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语短篇.绿蚁新醅酒(已完结)

阳文敏

早朝已过，一位年过半百的将军骑着一匹大马从宣武门走过，这位将军两鬓有些霜白，虽然略显老态，却依然精神矍铄，威严至极。退朝的大臣们见着这位将军，无不躬身止步，为他让道。这在洪武朝乃是理应的礼数，这位大将军戎马一生，不知杀了多少悍敌，立了多少功劳， 当今天子洪武帝更是金口盛赞道：“破虏平蛮，功贯古今人第一；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他就是大明朝开国功臣第一人：徐达。

早些年徐达奉旨征讨北方元朝残余势利，进军北漠时，受了寒冻，如今上了年纪，双腿时有不便，皇帝体恤他的功苦，特赐西域汗血宝马供他坐骑，并特拟圣御:右臣相徐达可以骑马上朝。这道圣御，恐怕是史上从无有过的第一御，按朝廷规定，但凡文武百官，一旦入到紫禁城，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但徐达不在此列，可见皇上对其何其倚重。

但徐达以后每有上朝仍然以步上代劳，皇上大为不解，于是向他问道:"天德何以不骑马上朝，有负朕之心意。"

徐达答道："皇上，国家治国之道，需法度严明，法制严谨，朝廷设有禁令，文武百官不可骑马入到紫禁城，老臣忝为开国元老，熟知各条律例，岂能以一己之便利，置国家法度于空凭。皇上，老臣如此做法，虽然有些辜负圣恩，但请皇上体谅老臣不肯骑马的用心，老臣甘愿受罚。"皇帝闻言，颇有感怀，他站起身来，将徐达扶起，感叹道：“大明能有今日之威，右臣相功不可没也！"

然则今日徐达骑马从玄武门走过，非他表里不一，言行不果，而是今日情况非常，乃是御林军神机营操兵演习的日子，徐达受命前去验收神机营的练兵成果，这才军装革履，骑马赴会。

徐达来到校场，早有小厮前来扶他下马。徐达看了小厮一眼，也不理他，只顾骑着大马，缓步徐行。待到了点将台，他忽地按住马鞍，大喝一声，身如轻羽，轻轻巧巧就落在了地上。那名小厮当场惊得目瞪口呆，不想老将军这般年纪，身手依然如此敏捷，果然无愧于大明第一猛将之称。徐达拍了拍衣袖，看着小厮笑道："古人有云，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真正的好马，无论年岁大小，都能奔腾迅速。年轻人，可不要小看了老人家啊！"

神机营乃皇家御林军，此次演习，关系皇族颜面，校场上，众位将士军姿凛凛，英风飒飒，颇有战国古风。然则，徐达瞧着校场上的演练，颇有些失望，这支队伍，久隐于盛世，不知沙场用兵之道，阳刚有余，威猛不足；跋扈有余，坚韧不足，比之久经战场的老兵，火候相差何止万千！

御林军总统领武定侯眼见徐达不住摇头叹气，心中颇有微词，当下起身有意向徐达"请教"道："将军，晚辈后学末进，于行兵布阵之道，颇有不通，请将军教我一二，晚辈不甚荣幸。"

徐达站起身来，望着校场，食指从东头划过西尾，每指一处，总能说出一二不足，武定侯听着徐达娓娓点评，仿若听一部兵法大全，每一计都极尽兵法之能事，或佯攻，或猛进，当真迂回百转，妙到毫巅，此等战术，只怕孔明再世，也要大大折服，道一声"高明"！武定侯越听越是敬佩，起先小觑之心，早已挥之万里，待徐达讲完，他已由衷拜服了。

是日，天子召见武定侯，问起演武之事，武定侯如是相告，天子长叹一声，颇有惆怅。

数月之后，徐达病逝于北平，临死之际，留诗一首:"绿蚁新醅酒，红烛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洪武帝看着这首诗歌，始知光阴流逝，自己还欠这位老友一杯薄酒，他看着徐达的灵柩，放声痛哭，心中叹道：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天德兄，你一生征战无数，从未有过败仗，大明纵有十万禁军，也不能撼你英武三分。朕如此行事，委实不近人情，待朕百年之后，再到地府向你赔罪，届时，定当痛饮不负！

绿蚁新醅酒，这是徐达早就知晓的秘密，他知晓的……他知晓的……

（全文完)

晋韶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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