑出去很久了，只是提不起勇气，而且也没想好逃跑的法子。可是爷爷在一家人面前说起婚事的时候，我突然就想：我长这么大一直呆在息兵堂，事事都听爷爷或者爹妈的安排，这一回，我想听自己的！”
“所以你决定逃婚？”
“不，那时候还没有。因为没什么好办法，逃出去马上会被抓。但是刚才我想了想，决定了。”
“这么说你想好逃跑的法子了？”
“……”明眸窒了一窒，“算是也不算是。”
袭沉默一会儿：“那就先成亲吧，然后等想出办法来再出去。”
明眸摇摇头：“也许到那时，我再也没有勇气了。”她盯着袭，眼中期待满满：“帮帮我吧！你每次来教我刀法，都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且你功夫那么厉害，一定能帮我的！琰声哥在家里帮我瞒过一阵，你在外面接应我，帮我躲过家里的追踪，这事便成了。”
她还待再说，袭挥了挥手，苦笑道：“这就是你的法子？你想让我带你走？”
阮明眸嘻嘻一笑：“基本上是这个意思。”
袭在暗处看着她，月色清明，照着少女干净的面容。这样年轻，这样生气勃勃，这样满怀期待，这样跃跃欲试……这样轻信。他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厌烦。冷冷道：“你就这么放心大胆地跟着我走？你知道我是谁？是做什么的？”
阮明眸被他突如其来的冰冷吓了一跳，眼前这个人，眉目间似乎霎时间罩上一层冰霜。她咬咬牙：“我不管那些。反正你待我很好，我便当你是好人。你只说你肯不肯帮我？”
袭盯着她，目光像两条冰凉的蛇，漫不经心地将血色的信子一吐一吐。这样的眼神，明眸只在五年前第一次见到袭时见过。她背上升起一阵寒意，暗暗退了一步，嘴里却还道：“你……你帮不帮忙？”
袭“哼”了一声，勉强扯起嘴角，却是苦笑：“我是红门的杀手。”
红门……的……杀手。
阮明眸呆在当地，脑海里全是从小到大听息兵堂的师兄师姐们说的关于红门的传说：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门中杀手无算……几乎所有有名气的杀手都是红门的人……有曾在一夜间只身图灭雁门三雕三兄弟全家几十口人的金鸦……还有一月之内接过三十二笔单子且没有一单失手的利刃刘……红门的传红使遍布各地，接下一笔笔索命的生意交付红门……红门转手将这些单子交给合适的杀手……
红门……袭是红门的杀手……
五年来袭从未说起自己来历，阮明眸问过几次都无结果。她做过很多猜想，千奇百怪，去从没想过这个每月十五来耐心教自己刀法的人竟是个杀手！
“怕了啊。”袭看着她苍白的脸，哈哈大笑：“怎么样？还要跟我走么？”他明明在大笑，瞳子里却是像刀锋一样的清冷锐利。
阮明眸看着他，良久，才挤出一句话：“你骗我的。”
“我是红门的杀手。”袭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阮明眸双拳紧握，大眼中渐渐盛满泪水。她想质问袭为什么骗她，又想让袭告诉她这不是真的，她又想到如果他是杀手那么他是不是杀过很多人，可是这样的血腥又让她不敢去想……想问想说的话是这样多，一齐涌向嘴边，却又生生堵住。一时间明眸只觉得夜色这般深重，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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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看着她，忽的面色一缓，依旧淡淡地道：“我能帮你逃出去。只是你现在未必肯让我帮你吧。”他默默站了一会儿，似在等阮明眸的答复。半晌见阮明眸依然不语，便转身离去。
“等等！”
袭没有回头，嘴角却浮起一抹冷笑。
“我请你帮我逃出去。”
“好。后日子时三刻我在息兵堂门口等你，我只等你一刻钟，若到丑时你还不来，我便走了。”袭抛下一句话，悄然离去。

“一切都准备好了，今晚你就能走了。”宋琰声淡淡笑道。
“真的？”阮明眸欣喜若狂地跳起来，：“琰声哥，你真厉害！多谢你！”
自从阮明眸将要出逃以及袭会在外接应的事情告诉宋琰声后，宋琰声便在息兵堂各处打点。他为人素来谦和有礼，又深得堂主器重，不费多大周折便将各个关节一一打通。息兵堂依山而建，自山上房舍到山下写着“息兵堂”三个大字的牌坊尚有一段曲折山路，因此少不得设些“关卡”，并派堂中弟子轮流值班，以防万一。宋琰声在山路上走了两趟，便将子时到丑时的值班弟子请了个七七八八，说是要一起喝酒。众人一听，自然乐意。
至于这些宋琰声自是不会对阮明眸说起，只道：“你准备好，到了子时便走。”
阮明眸点点头。
宋琰声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师父……果真靠得住么？”
阮明眸一怔，“我是红门的杀手”这句话又一次在耳畔响起。这两天她一遍一遍想着这句话，又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在过去的五年没害我，现在也不会害我。而且杀手是拿了钱才杀人，没人给他钱，他何必害他是师父，是师父……”于是无比坚定地对宋琰声说：“一定靠得住的！”
宋琰声虽然长她几岁，却仍是少年心性，又无什么江湖阅历，听她如此肯定，便也不再起疑。
当天夜里，阮明眸悄悄来到约好地点，宋琰声已经牵了马等她。明眸跨上马，离别在即，眼底不由微微有些发湿，低声道：“琰声哥，我个把月就回来的……”
“我知道。玩的开心就好。”宋琰声接过话，“出去要多加小心，别惹事，听你师傅的话，晚上别睡的太晚，银子省着点花，可也别太省委屈了自己，吃东西小心些别吃坏了肚子……”一时间竟想起无数要嘱咐她的话来。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刹住话头，只道：“你自己多保重。”
阮明眸低低答应一声，双腿一紧，奔下山去。（第一章完）

成竹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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肴苒色

                 二、失踪
第二日正午，息兵堂议事厅。
     阮子虔和妻子坐在右手边，对面是阮子墨之妻宋薏，宋琰声站在她身后，垂手侍立。
一位花甲老者坐在当中，国字脸不怒自威，须发斑白，锋利的眉峰下，双目炯炯。正是息兵堂堂主阮峥。
他本是一脉单传的一剑派弟子，年轻时闯荡江湖，深感于武林之中派系林立，明争暗斗以致武道衰微。于是，他只手创立息兵堂，广招门徒，教授江湖上普遍流传的功夫。息兵堂弟子来去自由，入堂之时签下契约，一二年或三五年均可。期限到后，便须离开息兵堂，此后与息兵堂再无瓜葛。而其间若有不轨行为，立即驱逐。如今三十年过去，平日息兵堂门下弟子已逾两千，几乎便是武林第一大派。但一来息兵堂只教授粗浅的外家功夫，二来阮峥约束堂下弟子甚严，结果便是息兵堂并未得罪任何门派，而只是作为武林中的一个大“私塾”默默存在着。
至于息兵堂堂主阮峥，他在两个儿子阮子虔、阮子墨帮助下致力于振兴武道，已赢得江湖普遍赞誉。
只是此时此刻，阮峥的脸上却满是焦灼。
“堂主！”门外一个年轻弟子飞奔进来。
“怎样？”阮峥倏然站起。
“还未找到小姐。二爷已加派了人手。”
阮峥缓缓做回椅内，挥挥手命他退下。一瞬间焦灼退去，疲惫密布。
宋琰声站出来道：“姨姥爷，让我出去找明眸吧。”
阮峥皱眉道，尚未答话阮子墨之妻宋薏也站起来道：“爹爹，明眸自己跑出去，便是被咱们找到了，怕是也不肯回来。琰声与明眸素来亲厚，好歹能劝劝她，若能劝得她回来自然最好，劝不回来，有琰声护着她，咱们便安心许多。至于婚期，反正也没定下到底是哪一天，倒不如先搁一搁，等明眸找回来再说。”
阮峥略一沉吟，叹道：“琰声，你去吧。路上小心些。”

宋琰声牵了马，对身边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道：“外面不比息兵堂，万事都得小心。王琦、王毅，咱们可说好了，你们俩一切听我的，否则就别和我一起出去。”他话音未落，王琦王毅一起嚷道：“咱们什么时候都听你的！”宋琰声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王琦王毅这对双胞胎和他一样是孤儿，自小在息兵堂长大，从他记事开始这两个家伙就跟在他身后，三人年纪相同，原是玩伴。可恨王氏两兄弟脑袋不大灵光，于是万事便唯宋琰声马首是瞻。这回一听宋琰声要出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跟在他身后嚷着要去。宋琰声受不了他们啰唣，又想路上多两个人照应未尝不是好事，便答应了。
三人正要上马，忽听一声召唤：“琰声！”
宋琰声回过头去，却是宋薏。“琰声，你过来。”
王琦王毅两人见状，悄悄牵马走开。
“姨妈。”
宋薏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似乎刚刚哭过：“琰声，你若找到明眸，告诉她我们都不怪她，她想在外面玩几天我也不拦她，只要她平平安安就行……”说到这里，她又微微有些哽咽。宋琰声点点头，微微一笑：“姨母你别太担心，明眸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又不是莽撞的脾气，出去玩两天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她想出去很久了，跟我提过好几次，说是想一个人出去玩玩，个把月就回来。我只觉没这个可能，不曾想她真的跑出去了。依我看明眸是有计划的，她向来聪明伶俐，既是有了计划，便没什么可担心的。姨母您安心在家，我保证给您带回一个生龙活虎的明眸来。怕只怕啊，明眸好好的，您先瘦了。”
宋薏被他一劝一逗，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看着这个视如己出的孩子，感到一阵安慰：父母双双早逝的命运并没有使他忧郁，寄人篱下的生活也没有让他孤僻。相反，这些苦难和不幸将他打磨成温润如玉，风清月朗的谦谦君子，微笑间水清木华。
宋薏最终淡淡笑道：“琰声，你去吧，一路上自己小心，有了信便找人捎回来。”“这个自然。”宋琰声挥挥手：“姨母您自己多保重！……多劝劝姨姥爷，别让他太担心。”宋薏点头微笑，与他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