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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筑长歌短篇】补天缺系列·往生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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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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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2 17:23:5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云荒城位于大宋极东之地,云荒城再往东就是往生崖。


  云荒城的居民没有不知道往生崖的,但他们从不在人前提起这地名,它的名字似乎带着一种魔力,让知道它的人,都为之缄默。


  传闻,往生崖是一片死地,那里只有大片褐色的岩石,光秃秃的,贫瘠得寸草不生。只有深秋的时候,岩石里才会长出大片大片的异花。异花朝生暮死,绽放时,花瓣艳红似火,枯萎时却成血色。暮色下望去,大片大片的花丛诡谲成一片无边无垠的血海,人望而止步。于是,珈蓝僧人说这里是死者之地,天下亡灵汇集之处,它们在人间最后的驿站,生人理应回避。


  大宋没有将往生崖纳入大宋国土,回避忌讳只是次要,真正原因是往生崖是一道绵延千里的天堑,是飞鸟也徘徊不前的绝崖,再往前只有望不见底的深渊。


  就是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在刚入深秋之际,却迎来了一次盛况。


  山崖正西边,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汹涌,吆喝声、咒骂声、嘻笑声远远地传开,如果不是偶尔传出刀剑铿锵碰撞响,就更像云荒城初一十五的农夫进城赶集。


  就在此刻,山崖西南面忽然冒出三个身影,蹑手蹑脚的往崖顶走来。


  “若雪,若雪!”一名眼目机灵的年轻人小心地在褐色岩石上寻找落脚点,右手以一把长剑为拐杖探路,左手扶着一名少女的胳膊低头伏在少女耳畔压着声音说,我们快到了,我就说吧,这条路可就我哥俩个知道。


  “慢点,慢点,若雪,小心脚下,一会崴了脚,磕伤个什么地方,师傅师娘可饶不了我们,小武你别扯着若雪走!”


  少女身后的另一名年轻人嚷道,声音里透着几分憨厚。


  “喊什么,小声点,大武,这可不是武馆。”年轻人回头瞪了眼。


  “这有什么,怕就别来,胆小鬼,”落在身后的年轻人鄙夷地回瞪。


  “你说谁是胆小鬼,别以为你是我哥,我就怕你,”年轻人气红了脸。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整天就知道吵吵吵,不想理你们了,你们呆在这吵个够,谁赢了再跟过来。”


  少女回头凶巴巴地呵斥一句,瞪了两眼,奋力甩开小武的手,脚尖一点地,整个人轻飘飘飞纵而去,只留下身后两年轻人一个紫色丽影。


  “哎,若雪,我们不吵了,等等我。”两人互瞪一眼,异口同声说完,也提气施展轻功追上去。


  “若雪,你慢点,师傅说了,三人中你轻功最好,我们可跟不上你。”两人刚喊完,前面飞跃的丽影就骤停了,俏立在前方,也不回头,静静等待他俩。


  两人有些诧异,往日他们的小师妹可没这么好哄,等他俩走近少女近前才发现,少女鹅蛋脸微微发白,双眼直勾勾盯着崖顶,神情隐约露出惧意。


  两人心里一惊,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去,却见崖顶处云烟缥缈,恍如云端,目之所极皆是白茫茫一片。


  疑惑顿生,名叫小武的年轻人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少女肩膀,小声问:“若雪,若雪,咋了?”却不想,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用一种带着几分惧意的颤声,极小声地细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就在那边!”


  少女声音虽细,但两人耳力好,听得分明,小武当下就手按剑柄,摆出了架子,大武却伸长脖子,瞪圆双眼,想找出少女口中的人影来,但白云袅袅,虽变幻多端,却是些不规则形状,更别说人影。


  “若雪,你是不是眼花了?师傅说,象由心生,说得就是这意思吧。我看你是被小武给唬住了,我就不信这人死后还有什么鬼魂,这往生崖的传闻,只是大人吓唬家里胆小鬼,怕他们摔下悬崖倒是真,也就小武信这些,再说...”


  “放屁!是相由心生,这成语是说,你长得丑,不要怪爹娘造,都是自己蠢的。我怎么就吓唬若雪了,我不过是讲了些故事,谁说我信了。”小武立马反驳,随即看了眼少女,犹犹豫豫地开口说,“不过,若雪,你是眼花了吧,这怎么可能有人呢,我们绝对是第一批上来的,没有人敢在夜里上往生崖的。”


  少女沉默了片刻,似乎也怀疑自己眼花,恰时,一阵冷风拂面而来,风出奇得冷冽,让少女一个激灵,就在这时候,她终于又看见了那一幕:


  不远处崖颠伫立着一个身着白衣劲装的身影,身形消瘦,长发如瀑,却没有随风而舞动,而是散落在双肩,双手垂在两侧,分不出男女。这人就静静站在崖颠,有时云烟飘绕其身,隐其身影,有时又浮其脚边,恍其如谪仙,就要乘云驾雾而去,有时云烟散去,只剩孤身一人,整个画面就显得无比独孤,但这独孤又是绝美的,就像一个权倾天下的皇帝端坐于王座之上,他也许渴望温暖,但绝不容忍任何东西位列其旁。


  “大武,小武,快看!”少女压低声音惊呼,同时努力用眼神给两人示意方位,却不敢用手,仿佛只要她抬手一指,这人就会如同崖边的云烟般飘散不见。


  三人齐看时,那人忽然转过身来。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脸容清瘦白净,轮廓分明但线条却极为柔和,抿着嘴唇,鼻梁虽不矮但也不高挺,侧面忽来一道朝霞透过云烟在他脸颊平添了一层腮红,让他看上去就像那种极为腼腆的儒生,出门忽然遭遇了三个外人,不免窘迫红脸。他的眉毛也是儒生那种,像是墨笔画成,唯有那双眼睛,破坏了这张圆润的脸。


  怎样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光彩。空空的,淡淡的,里面好像什么也没有了,仿佛对一切都觉得淡了,厌倦了,漠不关心。这不像一双年轻人的眼睛,反倒像经历很多,看淡了岁月的老人的。


  三人哪里见过这么怪异的年轻人呢?


  小武立时拔出长剑护在胸前,大武虽无动作,但对上这双木然的眼睛,却紧闭着嘴,不敢造次。


  少女对上这眼睛,也是赫赫兢兢,心里却变得难受,少女情怀让她对这双眼睛的主人平生不少怜悯,这双眼睛的背后有了多少故事,才会变得如此荒凉?


  怜意一生,惧意淡去,少女缓声疑问:“你是人,还是鬼仙?是不是有什么未了心愿?我们三人路过此间,恰逢其缘,也许能帮你一二?”


  少女清脆的声音随风杨去。


  此间静默良久良久,一声极淡的声音传回。


  “此话当真?”


  少女听到有男子回答,心里蓦然高兴,不由得向前踏一步,双眉微微扬起说:“当然当真,我爹爹可是云荒城三大武馆之一的馆主,说话向来一就一,二就是二,从不反悔,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丢他脸面!”


  “等等,若雪,这人有影子,不是鬼仙,别被他骗了!”小武忽然高声喊道,长剑扭转成攻势。


  大武低头一看,拍掌叫道:“咦,还真的有影子,”再看向年轻人的眼神已隐有敌意。


  “呵呵”


  年轻人微笑了起来。他一笑,眼睛就变了,空洞眼睛忽然就写满了笑意,清秀的脸也变得快活,“我可没承认我是鬼仙。事实上,我来这里就是想看看鬼仙,不过找了许久也没见着,好在看见一位可爱的少女,两位英俊的少侠,也不算枉来。”


  被年轻人这么一吹捧,大武小武敌意稍减,只是立志要女承父业的少女却是不甚满意,嘟囔着说,“鬼神之事,应当敬而远之,只是为了看鬼仙而来往生崖可不是有志之士所为,”说着她叹了口气,轻声说,“大哥哥,你如果真是来看风景的,那就赶紧离开吧。这里马上就有一场决战,往生崖上见血终究不详的。”


  年轻人听后,也不反驳,反而笑着问,“那有志之士来往生崖干吗”


  这时候,少女不说话了。


  因为大武小武几乎抢着答道:“当然是为了江湖盛事,匡夫正道,斩除邪魔。”


  原以为年轻人听了会大有所悟,谁知他听了,反学起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淡淡声音在风中传来,“原来有志之士所为,不过是杀人罢了。”


  小武涨红了脸喊道,“你可知道我们要杀的是谁吗?”说完双眼睥睨着白衣人,心中对少女称年轻人为大哥哥颇为不忿,要知道无论是大武还是自己比起小师妹,都大上两岁,却从未听见过一声脆生生的哥哥,顿时醋意暗生。


  “是谁?”


  年轻人提问,非常配合。


  “是江湖中号称百年第一邪魔的孟浩然,拜月教余孽”


  小武朗声如歌。


  “孟浩然,孟浩然。”年轻人轻轻地念了两遍,似乎要记住这名字。


  “看来他必然做了许多坏事,杀了许多好人”


  大武下定义般点了点头,“没错的!”


  年轻人忽然问,“他做过什么坏事?杀了哪个好人?”问着脸上露出奇异的神情。


  大武闻言,挠了挠头,扭头看向小武。


  小武张了张嘴,一向机灵如他,此刻却也想不起这号称百年第一邪魔的孟浩然到底做了什么惨绝人寰,伤天害理的惨事,思量片刻摇了摇头,只好无奈地看向少女。


  少女歪头想了想,似苦恼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就极为认真地答道:“虽然我没见过此人行凶,也少听人提起他所做之事,但他却是被江湖中各大名门正派所通缉的邪魔,被无数江湖正道之士追杀,想来也是穷凶极恶之徒,所犯之事,必然是滔天罪行。”


  “说的好!”大武小武齐声道。


  “就是这个意思,邪魔就是邪魔,个个都说他是邪魔,难道还会有错不成。”大武在一旁补充。


  “那这样一个邪魔,为什么要来往生崖,岂不是自寻死路?”年轻人不按寻常出牌,问的问题立场奇怪的很,人人都想着怎么杀邪魔,他反倒是担心起邪魔来似的,但这问题却也令大武小武哑口无言。


  “是这样的,”少女忽然开口,“我听爹爹说过原因。深秋的时候,往生崖地上会长出一种异花”


  “这我也知道,这花朝生暮死”小武忙不迭开口。


  少女点了点头,“这花朝生暮死,却还算不上奇异之处,真正奇异的是,这花临死前,会释放出一种无色无味的瘴气,经久不衰,只有在阳光的暴晒之下才会消散。人一旦陷入瘴气之中,就会引出心中最为可怕的噩梦,人就会在惊慌失措中死去。有的是活生生吓死,有的是撞死在岩石上,有的是摔下了悬崖。而孟浩然就看中了这点,他在云荒城中留下名帖,要与江湖正道决战于往生崖,就是要利用这异花。这孟浩然最为厉害的莫过于他的轻功,移形换影,曾在几十名武侠名宿的围困中飘然离去,足见其可怕。只要他利用地形,熬到天黑,江湖正道将一举覆灭。”


  “这是阳谋,就算江湖正道之士明知道这一点,却也不得不来,否则云荒城中豪杰将沦为江湖中的笑点”小武抚掌称道,虽然孟浩然为邪魔,但也不由得被他智勇折服。


  “原来是这样,”年轻人吐了口气,闷闷地说:“我原本只是听一个朋友提起往生崖传闻,却和你们说的不同。他说,往生崖是亡魂在人间最后一站,崖底连着往生之门,在崖底和往生之门有一段漫长的距离”年轻人的声音忽然变得轻快,“亡魂落进去,随着云烟飞落……飞落……不停地飞落,他生前所有美好的往事,纷至沓来,在他脑海里苏醒,他闭上眼睛,就仿佛回到了最初。”


  年轻人说完,却不再开口,而是侧过身,目光投向正向崖颠而来的人群,如黑压压乌云一片。


  人群汹涌而来,走在人群最前的人已看得分明,其中一部分人拿着两丈高的旗杆,高高扬起,旗帜随风飘舞。其中最为夺目的,莫过于那张如流金铺成的旗帜,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皇道十二宫。


  皇道十二宫,正是江湖中正派之首。传说是朝廷在江湖中的势力,虽说江湖事江湖理,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岂有不插手之理?有了皇权的门派,自然势大,主持着江湖正道,率领各门各派处理江湖纠纷。


  其次,便是如彩虹般的旗帜,那是势力稍逊一筹的名门,天女七十二坊。曾有与之敌对的邪门在覆灭前叹息,宁惹皇道十二宫,不可得罪天女七十二坊,因为它几乎是所有名门正派掌权人物妻子的娘家,哪怕从天女七十二坊出来的侍女,也引得无数江湖人士折腰,并以此为荣。所以,除非江湖中所有名门正派都被覆灭,否则它的援手遍布整个江湖。


  而在其后的,分别有青城派、华山派、武当派,云荒三武等豪门,其余众门派虽多,却没有自家独门成名之技,只打着一张诸如匡扶正义,匹夫有责云云的旗帜,跟随而来。


  人群迫近,大战将起,三人不禁思量,此刻邪魔身在何方?也许就隐藏在这崖颠某一处静静俯视这一切,也许就在人群呲牙咧嘴,等待时机。


  就在这时,又听见年轻人轻轻开口说,“来这前,我不认得路,就问路人。刚提这地名,人家就白了我一眼,扭头就走。问了十几个人,没有一个肯说的,最后我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盘缠才从醉香楼里找到了往生崖是死地这答案。”


  三人默然点头,往生崖可是云荒城的忌讳,绝不在外人口中提起。但年轻人提到醉香楼时,大武小武眼里就露出一种羡慕的神情,醉香楼可是云荒城里出了名的烟柳之地,可他俩一次都没出去,一方面是年纪尚轻,练武要忌色,另一方面自然是身旁的少女。而此刻,少女小脸满是羞恼的神情。


  年轻人没理会三人的神色,自顾着说,“我原以为死地是一片惨然,谁知道登了崖顶才发现这是世间绝美之境,看了这云河,看了这绝壁,看了这深渊,也不枉此生了。”


  “我并不是为邪魔狡辩什么,只是觉得世间万物都有两面,即便是邪魔,他也曾经有过一双澄清明澈的眼睛,也会像你身旁两个小兄弟爱慕你一样追求着他心爱的姑娘吧。”


  年轻人又扭过头,看向三人,目光调皮。大武小武窘迫异常,却不否认,只是左盼右顾,偶尔偷偷瞥了眼少女。


  少女在年轻人的注视下却低下了头,心里没来由地一跳,仿佛里面蹲了只兔子。


  “甚至,”年轻人停顿片刻,像吞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然而,就在这一顿之间,一切都变了。


  “甚至他也想过,有一天将成为所谓的有志之士。”


  年轻人的声音在风中传开,还是那样淡淡的音调,但三人却分明感受一种不知名的东西从声音里钻出来,落在风里扩散,再扩散。


  “但如果有一天,他成了邪魔,并不说明他本性恶。他也许只是跟我一样,看了不该看的风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世界的尽头,就像眼前的往生崖,要么跳下去,要么回过头,冲向人群,杀出一片血海,终成邪魔。但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悲伤。


  有一股巨大的悲怆忽然从风里咆哮着涌向三人,这股无比的悲伤来得过于突然,过于平静,就像一把锐利的尖刀,生硬地、极快地、插进了人的心脏,人尚未感到痛楚,却感受到刀刃上冰冷刺骨的绝望。


  年轻人轻轻地叹息,“唯求死耳。”


  “你是谁”少女颤声问。


  “走,快走,”小武忽然放声大喊,一手拉着少女的胳膊,一手剑指白衣。


  “我不,告诉你,你是谁”


  少女对着年轻人大喊起来。


  “这还用问?快走,走啊”小武双眼惊恐看着少女,似乎已经认不得她,又一边以剑挥向大武喊道,“大武,快带若雪走。不然我一剑砍死你!”


  大武被两人吓了一跳,“疯了,疯了,你们干吗,都疯了吗!可是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好悲伤,好像心脏里插了一把匕首,让人好绝望。我不想走,我什么都不想做。”他大喊起来,喊到最后却成喃喃自语,两行清泪从他脸颊滑落,晶透、冰冷。


  “你是谁,我要听你说!”少女奋力尖叫起来,原本清脆的声音已变得刀子一般锐利。


  白衣年轻人目光轻轻投了过来,落在三人的身上,三人只觉他的原本明澈的眼眸已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光泽,他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就已移开,眺望着人群,声音平静地传来:“既然你们还没有能力动手杀我,那就躲在一边远远的,不要靠近。”


  少女已在白衣人向她看来那一霎就已昏迷,昏迷前,她感觉小武的手,挥落在她的后脑勺,不轻不重的力度,恰使人昏迷。而那一刻,她忽然感觉小武像变了一个人,他眼睛里也有了一丝白衣人那种淡淡的、看不透的色泽。


  而后的故事,少女也从大武、小武贫乏地描述中得知终以白衣人落崖身死落幕,但她觉得这故事结局总缺了点什么。


  想想,他那样一个人,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死去?每到这时候小武总是支吾其词,大武知道自己嘴笨,于是紧闭嘴巴,不肯多出一言,如果问爹爹,那么爹爹就会在接下来的几天都阴沉着脸,谁也不肯见。


  直到许多年后,发生无数的事,其中令她最为伤感、绝望的,无疑是小武入魔。许多年后,三人都已长大,小武却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在一个大雨夜里发狂,不仅杀死养他教他的师傅,也是她的亲爹,还杀死了自己至亲的双胞胎哥哥大武,最后,小武竟也踏上往生崖。


  她站在人群中,望着陌生的小武,竟发现他此刻的身影一如记忆中深藏那身白衣。


  崖颠上,他白衣胜雪,孤零零站着,身形消瘦,昔日机灵的眼睛已失去了所有的光彩,空空的、淡淡的,荒芜得就像寸草不生的往生崖。


  直到人群逼近,再逼近,他的目光才开始变化,里面升腾起一把火,又好像有一片世界在燃烧,灼灼的火光从眼眸迸发而出,炽烈得让人无法直视。


  “但如果有一天,他成了邪魔,并不说明他本性恶。他也许只是跟我一样,看了不该看的风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世界的尽头,就像眼前的往生崖,要么跳下去,要么回过头,冲向人群,杀出一片血海,终成邪魔。但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终于发现当年的白衣人给他们三人下了一道魔咒,而这魔咒经多年发酵酝酿,终于在小武身上如同一团鬼火般燃烧起来。


  这魔咒是愤怒!


  无比的悲愤!


  “来吧!”白衣人对着一望无尽的人群,大吼。


  他怒发如狮,每一根长发都倒竖而起,他的怒吼冲散了云烟,震动整个崖颠,他仿佛化身成一头高贵白色的狮王,在咆哮声中,义无反顾冲向围困着他的敌人。


  他孤军一人,却胜千军万马。


  他怒吼:“吾有浩然剑,要斩百万人!”


  他一剑横扫,就有一道硕大的剑气在人群中横扫而过,无立而不倒之人。他一剑立劈而下,往生崖岩面上就出现一道长达两丈深有三寸的剑痕。他剑之所向,群雄溃散,血流成河。


  终于有人泣喊:“是浩然剑,昔日第一邪魔孟浩然的剑法”


  “又是浩然剑?”一位僧人飘然而至,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锋芒,“十年前,我珈蓝最有希望成为佛主的传人,便是死在浩然剑上,十年后,没想到浩然剑竟还存于世。”他身法极快,一步数丈,刹那间已到白衣人面前,他一手合什,一手以金刚降魔杵挥向白衣人。


  白衣人回剑格挡,眼睛露出一丝奇异,“金刚降魔杵,十年前,我也见过此物。没想到你还没死?”


  僧人摇头,“金刚降魔杵还是十年前的圣物,但人却已是原主人平庸的师弟了。”僧人嘴里说着话,但手中金刚降魔杵却越舞越快,金光大作,竟与白衣人的浩然剑打得难分难解。


  “当年一战,我师兄以一己之力破了邪魔孟浩然的道场,却因涉魔太深,心境被侵染,回到珈蓝后,数月后功力尽丧,一年后,道消人亡,所受之苦,不足为外人道。他临死前留遗言给我,浩然不绝,不以成佛。想来他早已知道浩然剑还有传人。”


  “我虽愚钝,但拼了性命,也要将师兄的遗志完成。”僧人说完,忽然将手中金刚降魔杵往空中一抛,双手合十大喝:“般若禅掌,降魔就在此时!”他双掌沿着奥秘的轨迹极快地划动,阵阵掌劲鼓动,宽大的长袖隐有雷鸣传响,周围群雄闻声莫不骇然,向四面逃奔,怕有殃及雷池之灾。


  而白衣人脸上始终挂着淡淡嘲讽,任谁也能从他眼中看出不屑,“浩然不绝,不以成佛。你根本不明白你师兄的遗言在说什么;又或者你故意歪曲他的意思,不过是想战胜我之后,告诉世人,愚钝的你比你师兄要强,你完成了他做不到的事,你才是珈蓝的真正未来佛主。但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有什么区别呢,你,今后,若被人提起,也不过是这么一句”白衣人顿了顿,朗声道:


  “惨死于邪魔武烈之亡魂!”


  僧人脸容一僵,随即冷笑起来,“若是十年前的孟浩然来说这句话,倒是有几分气势,你这头白狮比起他来,就像一头刚出生的小狗。而我在三年前就达到师兄盛况,你用什么噬佛?”


  “是吗?”年轻人忽然停下手中剑,目光变得飘忽不定,看向了远处,他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渊远,仿佛从十年前的战场上穿透时间长河而来,有着岁月磨洗的沧桑,“你真以为十年前看到的一切,就是真相吗?你真以为孟浩然就这么轻易死了?”


  随着白衣人这一句话传开,僧人脸色忽然变得无比难看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目光变得鹰般锐利,上上下下打量起眼前的白衣人。


  “十年前,阵容可比现在庞大得多,单是皇道十二宫,十二个宫主就来了四个,还有天女七十二坊,未婚嫁的三十六位天女,来了十二位之多,还有青城派、华山派、武当派,云荒三武,上百位武林名宿,就为了绞杀一个人,联袂而来”年轻人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示意当时的这里的人山人海,群雄并列。


  “当时我只有十五岁,不知天高地厚,偷偷地带着小师妹上了往生崖,想要观战。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只觉得他像个手无抓鸡之力的儒生,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在面对那么强大的阵容时,竟像一头白狮扑向羔羊般,冲进了群雄包围圈。那时候,我就很害怕,猜想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仙,是不是有一种鬼神般的力量任他驱使,才能让他一个人就站在一个世界的对立面。”


  白衣人说到这时,眼神忽然变得落寞又无奈,他轻轻地说:“如果当时,我也跟小师妹一样昏迷过去,又或者听他的,远远的不要靠近,一切都不会同吧。”


  “这算是悔悟吗?太迟了,你已成魔头,终要伏法。”僧人森然道,他嗖地纵身而起,双掌朝着白衣人排击而落,正是珈蓝中成名绝技“佛光普照”,雄厚的掌风已将白衣人周身退路尽封。


  “你以为我在讲故事?我不过想告诉你,有一种鬼神般力量,你们这些虚伪正道之士,永远不会懂”白衣人大笑如歌,“要是死在你们这种人手里,哪怕我的亡魂也会从愤怒中站起来吧!”他说完,竟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僧人如飞鹰扑兔,从天而降,双掌拍向在白衣人胸膛,但僧人脸色却没有丝毫喜色,反而变得极为惨白,他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在跟一头垂死的白狮争斗,白狮每一击都是拼了性命,而自己却留有余力,再说这一式佛光普照,虽封死了对方的退路,但也减少自己的掌力,这一式重创对方有余,但却不足杀死。


  而狮子是有獠牙的,更何况白衣人手中的浩然剑。


  白光一闪,一颗不甘头颅冲天而起,一具无头尸体缓缓倒地。


  白衣人以剑驻地,半跪在地,嘴里止不住地吐出乌血,任谁也看得出,只要轻轻一击,就足以让他死去。


  但以他为圆心,方圆五丈内,没有一个人影,群雄只敢在五丈外包围着他。因为据说,当年孟浩然的绝世轻功,移形换影,一步最远也就五丈,而白衣人此刻状态,看上去,顶多也只能走上一步。


  “哈哈哈”年轻人狂笑不止,嘴中血沫越多,他笑的越开怀,“可悲啊!”


  “你真以为悲愤只有你吗?武烈!”一声沙哑的声音飒然而至,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明亮的幽光。


  “是你。”白衣人缓缓站了起来,杀得通红的眼睛忽然变得清透,他的目光落在来人身上,变得极为温柔,“我等你很久了,太久了。”白衣人忽然动身,向来人扑了过去,如同一头白狮。


  一阵剑刃透过骨肉的声响。


  “小师妹,你知道吗?当年白衣,就像今天白衣这样,死在心爱的人手里,他们都以为孟浩然死在一位天女坊小侍女手上只是偶然,是力竭而亡,如果有人稍微留意,就会发现,他的目光是那么地温柔”


  “告诉我答案,武烈,为什么!求求你。”她拥抱着白衣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存一点点的消失,就如同雷雨夜那晚,爹爹和大武身上味道在她哭喊声一点点消失那样,此后生死两茫茫。


  “你知道吗?孟浩然是不会死的,永远不会,他一直活在别人的故事里”白衣人沙哑声说,“十年前,踏上往生崖的白衣,叫花满楼,十年后白衣,叫武烈,如果你真要找真相,那就去临安县吧,临安烟雨无风月,陋阁三更花满楼”


  “小师妹,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阿。他说,往生崖是亡魂在人间最后一站,崖底连着往生之门,在崖底和往生之门有一段漫长的距离,亡魂落进去,随着云烟飞落……飞落……不停地飞落,你生前所有美好的往事,纷至沓来,在你脑海里苏醒,你闭上眼睛,就仿佛回到了最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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