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江湖》

熨辕迩

　
　　
　　
　　
　　大雪不期而至，一连下了一夜。
　　
　　梅花县早已被大雪覆盖，这样的天气最不适合远行，最好是在家里温一壶酒，边饮酒边欣赏这雪景，即便是酒不醉人，雪也能醉人。
　　
在别人看来，小雨很幸运，因为他赶在这场大雪之前来到这个县城，此刻便可以从容观雪。
　　
　　可是小雨无意此刻美景，因为这不是他想见到了。他想见的是梅花，最好是红梅，像他曾经居住地盛开的那种红梅。
　　
　　他已经去过很多地方，可是都没有见到那种红梅，直到他看见“梅花县”这个名字，他又重拾期待，他想着既然是梅花县，梅花肯定不少。
　　
　　结果呢？他来梅花县已经两天了，并没有遇见半株梅花，这令他很失望，不过他早已习惯了，不过是从城外游荡到城里，同样的心情，又何必去在意自己是在何处呢。
　　
　　看他拖着一副瘦弱的身躯在街巷中前行，让人觉得小雨一直觉得他比乞丐还要落魄，比游子还要寂寞，比商贾还要匆忙。
　　
　　但是小雨却比那些人清醒，他知道自己为何游荡，他知道自己在找寻什么。遗憾的是他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也许那些东西早就不存在了，也许一切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他不想放弃，因为这是他从小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他愿意一直找寻下去，因为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梦想。
　　
　　小雨苍白的手握紧了黑色的伞柄，黑色的眼眸中映出一片苍白的世界。
　　
　　在他游历的日子里，他去过很多地方。可是那些地方却让他失望透顶。
　　
　　少林寺里的大和尚只会念经，武当山上的道士全都盯着功德厢里的钱财，峨嵋山成了旅游胜地，华山早已被封闭，泰山在准备皇帝的封禅大典。
　　
　　小雨不相信，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世界，这和他从小听说的世界差太多。明明客栈还在收留天涯流浪之人，妓院还在夜夜笙歌，强盗还在杀人越货，杀手还在为钱买命。为何却没了江湖，没了武林？
　　
　　然而，小雨在梅花县停留的这两天里，他看到的是:客栈里住的都是往来的商贾，妓院里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强盗早已不再讲半分盗义，杀手也都无名无姓。
　　
　　小雨照例去酒楼喝酒，他只选那种生意冷清的地方，比如这家命为聚财的酒楼，店内就极其冷清，平时客人很少。他需要清冷的环境，好让自己去想通这一切。
　　
　　小雨一直觉得自己命里和雪亲近，雨遇雪便寒，而他得名字正是寒雨，江寒雨，一个原本就落寞的名字。可是寒冷的风却吹不灭他双眸中愤怒的烈焰，漫天的雪寒不了他一腔热血。
　　
　　当寒雨再无寒意，反而是最可怕的，因为能让寒雨不再寒的火焰是无法扑灭的。
　　
　　烈酒入喉，如浇篝火，蓝色的火焰交缠腾腾热气，涌入雪中，让他双眼迷离。
　　
　　天刚刚微亮，清冷的酒楼连半个客人都没有，就连店小二也躲得远远的。
　　
　　他能听到酒楼中发出的一切声音，比如此刻一楼的柜台前，年轻的店小二正在被年长的李掌柜训斥。
　　
　　年轻的店小二低垂着脑袋，拿青色帷帽去应对掌柜的口水，不时低声自语几声以示抗议。年轻人的自尊让他无法听进老人半句良言。
　　
　　小雨觉得年轻人应该多听听老人的话，不是为了服从，而是为了尽快适应这个世界，因为老人的老是他们最宝贵的财富，一般不会轻易跟陌生人唠叨，既然开口，一定有其理由。
　　
　　小雨还记得在他小时候，客栈里的秦老伯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恩怨不止，江湖犹存。可是，当他走出客栈，却没有见到半点江湖的影子！
　　
　　雪又下大了，极目远眺，苍白的世界竟也朦胧起来，手里的酒已喝完，剩下的酒小二还没有送上来。小雨倚身雕栏，握着自己随身携带的油纸伞，同时也拿余光去搜寻斜对面的衙门口。
　　
　　两天前，在他第一次来到这间酒楼时，他就发现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县衙大门口，朱红色的门，暗金色的兽首，白玉砌成的石阶，这是全县最美的一景。尤其是下过大雪后，这幅画最后的留白也填上了。
　　
　　小雨越过雕栏，撑着油纸伞俯视县衙门口，他的目光在衙门前的空地上搜寻。因为此刻衙门口的雪还没有被清理，所以那里看过去只有雪。可是小雨的目光却让人觉得那里还有别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目光搜寻不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小雨索性一跃而起，白色的身影在朦胧的雪中一闪而过，只有伞面上的一株红梅在雪中画出几笔，然后红色收笔于衙门口，此丹青妙笔勘比国手。
　　
　　小雨悄无声息的落在衙门口，好像鬼魅一般，因为他脚下的积雪都没有被压垮，即便是被他踏过也没有留下一片脚印。
　　
　　小雨在衙门口驻足，衙门里传出欢声笑语，也传出温暖的气息。这些都不能吸引他的关注，他的目光此刻正落在脚下的一片积雪之上。
　　
　　他来梅花县三天，每天都会在站在酒楼上看看这里，原本这里坐着一个老妇人，听酒楼掌柜的说这个老妇人是要告状。可是衙门一直没人出面来管，她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一直等着县老爷出面审理她的案子，她的冤情让她风雪无阻的在这里等着。这一点小雨也可以证明，他已经从掌柜的那里了解了这个老妇人的案子的来龙去脉，也正是他了解一切，他才会一直关注着她。
　　
　　现在小雨已经完全感知不到她的气息了，仅仅一层积雪，隔断的是两个世界。
　　
　　在这两天中，小雨能感受到她逐渐绝望的内心，那种绝望带着不甘，带着忿恨。
　　
　　同样的，小雨现在也开始绝望，开始不甘，开始忿恨。不同于这个老妇人，他的忿恨有处发泄。
　　
　　脚下一点，小雨轻灵的身躯又回到酒楼二楼，他合上油纸伞，首先映出眼前的是小二哥震惊的面容。
　　
　　“鬼……鬼吗？”小二原本正在给小雨换酒，此时看到小雨鬼魅一般的身手，不觉惊恐万状，一双腿好像在弹琵琶。
　　
　　“啊……”小二大呼一声，抛下手里的温酒壶就要跑。
　　
　　小雨无奈的摇摇头，随手接住酒壶，然后拦住小二。
　　
　　“我可不是鬼！”小雨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大上一两岁的小哥，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那你为何能飞？我可是亲眼看见了！你别骗我。”
　　
　　“我这叫轻功，人人都可以练，只不过每个人的天赋不同，练成后水平也不同。”
　　
　　“轻功？”小二不再恐惧了，既然是一种功夫，那么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就像那些说书人的口技，杂耍人的杂技，都是可以练的。
　　
　　“你没有听说过轻功吗？”小雨这句话已经问过无数人，大家要么讳莫如深，要么干脆说不知道。
　　
　　小二是属于不知道的那一类，不过他身后刚刚上楼来的李掌柜显然知道些什么，听到小雨在跟小二说话，立刻就把小二赶了下去。
　　
　　小雨好像抓住了十分重要的线索，他赶紧追问掌柜的。
　　
　　“你知道江湖在哪里吗？你听说过武林吗？”
　　
　　李掌柜的失神片刻，目光也变的无处安放。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刻回忆到了什么，因为他什么也没有说，尽管他什么也没有说，小雨却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至少曾经有过江湖，有过武林，自己小时候听到的一切都不只是一个故事。
　　
　　小雨走了，他不打算在梅花县停留了，因为这里没有梅花。他撑着那柄油纸伞，在雪中那柄伞显得格外苍白，伞上的梅花显得格外的嫣红。
　　
　　不过……离开这里之前他还有件事要去做。
　　
　　傍晚时分，小雨来到城外，在一棵柳树下挖开一座墓。
　　
　　这是一座无名墓地，墓地里埋葬的是一柄长剑，剑虽早已锈蚀，但是它还能杀人，因为执剑的人想杀人。
　　
　　翌日，一件大案轰动整个梅花县，县内最大豪门王府在一夜之间变作鬼府，府内四十多口人全部消失不见，有人把案子报到县衙，大家又发现县太老爷一家十几口也同时失踪。
　　
　　聚财酒楼。
　　
　　当小二把这个满城皆知的案子讲给自家掌柜的听时，他发现自家掌柜的压根就没太大反应。
　　
　　“掌柜的，大家都在传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个人所为，因为那个王府的王员外和咱们县太爷可是把兄弟，王员外仗着自己有钱有人，可是没少欺压百姓，威风一时……”
　　
　　李掌柜的没有打断小二的话，因为他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听到类似的话题了。
　
　　
　　
　　

井妞妞

            丁丁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