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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届野狗杯】山外山,侠外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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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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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28 10:52: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羊角山1
  墨雨潇潇,阴霾的雨幕一直延伸到天边,好一场大雨!
  于是师父、师弟和我三个人呆呆地看着,水珠从屋檐落下,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地面上又如银珠迸跃。
  师父突然开口:“你们看到了什么?”
  我说:“下雨了。”
  师弟说:“雨水滋润大地,万物生长。”
  师父摇头:“这不过是表象。风云变幻,雾雨冬晴,皆是世界的变化。看见这屋檐了没?”
  我和师弟抬头,屋檐下的雨空很朦胧,废话,又不瞎,当然看得见。
  师父继续道:“从观里往外,世界其实只有屋檐到地面这片面积,虽然小,但一直向前,依旧有天涯,所以这里是你们的起点,待下山之时,我教你们的,就足以你们闯荡江湖。”
  师弟井寒发表了不同意见:“不够的师父,外面雨大,出门要带伞的。”
  师父瞪眼:“我说的不是今天!不!我说的跟天气也没关系!倘若有心,风雨再大又有何妨!”
  师父话落,果然吹起一阵冷风,雨似乎也更大了,我们三人衣裳单薄,齐刷刷打了个冷颤。
  我猛吸了下鼻涕,伸手摸到从里屋淌出的一摊水渍,惊道:“师父,大事不妙了!”
  “怎么了?”
  “观里漏雨了。”
  “什么!快救我的书!”
  ……
  我叫井然,不记得生在何处,父母是谁,我自己的身世在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自我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羊角山,一座叫青叶观的破落道观中,我有一个老混蛋师父,还有一个跟班师弟。
  青叶观其实是三间草屋,还是属于那种夜里看星、逢雨必漏的破草屋。但师父没把心思放在修理屋子上,而是宣称要钻研武学精髓,整日写写画画,没个停歇。
  于是我和井寒就理所应当的成了师父的实验品。
  我瞪着手上的一本线装书发呆,封面上写着“独孤九剑”四个大字,歪歪斜斜,墨迹未干。这是师父的作品。
  师弟井寒正坐在地上,面前几本书一字排开,光看前三个《降龙十八掌》、《打狗棒法》、《凌波微步》的名字,我忽然明白过来,好家伙,师父这是要成立盗版社的节奏啊!
  我正寻思着要不要去跟师父普及一下法律知识,好让他悬崖勒马,却见井寒突然跳起来,一手拿着书,另一手若有其事地比划着:“师兄,看我降龙十八掌!嘿哈哈!”
  我叹了口气,看他的样子,怕是天真地以为照书上练就真的能成武林高手一样。我带着十分沧桑的语气,轻轻说了句:“哎,真是个小屁孩。”
  井寒的意气风发瞬间就破碎,不服气道:“哼!我才不是小屁孩!吃我一招‘亢龙有悔’!”
  他只把那书刚翻了翻,刚看到一个拉风的招式名字,就把书一扔,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从小到大,我和井寒打架可是还没输过的。我只用伸出一只手,抵住他的脑袋,他的短胳膊短腿就够不着我了,唯有在离我三尺远的地方,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同时喊:“啊啊啊!亢龙有悔!亢龙有悔啊!”
  井寒比我小了两岁,加之山上生活清贫,他才刚刚到我的肩膀,像这样以大欺小,实在没有成就感。
  “喂,别挣扎了,你不累我还嫌累呢。”
  井寒此时也知道力量悬殊,只好悻悻地罢手。我看着瘦小的师弟走到一边,再次将那本《降龙十八掌》捡起来,低头沉默着不说话。我心里暗叫不好,井寒哪点都好,就是好哭,这下肯定又要哭鼻子了,便过去拍拍他的肩,道:“别伤心嘛,是师兄不好,师兄不该欺负你的……”
  还没等我说完,他已经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晶莹的眼珠,急忙打断道:“不是的不是的,师兄对我最好了,觉晓欺负我的时候师兄替我出气,被师父责罚师兄替我挡着,还有师父给的武林秘籍,师兄全让给了我,自己只留一本,只是……”
  我被他说的老脸发红,尴尬地摸摸鼻子,道:“只是什么?”
  井寒擦干眼泪,眼睛眨了眨,认真地盯着书上那五个大字,道:“师父说这里面的武功威力无穷,怎么我还是打不过师兄呢?”
  我一阵无语,原来他还在想这个。
  “哈!我知道了!”
  井寒刚才还泛着泪花的眸子里忽然又满是开心的笑意:“我知道了!我有《降龙十八掌》的秘籍,师兄也有一本《独孤九剑》呀,我当然就打不师兄啦。”他忽然又露出有点狡黠的笑容,道:“不过师兄你要小心喽,我可是还有很多秘籍的!”
  看他这副样子,我倒真不好打击他。只见井寒蹦蹦跳跳地又跑去研究那些秘籍,不出一会儿便一边手舞足蹈,一边魔怔般地念念有词,像极了崩溃边缘的精神病人。我不由一愣,暗暗骂着我那老混蛋师父害人不浅,心里却又好奇他到底写了什么。
  在我映像里,师父虽然一向不靠谱,但是还是很有才华的。每次他和隔壁山头的十一大师开骂,都会编几句顺口溜啊打油诗什么的,而且效果显著。我记得上次师父就编了一首歌,兴致勃勃地唱着:“远方的山上,有个光头,诶妈呀诶妈呀,真叫个亮!走进一看,吓了一跳,诶妈呀诶妈呀,还会发光!”
  唱完以后他老人家还特意摆了个极其妩媚的姿势,抛给对方一个飞眼,用手一抹头顶,道:“哈!我是大和尚,我为秃头代言!”
  这下可把十一大师气的够呛,听觉晓说十一大师回去以后在佛前苦苦思索一下午也没想出更厉害的来还击。
  所以说实话,其实我对师父写的秘籍还是有点小小的期待的,虽然心里腹诽,但手上却忍不住翻开了《独孤九剑》的第一页。
  首页的墨迹很深,写的是两行大字: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我大吃一惊,差点没把舌头给咬下来,如避瘟疫一般险些就要把书脱手扔了出去,还好看到旁边还有一行蝇头小字的注解才生生住手。再一看,鼻子差点儿没气歪,那老混蛋在上面写着:哈哈哈!吓到了没?为师只是开个玩笑,这么好的想法还是要留在下一本书比较好!
  我犹豫了一下,心里将老混蛋师父重新问候了一次,这才咬了咬牙,心情复杂地翻开了第二页。
  看到“破剑式”这三个字,我才松了口气,这才有点儿正经招式的意思。说真的,咱的小心肝可受不了再一次惊吓。
  只是后面的内容怎么就觉着有些诡异呢?其原文如下:
  破剑式
  所谓剑之所位,兵器至尊,一式之法,千变万化,破尽天下剑法,即是:
  前进、前进、前进、前刺、后退、左刺、后跳、横劈、落地、前进、前进、前刺、左劈、横挡、纵跃点刺……不管啦!我砍!我砍!砍死他妈的!(师父很有心的在这里注解:这个叫做杀气)
  一边擦汗,一边我飞快地就把这书翻了一遍。往后面的破刀式、破掌式、破气式什么的,除了招式的名称不同,每一式具体内容无非是这几个简单动作的排列组合,然后再接上砍死你弄死你整死你之类的杀气,终于组成了这部足以让人世界观奔溃的剑法。
  翻到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这应该就是师父对全书的总结:
  首先,你得有剑!
  顿时只觉这句话如一束上苍之光,刺破万里黑暗,照在我弱小而无知的心灵上。
  果!然!是!真!理!
  我已处于崩溃边缘,连忙将这本《独孤九剑》合上,生怕再看一眼就会疯掉。我深深呼吸,心中百感交集,不由为奇葩的师父而折服。
  正默默感慨,忽听背后风响,扭头一看,却见一张满面春风的老脸,笑容把皱纹都挤到一边,胡须头发上沾了墨汁,雪白变成花白,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几岁。
  “呃……师父好!”在原地愣了几秒,我终于将来人认了出来。
  师父猛地往我手上塞了一堆东西,自己仍处于兴奋当中:“嗯!好!这是为师几天来的心血,好好练哈!”
  我低头一看,原来又是一摞盗版秘籍。
  师父把书交给我后迫不及待就想走,我顾不上擦擦头上的汗,急忙喊道:“师父留步!”
  他回头看,脸上表情似乎比我还着急:“怎么了?”
  “关于这本书我有问题想请教!”我扬起手上那本以《独孤九剑》命名的秘籍。
  “哦,这本书啊,我只用半个晚上就搞定,有点小毛病也是很正常的嘛。”师父一口极不负责的语气,“你先凑合着练吧,为师现在灵感爆发,忽然想到一式威力更大的武功,嗯,叫什么名字好呢?哈!你说叫‘龟派气功’怎么样?”
  “……”
  “不行不行,我得赶紧趁现在写下来!”师父完全是在自言自语,思绪正沉浸创作的热潮中,就在我一个恍惚的时候,他居然如风一般闪走了,我仿佛听见了笔尖在白纸上飞舞的“刷刷”的响声。
  这究竟是在写武林秘籍还是在写小说?话说写小说也没这么随意的好不!
  我已然对师父的秘籍失去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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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上不明觉厉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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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28 10:55:01 | 只看该作者
羊角山2
  早晨的阳光都是清凉的,过往如灰尘在夜中落定,现在腾起的是山间的薄雾,在朝阳下变成金色,像童话世界般的绚丽。
  “多好啊,清新的阳光。”
  “阳光也有味道?”
  “有啊,不信你闻。”
  井寒一脸陶醉的模样,阳光落在他的面庞,金色的脸颊微微红润,带着纯真满足的微笑。看到他的笑容,使人心情不由也如他一般变得好了,我忍不住问:“井寒,为什么你一直都这么高兴呢?”
  “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啊。”
  我竟无言以对。
  青叶观三间破草屋的后面,我和井寒开辟了一片菜地,绿油油的青菜菠菜油麦菜,沉甸甸的黄瓜冬瓜和南瓜,总之菜都长的很好,一如我们活力四射的青春。
  菜园的篱笆旁繁花似锦,幽香的兰花,热烈的映山红,还有其他不知名野花,都是师弟井寒从山上搜集来的。
  鲜艳的花丛旁,少年的身姿飘然而过,带动劲风阵阵,惊落了花瓣上的露珠。
  我给每一株蔬菜都浇完水,井寒仍在那里左右来回,乍一看如不协调的舞步,再一看更似蹒跚学步。我叫住他,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井寒擦擦头上的汗水,道:“师父给的秘籍,我正在练习呢。”
  “你还真相信啊?”
  “可是师父说……”
  “傻师弟,你仔细想想,像这样一拿一大把的,还能叫秘籍么?再说了,里面的内容也太简单太随便了吧,哪里能算是武功?”
  “师兄你说错了。”
  “错了?”
  “是啊,师父说天下武功虽数不胜数,招式变幻却不离其宗,而且师父说如今江湖上流传的武功太过花哨,华而不实。像咱们学的才是武学的真谛哩,师父说这叫返璞归真!”
  井寒一口一个师父,语气中满是深信不疑,我暗暗叹了口气,心说这小子对师父崇拜过度,已是彻底没救了。
  但井寒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无限向往着说:“师兄,也许我真的可以练成绝世武功呢,然后行侠仗义,肩负维护世界和平的任务!”
  我看了看井寒,他的脸上仍有稚气,一双眼睛却如黑宝石般明亮。
  井寒今年十六岁,一颗年轻的心怎会没有理想和远方?
  我忽然释怀了,年青人精力旺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运动运动还能强身健体。虽然江湖传闻乱练武功容易走火入魔,但那也是欧阳峰、阳顶天那样大人物的病例,怎么也轮不到师弟头上,再说师父编的“武功”好像离走火入魔的水平还差的远吧?
  我靠着篱笆坐下,沐浴着明媚晨光,百无聊赖地看着井寒舞动的身影,却见他现在练的似乎是某种步法。他左退一步,右进一步,显然是按照某种规律变换步伐,虽然脚步略为生疏笨拙,隐隐之中却是飘忽不定,看不清虚实。
  我忽然有些诧异,于是睁大眼睛,正想看个清楚,而在这时,忽然一道白光从我眼前晃了一下。
  我扭头看去,只见阳光照在一个铮亮的光头上,正好向我这里反射,我只好用手挡在眼前,勉强看到一个人影趴在菜园子的小门上,喊:“嘿!井然!快放我进去!”
  来人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和尚,但身上的僧袍却是歪歪斜斜一团糟糕,一双贼兮兮的眼睛滴溜溜四处乱瞄,怎么看都有几分猥琐,实在有违佛家气度。
  “觉晓……要不你就别进来了吧?”我打定主意还是不给他开门的好。
  觉晓是隔壁镜空寺十一大师唯一的弟子,与我和井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他的品行当然实在是太了解了。
  在这座羊角山上,居民拢共也就五个,不需要担心有小偷小摸的状况发生,但我还是废了一番力气给我的菜园围了篱笆。一来是防止山里的动物祸害,而来就是防范这个光头,用一句话总结就是:防猹防獾防觉晓。
  觉晓用手从栅栏的缝隙间伸进来摸到门栓,看他熟练的程度,我认识到确实有必要把栅栏堵严实点了。他成功把门打开,同时很热乎地朝我摆摆手:“井然不用麻烦你过来给我开门啦!”
  王八蛋才想去给你开门呢!
  觉晓一进来就顺手从我精心打理的藤架上摘下一条黄瓜,往袖子上随意一抹就满满咬上一口,也不顾我杀人的目光,盯着井寒问:“这小子在干嘛呢?”
  我没好气道:“练功!”
  黄瓜已经被他解决掉,现在被他盯上的是我的西红柿,他正在挑选最红最大的那个,听到我的话便转过头:“嗯?练功?”
  觉晓跑到井寒身边,绕他转了一圈:“啧啧,哎呦喂这小子练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井寒以前总被他欺负,现在听他这么说,不由开始得意:“闪开闪开!我现在左手降龙十八掌,右手打狗棒法,脚底下的是凌波凌步,都是绝世武功,碰到一下非死即伤,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觉晓一副流氓打架的样子,两手把袖子一捋,朝井寒道:“哟,本大侠如今金钟罩护体,一手如来神掌出神入化,怎么地?要不要比比?”
  我一惊:“怎么……你也学了功夫?”
  觉晓从怀里摸出一本皱巴巴的书,拿在手上晃了晃,得意道:“嘿嘿,我师父那老头儿给我的,什么轻功气功拳法剑法都有,我挑了几个名字拉风的先看了几眼。”
  他把啃了一半的西红柿一扔,搓了搓手,冲着井寒道:“怎么样?还敢不敢来?”
  井寒看起来底气十足:“比就比,谁怕谁!”
  后来我才知道,十一大师不知什么时候也和师父一样,加入了创作盗版武林秘籍的大业,觉晓作为镜空寺唯一弟子,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为一只无知而荣幸的实验小白鼠。
  所以他们的对峙可以看做是师父和十一大师撕逼的延续,我怀疑这两个老家伙是故意的。
  阳光渐渐变得温暖,一大团一大团的云朵飘过头顶,软软的好像躺上去。
  我打了个哈欠,这场对决势均力敌的过分了,两人从一开始摆开阵势,就不约而同地你进一步我退一步,我进一步你又退一步,左转右转,半个时辰以后,两人中间还保持着三丈远的安全距离。
  井寒满头大汗,觉晓的光头上也冒起青烟,我犹豫再三,觉得还是应该上去说点儿什么,可在这时却见他们两个突然从怀里掏出书本猛翻,几乎同时道:
  “靠,下一招是什么来着?”
  我:“……”
  最后这场比武因只好以平局草草收场。
  井寒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他兴高采烈地继续去练他的秘籍了,而觉晓则一脸不忿,把怀里的书扔了个弧线,跟我说:“老头子的话果然不能相信,还武林秘籍呢,换做平时我分分钟就把井寒那小子揍得哭哭啼啼找师兄了,哪会这么麻烦,哼,还不如不学呢!”
  多年以后觉晓懊悔这个愚蠢的决定,一边拍桌子一边拉着我大哭:“井然啊,你当时怎么不拦着我呢!”
  我也痛哭流涕:“要早知道我还会是个红牌侠客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觉晓这害虫居然在尝试将十几斤重的冬瓜往怀里塞,我实在不能无动于衷了,于是暴跳着掐住他的脖子说:“放下我的冬瓜!你是来打劫的么!”
  “松手松手!我来是有大事儿的!”
  也不知他是终于发现把这么大的家伙塞进怀里的确很有难度,还是真的想起什么事情,他涨红着脸揉自己的喉咙说:“咳咳……哎呀,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咳咳,失误失误!”
  我道:“到底什么事?”
  觉晓脸上浮现出激动神色,他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把磨得雪亮的菜刀,然后吃吃地笑着,口水从嘴角流出来。
  我大惊失色,双手高举:“我投降!不过打劫也不用把吃饭的家伙带出来啊!”
  觉晓用脏兮兮的僧衣把口水擦了擦,很不屑地说:“谁要打劫你啊!我是来杀猪的,嘿嘿……有肉吃了!”
  以他这副垂涎三尺的表情,如果不是他的大光头,还真无法把他和和尚这个词联系在一起。话说名师出高徒(虽然不怎么适用),相比觉晓而言,我绝对是甘拜下风的,当然,也只有十一大师才能教出这样的徒弟。
  十一大师是隔壁镜空寺的主持,据说原本是正宗嵩山少林派的弟子,只因为受不了受戒的疼痛,便在大雄宝殿众目睽睽之下,一口气把头上的燃香全拔了,大骂:“疼死了,老子不干了!”以至于头上只烧了十一个戒疤,所以我们叫他十一大师。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于是十一大师就这样被乱棍赶出了少林。不过十一大师起码还是有一颗向往佛学的诚心的,他并未选择还俗,而是来到羊角山搭了两间草屋,挂上镜空寺的招牌,继续当他的和尚。
  然而像十一大师这样的猛人,自然不是普通的和尚,于是,镜空寺养了一头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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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角山3
“井然,你找到了没?”觉晓弯着腰,气喘吁吁地问。
  我满头大汗地说:“半片山都找遍了,还是没有啊!”
  “奇怪了,我明明看它往青叶观这边跑了啊。”
  在镜空寺里,到足够斤两之前,那口大黑猪就是大爷般的存在,基本上是十一大师和觉晓两个轮番伺候,各种好吃好喝不间断供应着,期间还能每天聆听十遍佛经禅唱陶冶情操,这位猪大爷顿时就觉得假如再来一只臀大腰圆的母猪,猪生何求?
  然而当它迎着晨曦睁开朦胧的猪眼时,看到的不是梦中那个叫“花花”的母猪,而是口水横流的觉晓。再往他手上一看,哎呀猪妈喂!不是装着香喷喷猪饲料的盆子,而是——绳子?菜刀?
  这位猪大爷足足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撒腿就跑,把拦在猪圈门口的觉晓撞了个底朝天。
  觉晓被撞得七荤八素,等他爬起来才明白要让他一个人把猪抓回来确实有难度,于是便来向我和井寒求助,当然,是以分给我们猪肉为前提的。
  之后的搜寻经历只能用艰辛来形容,最后在三个人的围捕下,终于在我的菜园里抓住了这位正在拱白菜的猪大爷。现在,它正被五花大绑,吊在了青叶观草屋正前面的空地上。
  觉晓走上前,用刀背敲正在挣扎的猪的脑袋:“小样儿,跑的还挺快!”
  猪忽然不动了,愣愣地望着他手上雪亮的菜刀,随后扯着嗓子惨叫起来。
  叫声难听刺耳,充满惊慌和恐惧。
  井寒有些不忍心:“它好可怜,要不放过它吧!”
  觉晓的眼睛瞪得和他的光头一样圆:“开什么玩笑!猪就是养来杀的,要不然不就白养了?”
  井寒坚持说:“可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
  觉晓不以为意:“早死早超生,据说每个灵魂轮回三千次才能做一次人,我师父每天给它念了十遍往生咒,刚好三百天,下辈子肯定会生在个好人家。”
  猪惨叫,而且拼命挣扎,觉晓挥刀霍霍,笑眯眯地说道:“你看,它都等不及了。”
  “不要!不要杀它!”井寒眼中忽然出现莫名的坚持,他伸开双手,用瘦弱的身躯将猪护在身后。
  觉晓皱了皱眉,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窃喜着说:“那好那好,既然你不忍心,那我就不当你的面杀了。来,搭把手把它解下来,我给牵回镜空寺解决。”
  井寒还未回应,我当然不能同意:“不行,这家伙把我的菜园子糟蹋成那样了,是不是你最后出来没关门?反正要杀猪就得在我们青叶观,不光是辛苦费和赔偿金,猪杂我们也得分一分,否则这家伙再跑了可没人帮你抓!”
  觉晓看看这头肥硕的大黑猪,想起今早还被它撞了个大跟头,不由有些心虚,于是道:“那你说怎么办,这小子也不让开。”
  我看着井寒几乎是哀求的眼神,只好叹了口气,说:“井寒乖,让开呗?”
  井寒漆黑清澈的眼睛里泛起泪花:“师兄怎么你也这么说……”
  每当我面对这个爱哭鼻子的师弟的时候,都有点儿不知所措,而觉晓见了井寒的眼泪也开始发傻。
  局面变得尴尬,善良而倔强的少年身后,猪仍在放声尖叫。
  这样的动静,恐怕整个羊角山都能听见。
  师父不知何时出现,这次他似乎特意整理了一番,面容清庸,须发皆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却干净的道袍,倒有几分出尘之意。
  “让开吧,井寒。”他唤了一句。
  “可是,师父……”
  “有些东西是注定好的,这是它的命运。”师父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为师知道你心地善良,但你将来还会面对更多的人,更多的事,那些都是无法改变,你所能做的,唯有守住你的本心。”
  他忽然叹了口气,眼中仿佛有淡淡的哀伤:“你要牢记。”
  “是……”觉晓虽然没听懂师父话中的意思,但他向来都尊敬师父,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只好咬着嘴唇,将两只手臂缓缓放了下去。
  师父见觉晓的样子,似乎忍不住又想叹气,可他看到我和觉晓看他的古怪眼神,却忽然意识到什么,于是吹胡子瞪眼:“烧水了没?磨刀了没?看什么看,赶紧准备去啊!”
  我和觉晓连忙跑去忙活了,井寒低着头,看着地面,师父吞了吞口水,看着猪,猪在惨叫。
  后面的场景由于太过血腥暴力,我便不做详细描述,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镜空寺的十一大师也赶过来了。
  十一大师眉已斑白,满是皱纹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微笑,平添了几许慈悲气度。
  他平时只穿一身满是补丁的破旧僧衣,今天却很正式地穿上了宽大的红面袈裟,远远看他来时,犹如一面飘舞的红旗穿行在林间。但也许是因为脚步太急的缘故,袈裟被山路两旁的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十一大师还来不及心痛自己的袈裟,就看见被吊起来的猪,于是双手合十,双目微闭,念道:“阿弥陀佛。”
  师父亦是对猪默默颂了一句:“无量天尊。”
  我与觉晓相视一眼,轻声问他:“有没有觉得我师父和你师父今天都有点儿怪怪的?”
  觉晓点点头,猜测道:“难不成他们都和井寒一样动了恻隐之心?”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他:“嗯?你是新来的么?”
  觉晓顿悟:“哦,那多半是他们馋昏了头吧。”
  我欣慰道:“这分析的才有点道理嘛……”
  那俩老头儿年纪不小耳朵却十分灵光,忽然瞪了我们一眼,我和觉晓打了个激灵,不敢再议论。只见师父和十一大师满脸庄重,在悠悠山风中,在暖暖晨光中,在猪的惨叫声中,微微颌首,一齐念道:
  “愿尔早登极乐!”
  ……
  按照师父他们的说法,猪若能位列仙班,混个净坛使者当当,自然是不错的结果,如果不能,那也是命运使然,怨不得其他。所以在这场短暂而肃穆的法事后,猪即将结束它安乐的一生,于是师父与十一大师同时又迫不及待地朝我们大喊:“发什么愣?赶紧杀猪啊!”
  “哦哦!”
  刀已磨得锋利无比,血从猪脖颈的动脉一股股涌出。我和觉晓忙的不亦乐乎,井寒也只好来帮忙。猪猛然挣扎一下,鲜红的血溅在井寒脸上,是温热粘稠的,登时他的脸色煞白,整个人呆在那儿,浑然听不见十一大师在一旁痛心疾首地喊:“哎呀血全撒了!美味的血豆腐啊!败家娃子!还不去拿盆来,莫忘了要加盐!”
  ……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羊角山确实不高,山上只有道士和和尚,他们在杀猪。
  青叶观作为主场,加之又贡献了两个劳力(我和井寒),因此分到了不少分量的猪肉。当然一开始十一大师是老大的不情愿,但师父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讨价还价争论不休,甚至一度发展到脸红脖子粗互相对骂“秃驴”“牛鼻子”的地步,如果不是碍于一帮徒弟在场的话恐怕早已大打出手,互相伤害了。
  也许是觉得足够过瘾了,两人才停了下来,十一大师最后叹了口气,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说:“算了,反正我们两个也吃不完,就便宜你这牛鼻子了。”
  师父知道占了大便宜,嘿嘿笑的嘴都咧到耳根子上了。
  十一大师一下笑出来,骂道:“死老东西!”
  师父也笑骂道:“你才是老东西!”
  在收我、井寒和觉晓为徒之前,这山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斗嘴几乎是他们排遣寂寞的唯一方式。羊角山的树木枯了又绿,不知不觉几十年过去了,这俨然也成了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乐趣。
  “是啊,我们都老了。”
  师父和十一大师忽然安静了,片刻后,两人彼此对视着。天地之大,而眼中只容的下对方一人而已。这样的场景,两个老鬼如果少了一个未免就显得落寞了,我知道他们其实是很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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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角山4
袅袅炊烟,在天空中飘飘渺渺,散开的青烟仿佛是一层天幕,如天外之天一般虚幻。
  师父突然把我和井寒召集到院子中央,一脸郑重地在我俩面前背着手来回踱步,却没有言语。
  我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问:“师父您有事快说啊,我正做饭呢!”
  师父抬头看天,说:“我接下来要宣布的事情非同小可,需要酝酿一下情绪。”
  我说:“灶里的火要灭了,肉会煮不熟的。”
  “上回的肉还剩的有么?”师父惊道。
  “要不是我还藏了一块,早就给某人偷吃完了。”
  师父也不在乎“某人”指的是谁,只说:“既然这样,那……是要抓紧。”
  他清清嗓子,朗声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们两个听好了!”
  我和井寒睁大眼睛。
  “其实我以前给你们的秘籍都没用。”
  “啊?”
  我表示情绪稳定,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抱有任何希望,可井寒嘴张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这时又看见师父扬了扬手上的一本书,洋洋得意地说:“这么说是因为为师最近研究出一种新的武学,几乎涵盖了所有武功的精髓,正所谓一式破万法,哈哈,有木有感觉为师简直是个天才?”
  “简直无聊。”我嘟囔了一句。
  “那师父这种武功叫什么名字呢?”井寒仍很兴奋很期待。
  师父捻起一缕白须,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可知自古以来那些传说中的高手是怎么一步登天的吗?”
  我和井寒同时问:“是怎么办到的呢?”
  师父神秘一笑:“因为……他们都无意中得到一本无名古卷,从此便打遍天下无敌手,而且他们还坚称只从古卷上学到一点皮毛。”
  这种桥段经常可以听到,我怀疑师父是不是最近武侠小说看多了,但仔细想想,冥冥之中似乎存在某种规律。
  他接着又道:“由此可见,最最厉害的武功,都是记载在无名古卷上,所以……我这本书的名字就叫做无!名!古!卷!”
  忽然我耳边一阵嗡鸣,仿佛天际间炸响一道天雷,要惩罚人间触碰禁忌之人,我惊疑地看向天空,只见飘渺的青烟消散,真真切切的天穹湛蓝而高远,许许白云流动,分外晴朗。
  再看面前师父的位置,人已不见踪迹,倒是清晰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你们在这等着,我先去添把火!肉还没熟火可不能灭了!”
  原来他早就等不及了。
  只是一切平常,并无变故,我不由拍拍耳朵,自语道:“什么情况?年纪轻轻怎么有了幻听的毛病?”
  井寒奇道:“师兄你说什么?”
  “没什么。”
  我看了看井寒,却见他摩拳擦掌,眼中有光芒闪烁,他兴奋地看向厨房,说道:“师兄,师父说的武功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你说会不会很难练?”
  “大概吧。”我把双手背在脑后,随便应付了一句。
  井寒举起拳头,认真地说:“我一定要用功修习才是。”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嗯,加油。”
  井寒歪着头看我,问到:“师兄,你好像对师父的那本无名古卷没什么兴趣?”
  我纠正道:“不仅光是这一本,还有以前所有的。”
  井寒不解道:“可是……为什么呢?”
  “对于那些无上武功,我是一点儿也打不起精神,我还是比较喜欢种种菜浇浇花。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咱们那个不靠谱的师父说的话你也相信?”
  看井寒的反应我知道他当然会说相信,不知为何,井寒总是对师父有着近乎愚昧的崇拜,也许这是徒弟与师父正常的关系,而我只是想的太多了一点。
  想的太多不好,世界上总有人是不希望有多想的,幸而我所叛逆的师父不是那类人。
  我不等井寒回答,就抢先问道:“那我来问你,你知道师父现在正在干什么吗?”
  我指向简陋却封闭的厨房,师父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
  井寒依旧很实诚地回答:“师父不是说去给灶里添火了?”
  “添个火要得了这么久么?他一定去偷吃了。”
  我刚说完,就见师父抹抹嘴心满意足地走出来,可还未从厨房走出几步,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一串拖着长长尾音的异响。
  “噗——”
  师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道:“不好,肚子疼!你们等等,为师去去就来!”
  于是师父刚从厨房出来,又风风火火地朝茅房奔去了。
  井寒目瞪口呆,而我早已见怪不怪,捏着鼻子道:“哎,都说了肉没熟了,吃了哪能不会坏肚子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
  师父面带苦色,有气无力地说道:“这……这本无……名古……古卷,你……们拿去好……好好练,为……为师有事先……先走一步!”
  他将一本黄皮的书交递给我们,转身逃一样的走了。
  “师父等一下!这书怎么少了这么多页?”井寒急急叫住师父。
  他将书翻到后面,果然沿着线装边缘有很多参差不齐的撕痕,本应有字迹的纸张却不见了踪影。
  师父一只脚已经迈进屋子,听到井寒的喊声人却生生停了下来,他扭过头看了井寒手上的书一眼,讪讪道:“那……那个,少……少的那部分……其实为师是要告诉你们,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是有缺陷的,嗯,就是这样!”
  师父信誓旦旦地说着,一瞬间说话也顺溜了不少,只是这时我们再次听见婉转悠长的响声伴随着恶臭从师父身后传来,师父一边飞快地奔向茅房,一边大喊:“井然快给我送点厕纸来!”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师父刚才并没有让人给他送纸,接着这书就少了很多页,这中间当然存在某些关联。
  我看了看井寒手上的书,封面上“无名古卷”四个大字字体遒劲,笔法飘逸,不得不说师父写了这么多的书,书法倒是进步了不少。只可惜这本书虽有一个传奇的名字,却从此变成残卷。
  ……
  不过这似乎并没什么影响,我依旧每天迎着晨光种菜、浇花,在夜的星光下安然入眠,羊角山的生活轻松、恬淡,使人很容易忘记时间的流逝,唯一让我们感觉变化的只有季节交替。
  所以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命运的转折点,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分。
  师父问:“山外面是什么?”
  我答:“当然还是山。”
  井寒很理想主义地说:“也许是海呢。”
  师父说:“都不是,其实是我们自己。山外是虚妄,看不穿的时候,剩下唯一能确定是真实的,只有自己。”
  这句太深奥,我跟井寒都有点发愣。师父摇摇头,转身看着身后屋檐下门楣上一块粗糙的柳木牌匾,上面写着淡淡的“青叶观”三个字,天长日久,墨迹已然褪色。
  师父叹了口气,念道:“十六年了啊。”
  十六年前?那时的记忆对于我们是空白的,师父也从未提过。
  我和井寒忽然发现他的背影在破落的草屋前尽显沧桑,仿佛一方顽石饱经风雨,历尽了悠悠岁月。但后来想想,师父一身行头洗的发白,连内裤都打上了两个布丁,破旧大概即是沧桑,这么说倒也解释的通了。
  又是一天晴朗阳光,长长的云气横贯天空,又在无尽遥远处向两边排开,化作一片朦胧。
  师父忽然对我说:“你可以走了。”
  我不解:“走?去哪?”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你又不是我生的,我也没那个本事,自然是回到山外山处,江湖之中。”
  “师父,您是……赶我走?”
  师父叹了一声,道:“天涯何在,聚散何忧,江湖本就是你的归宿,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话已说的很清楚,很决绝。
  我默然了一会,又问:“那井寒呢?”
  师父答:“我让他下山打酱油去了,等他回来,你已不在。”
  “可是……我想和他告个别。”
  “走便走了,何必徒增留恋?你走之后,井寒也会离开,也许将来之时,你们还会再相见。”
  “那为什么不让我们一起走呢?”
  “他是他,你是你,你们的命运本不相同,早晚都会错过。”
  我沉默,心中很不是滋味,虽然知道已经不得不离开,却对师父的下一句话又害怕又期冀,害怕是因为离别,期冀则是不舍。
  我很害怕这是人生中师父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但其实又多么希望师父像平时一样老不正经,骂着:“臭小子出去好好混出个名堂,为师等着你赚钱给我养老呢!”
  师父说:“井然,你心思重,想的东西多,为师也不能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当下唱喝一句:“道无不可道,明非不言明,
  何处问对错,万般皆在心。”
  我怔了怔,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师父的声音忽然变得很疲惫,他挥挥手,道:“话已经说的够多了,带上我的书,下山去吧。”
  “哈?什么书?”我仰起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师父冷笑道:“呵呵,自然是为师智慧的结晶了,井寒差不多已经看会了,倒是你小子不识货。好好想想吧,带不带由你,不过我可没有盘缠给你了!”
  我问:“那如果带上这些书我就有盘缠了?”
  师父摊手道:“不,观里的积蓄上回一毛不剩全给镜空寺那秃驴买肉了,还是带上那些书吧,免得你两手空空下山,显得为师穷酸。”
  “……”
  “怎么你还有话要说么?”
  “我好命苦!”
  “是,人命本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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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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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28 10:57:04 | 只看该作者
黑一刀1
离开了羊角山,仿佛天地都变得开阔了。天边几万里绵延的山峦上方几万里云的舒展,天是空灵的幽蓝色,大地如卷。
  也许这一切本就没什么变化,只是现在的心情蓬勃,眼中的景物亦是广阔高远了。
  前面有一条路,青草沙石,曲折弯延,虽无一条岔路,也无半个人影。
  羊角山下的人家告诉我,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到达中原繁华之地。
  也许这世界上本就是英雄气短,也许是路太茫茫不见终点,终于,我觉得我迷路了。
  前面的林子渐渐茂密了起来,枝叶将阳光挡在外面,林间的风让人背后发凉。
  我停住脚步,周围阴森可怖的环境使我想起山中有许多幽幽而美丽的女妖精专门迷惑迷路行人的传说,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给自己一个评价就是像我这样长得帅定力又不佳的翩翩少年的确对女妖有莫大的诱惑,于是我决定原路返回,还别说,几个时辰不见我还真有点儿想我那老混蛋师父。至于闯荡江湖……哎,盘缠都没有,明显准备不足嘛,何况江湖实在太远,不如下回再说吧。
  我打定主意,刚一转身,路旁的大树上突然跳下两个人影,各手持一把雪亮钢刀,挡在路前。
  我心中“咯噔”一响,心道真是点儿背,漂亮的女妖精没遇到,反而碰上了劫匪,看来今天果然是不适宜出门的。
  劫匪甲:“打、打、打、打打……!”
  我惊恐万分:“打劫?”
  劫匪甲:“打住!此、此、此路不通!”
  我说:“多谢这位仁兄提醒,可我刚才就是从这条路来的。”
  劫匪乙:“少废话,此路是单行道,只准往前走,严禁掉头!”
  我大惊,环顾四周:“难道前面有陷阱?”
  劫匪甲:“呸呸呸呸呸呸……”
  劫匪乙急了:“呸!俺们是正经职业,怎会使那些阴险手段!”
  他操起明晃晃的尖刀:“转过去,继续往前走!”
  我看了看他手上泛着寒光的大刀,不由吞了吞口水,只好重新转过身去,向前迈了一步。
  当脚步落下的那一刹那,一个圆球杀气腾腾的从一颗五米高的树上跳下,看得出原本那是一个很威武的落地姿势,但他发福的身材并不怎么给面子,一大圈肥肉的坠力让他禁不住一个趔趄。那胖子堪堪站稳身形,似乎怔了一下,林间不太明亮的光线照见他脸上一条自眼角到颌下的一条骇人的刀疤。而后他似乎是自嘲的笑了一下,便走到路中间,用洪亮的嗓门大喝:“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快他娘的把身上的钱通通交出来!”
  我泪流满面:“我明明不想从这走的!”
  “小子还挺精,居然叫你给发现了。”刀疤脸指着我脚下,那里有一条模糊的线,现在我一只已经迈过去了。
  他掏出一张纸,上面有鲜红的大印:“过了这条线,就是老子的地,咱有官府的地契为证,踩了咱的地就要乖乖留下过路费!”
  我一愣,不想面前的劫匪居然这么专业,但我也没有办法,从羊角山下来离开管师父要盘缠时,那老混蛋把老脸一伸,一脸慷慨就义的模样,贱兮兮的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当时我为之气结,并认为这句话简直是近乎无敌的存在,但现在看看面前的高我一个头的彪形大胖,虽然他腆着大肚子,说话一套一套的,但他脸上那道可怖的刀疤说明不好惹,相比之下后面那两个拿刀的劫匪看上去不知比他慈眉善目多少倍。我想如果我也像师父这么说只怕会被乱刀砍死。
  我内心挣扎了许久,只好说:“各位好汉,我真的没钱。”
  后面的劫匪乙忍不住道:“小子,知不知道你正在被打劫?像你这样不哭也不叫,还敢说自己没钱的,你到底是皮厚还是欠抽?”
  劫匪甲附和道:“欠欠欠……”
  我正思索皮厚跟欠抽到底有什么必然联系,劫匪乙就挨了刀疤脸一巴掌。大汉恨铁不成钢的说:“打劫?哪里有人打劫?老子跟你说了多少遍,咱们这叫收过路费,是有官方认证的文明买卖!”
  然后他又给了劫匪甲一脚,骂道:“你他娘的说不清就别说!”
  刀疤脸连做了这两个动作,一身肥肉乱晃,居然已经有点气喘了,但另外两个劫匪似乎对他很是敬畏,挨了揍一声也不敢吭。他略微休息了一会儿,然后转向我,做出一副凶恶状:“你……”
  我连忙把包袱双手奉上,说:“好汉饶命,我所有家当都在这了,真的没有银子。”
  刀疤脸“哼”了一声,但还是把包袱接了过去搜了一遍,最后从里面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布包,奇怪的看着我,问:“这是……书?”
  我说:“呃……其实是武功秘籍,老大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刀疤脸把布包里的书看了几眼,忽然扔还给我:“原来你小子是倒腾盗版书的,居然推销到老子头上,是不是找死!”
  我回道:“如果我真的抱着一堆绝世武功,却在这里被人打劫,想想也没脸活着了。”
  刀疤脸咬着牙一字一句强调道:“我!说!过!这!不!是!打!劫!”
  我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呸呸呸!三位大哥收过路费天经地义,只是……能不能通融一下小弟?”
  刀疤脸眯着眼睛:“我在这路上守了两年年,倒还没见过你小子这样的,你真的不怕死?”
  我说:“怕,怕的要死,我还要去闯荡江湖,当然不想头一天出门就挂在路上。”
  刀疤脸一愣:“闯荡江湖?就他娘的凭你这身板?”
  我心说我虽然长的瘦也不见得比你圆乎乎的差,不过这些话我自然不敢说出来,只好装作崇拜的样子问:“前辈,难不成您也是混过江湖的人?”
  刀疤脸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冷笑道:“放在五年前,江湖上有谁不知我‘黑一刀’的名号!”
  我惊道:“黑一刀?难道前辈是用刀的吗?”
  黑一刀道:“哼,废话!老子用的刀长七尺八寸,宽九寸,采用天山寒铁锻造九九八十一天而成,重两百二十七斤四两,裂石断金,所向披靡,天下有谁敢接这一刀的威力?”
  我听他说的这么厉害,不由有些好奇,又有些奇怪,像这等神兵利器,对刀客来说应当是刀不离身,如同十一大师爱念经走在哪里手上都离不了念珠,而现在他的手上却空空如也。
  黑一刀忽然被自己的话触动了,缓缓抬头,看着如墨一般的树盖,像是在怀念自己的过往,感慨道:“可惜我再也拿不起那把刀了。”
  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疤静静的趴在他的脸上,安详而沧桑。
  黑一刀的确是五年前江湖上的风云人物。
  当年他出道之时,身高九尺,体壮如牛,单手一挥有五百斤的臂力。那口一百多斤的寒铁大刀,也只有他才能耍的起来,所以他打起架来根本不需要招式,只需大刀一挥,任谁也挡不住这一刀的神力。
  虽说蛮是蛮了点,对他来说却非常实用。每当与人约战时,也不顾江湖上的规矩,上来就是一刀,可怜对手还没一套姿势还没摆完,一道劲风就已经到了头顶,然后就像这样破了少林派只叠了两层罗汉的铜人阵,又破了武当还没开始转圈的四象八卦。
  虽然他缕缕得胜,但败的一方却非常不齿,认为失败的原因是此人违背道义,不给自己这边准备的时间,实与下黑手无异。久而久之,败在他刀下的江湖人士不计其数,于是大家再提他时都称之为黑手一刀。
  黑一刀的大名由此而来,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甚至还惊动了朝廷。
  据说上任皇帝听了他的事迹,不动声色的说了句:“赏!”
  然后便御笔一挥,下旨封了他一个“关中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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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中大侠”既是无数江湖人仰慕的无上荣誉,也是朝廷的一个爵位,不仅有朝廷赏赐的庄园府邸,月月还有一笔不菲的供奉。
  黑一刀本是穷苦出身,半辈子漂泊江湖,风餐露宿,突然来临的财富和荣耀把他砸的不知所措,但很快慕名拜访的、祝贺的、前来结交的宾客就把他带入新生活的节奏。关中侠府中一时间门庭若市,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江湖豪杰争相前来前来拜访,谢客酒宴几乎未曾断过,黑一刀在虚荣间有些迷失,终日在酒席间流连,享受人们各式各样的赞美,甚至连他自己都学了几句像模像样的客套话。
  客人太多,多的都有点过分了,黑一刀看着这些千篇一律的笑容的脸,有时也会忽然变得惊惶,这是作为一个刀客的本能。这时他会回头看看,那柄重达两百二十七斤四两的宝刀一直躺在距他只有一步之遥的石案上,这使他安心了不少。
  他对自己或者说自己的刀还是很有信心的,虽然以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没有时间和必要再去动它。
  又是一天宾客满门,黑一刀举着酒杯,从主位上站起来,他身上的衣服是用软又滑的丝绸做的,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他的身材依旧高大,但体型明显更加圆润,言行举止也更加得体,看起来更像一个贵族而非一个江湖刀客。
  他微微笑道:“多谢诸位抬爱,在下不胜荣幸,在此先干为尽!”
  他朝座下的客人们点了点头,便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按以往的惯例,这时候就会听见滔滔不绝的诸如“好酒量”“名不虚传”“真乃英雄”等等溢美之词,虽然老套且浮夸,但是很受用。
  不过这次气氛似乎很奇怪,没有人恭维,也没有举杯。
  突然从席间跳出一个人,手执一把柳叶长刀,怒气冲冲地指着主座,斥道:“黑一刀!你可还记得我?你我之间今日便要做个了断!”
  黑一刀一愣,说实话作为当事人他想破脑袋还真没认出这人,也回忆不起究竟与他之间有什么仇恨。但自古以来,有恩怨才会有江湖,身在江湖中,这种事情是避免不了的,看他脸上的激愤之色,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与此同时,仿佛是约定好的,下面又有六、七个人掀了桌子,叫骂道:“今天我等也要替天行道,为武林铲除这个只会下黑手的败类!”
  黑一刀愕然了,不过倒并没有一点慌张,作为一个从出道起就未尝一败刀客,只要有刀在手,即便对方人数众多,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他扔了酒杯,手上握住了石案上的刀柄,杯中清亮的酒水洒在地面的砖上,众人不由后退了一步。
  沉重的寒铁大刀,暗青色的刀刃宽阔厚实,它在手臂的力量下缓缓抬起,猛然又沉了下去,地面上的石屑四溅。
  “这……是怎么回事?”
  黑一刀忽然发现一个可怕的现实,他居然拿不起这把沉重的刀了,酒色腐坏了他的力量,自满吞噬了他的斗志,甚至连他手上多年持刀留下的老茧也消失不见了。
  寻仇的人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拿刀的那人大喊:“卧槽!好机会!兄弟们,砍他!”
  然后一群人挥舞着刀剑向愣在那里的黑一刀冲去。
  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当时的情况其实是,一群拿刀的人在追,前面的胖子在逃,凭借着本能,胖子虽中了几刀,还好却不致命,他一路夺门而逃,后面的人举着刀狂追不舍,并大喊着:“砍他砍他!”
  席间的其他客人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尊容,冷冷地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像是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
  一人说:“又一个关中侠啊。”
  其他人也说:“是啊,关中侠好像都活不长久。”
  “黑一刀那厮天生一副薄命相,我早看出他没个享福的命。”
  “短命也好,黑一刀一死,关中侠的位置就空出来了,兴许我也有机会轮上坐一坐呢。”
  “咦?这仁兄难道不怕活不长久?”
  “哼,你我闯荡江湖,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么?要是能风光上几天,那又有什么关系。”
  “……”
  关中大侠黑一刀死于仇家争斗,这是个消息如一粒石子丢入波澜大海,并未在江湖上激起多大风浪。且江湖上打架斗殴致死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所以这件事连当天的江湖头条也没能登上。
  朝廷的说法是,江湖恩怨应由江湖人自己解决,黑一刀虽享朝廷俸禄,但毕竟为江湖中人,朝廷绝不插手。
  那么,这里说的一起血案的恩怨具体是什么就无从得知了,就像一样搞不清楚黑一刀究竟是怎么从追杀中死里逃生的。黑一刀觉得有点冤,每当摸到脸上的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他就禁不住在想那些人是谁,想着想着脑子里就混乱了,可是这世上本来就是有很多事情是不清不楚的。
  不过黑一刀的确还活着,他正在打劫我……哦不,应该说是管我收过路费。
  他现在穿着粗布的衣服,敞着胸口,头发胡子不知有多少天没清洗过,这种粗犷的风格还真有点草莽英雄的感觉。
  黑一刀在我面前很忘我地感慨着,他说:“人生真他娘的苦短啊!”
  对于他的故事我是没兴趣去深究,眼下还是要想想怎么脱身。于是我问:“像前辈这样的英雄人物,隐在荒野山中岂不是太浪费了,为何不选择重出江湖呢?”
  “重出江湖?”黑一刀摇着头,“不行了,不行了。”
  他拍拍自己的肚腩:“老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三高’了,这身肥膘真他娘的难减,也不想再减了。现在想想,江湖还是太凶险,倒不如收两个小弟收在这儿做点小买卖来的安稳。”
  黑一刀用发亮的目光盯着我:“而且最近的生意还不错嘛。”
  我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完了,看来铁定要栽在这儿了。”
  这时他突然又补了一句:“可惜这回是个穷鬼,真他娘的晦气!”
  我一惊,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见他挥挥手,说道:“滚吧滚吧!”
  我大喜道:“前辈您的意思是我可以走了?”
  黑一刀似乎在追忆,他指了指身后:“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出大山,便是中原一座大城,在那里你就能见识到真正的江湖了。”
  他的语气中有淡淡的失落,忽然显得意兴阑珊:“又一个要去江湖送死的傻小子,赶紧滚吧,免得看的老子伤心!”
  无法形容的此时心情,只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我连忙拜谢,恨不得转身就跑。
  “小子,等等!”
  我心中一跳,难道不成他又反悔了?我正犹豫着是不是该撒腿就跑的时候,突然迎面一物扔了过来,接住一看,原来是我的包袱。
  黑一刀站在那里说:“把你的盗版书拿走!哎,真他娘晦气,搞的老子今天一点做生意的心情都没了,算了,今天就提前下班,回寨子喝酒去!走了!”
  他忽然招呼了一声他身后的两个小弟,晃着八字步,往林深的方向去了。
  我双手抱着包袱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个圆乎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远,迎着林外明亮的光辉,只能看见一片光亮中漆黑的背影,尽是说不出的寂寥。
  人已渐远,刀已无锋。
  黑一刀已经不再属于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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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本就是应该被遗忘的,当侠客和理想都死在了风里,谁会看到它们的骨灰吹散,路过残雪夕阳,如勾冷月,最后撒入无边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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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琢磨了许久,我担心要是回去再碰见黑一刀可就悲剧了,只好硬着头皮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这一走就是半个多月,终于远远看到一座高大的城池。
  原来黑一刀说的大城就是京城。
  原来京城并没想象中的那么遥远。
  原来距离、朦胧和神秘都是幻想出来的。
  京城有山峦一样雄伟的城墙,有森林一样密集的人群。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做小买卖的吆喝,酒楼里的小二哥在门口笑脸迎人,花枝招展的女子在“怡春院”的招牌的二楼上努力朝行人抛媚眼。有人系着围裙提着菜篮,有人衣冠楚楚持着纸扇,有人背着刀剑行色匆匆。
  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声音。
  那些背刀负剑的侠客腰间都别着黄色或蓝色的牌子,其中黄色的牌子居多。腰带蓝色腰牌的侠客人数虽少,但在黄牌面前,个个鼻孔朝天,走路大摇大摆,一副眼高于顶的姿态。尽管这样走路有点麻烦,经常会撞上城墙和楼台的柱子,但十足的威风,蓝牌们依旧挺着脸,骄傲的鼻青脸肿着,黄牌们倍伤自尊的低头默默走着。
  “京城的风俗可真够奇怪。”我学了学他们走路的姿势,发现这么走路确实够累的,不由自言自语了一句。
  “哪里来的叫花子,去去去,别妨碍我做生意。”一个穿着铜钱图案衣服的胖老板从店铺里跑出来。
  我左看右看,确定旁边没有其他人:“你是在说我?”
  胖老板一脸的不耐烦:“不是你还能是谁,一身臭哄哄的,赶快滚远些,莫要吓走了我的客人!”
  这几日一直赶路,一身的泥土风尘,进了城也没地方清洗,味道虽然重了点,但我听他一番指手画脚,心中自然老大的不痛快。
  我刚想还骂几句,却见一个伙计拉住胖老板的袖子,道:“长老,这小子不会是帮中弟子吧?这要传出去,说咱们丐帮嫌弃帮众,那岂不是让江湖中人耻笑?”
  “不可能!自从朝廷扶持江湖闲散人士实业入岗,咱们丐帮九袋长老以上成功创业当老板,普通帮众也基本过上小康生活。”胖老板十分嫌弃地看了我一身脏兮兮的衣服,狐疑道:“再看看这小子……他该不会是打着咱们丐帮的名号,来骗吃骗喝的吧?”
  伙计道:“要不随便打发他点东西让他滚远点?”
  胖老板嘘了口气,理了理领口,道:“那好吧,想当年咱们也是讨着百家饭过来,将心比心嘛。”他转面指着我,一派阔气的语气,道:“给他拿两个馒头!”
  我道:“我不要馒头!”
  胖老板一惊,显然是觉得棘手了:“难不成你还想要银子?其实我们这也只是小本买卖……”
  这人明显属于发际不久,从大乞丐摇身一变成了老板,反而更加抠门了。我没好气道:“我不要馒头,也不要银子,我要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不是乞丐!”
  胖老板一愣,连忙喊住去店里拿馒头的伙计:“好啦好啦,馒头不用拿了,快招待客人去,勤快一点儿,表现的好我给你升六袋!”
  店里面传出伙计的声音:“长老我不要升袋要涨工资,您看……呦~客官您又来了!”
  胖老板痛心疾首道:“现在的年轻人,哎,太没追求啊……”
  他似乎想起什么来,抬眼看我:“你真的不是丐帮弟子?那有没有兴趣加入本帮呢?本帮可是天下第一大帮,有我这个九袋长老引荐,保准你入帮直接升五袋弟子!”
  我想了想,说道:“切,第一大帮也不过如此嘛,收我我还不稀罕呢!”
  胖老板怒道:“小子不识抬举!哼!天大地大,江湖更大,有的是地方,你既然不愿意入丐帮,那就去找个别的地方站着去,别妨碍了我做生意!”
  没想到他语气态度变得这么快,简直有点不可理喻,我说一句“谁稀罕”,迈步走向大街,却听背后传来胖老板的一声叹息:“唉,世道变了,队伍不好带了哦……”
  我疑惑地回头,那胖老板却已经走进了店中……
  京城果然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除去街上来来往往背着刀剑的侠客,和我刚刚见过的丐帮九袋长老,肉铺操刀的是某红刀帮的香主,菜摊讨价的是某万花派的婆婆,胸口碎大石的是某硬气功的传人。
  原来大多数时候,江湖就是过日子。
  人人都是要生存的,江湖英侠也不例外。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我已经在京城街头流浪了几天,肚子饿的“咕咕”响。离开羊角山这么久,身上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师父曾信誓旦旦地说从山上带走的东西足够你闯荡江湖,现在我饿的两眼昏花,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
  生存还是毁灭,总不能真的去要饭吧?我摘下背后的包袱捧在手上,掀开面上的一层布,里面是师父亲手写的秘籍。
  “一堆破书,哎,好饿……”这个时候我的怨念简直到了极点,这些书封面上名字倒是惊世骇俗,随便一个都是不世武功,可是也不能吃啊。
  我看到那一个个绝对令人怦然心动的名字,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拍了大腿,激动地喊了出来:“嘿!有了!”
  于是京城居民区的某某巷子中出现了这么一幕:
  一个活泼可爱天真无邪的小朋友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正吃的开心,突然从斜角里闪出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
  那人面带微笑,双目炯炯有神,盯着小朋友手上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吞了吞口水,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喂,小兄弟,留步!”
  小朋友警惕地捂住自己的冰糖葫芦:“干什么?”
  “哇,真是了不得啊!我看你骨骼清奇,简直是武林中百年难道一见的奇才,有朝一日定能成为一代大侠!”
  “啊?”
  “你想学无上武功,今后行走江湖,惩强扶弱,行侠仗义吗?”
  “嗯,想!”
  “好!我果然没看错你,小小年纪就有一副侠肝义胆!唔,这本《独孤九剑》秘笈是无价之宝,我看与你有缘,就收你十文钱,传授给你吧。 ”
  小朋友望着他手上的那本线装书愣住了,显然十文钱对一个小孩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小朋友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转过身去,那人急忙喊道:“等等!”
  那人又从怀里掏出几本书:“这本你不喜欢,我这里还有!”
  小朋友看到《凌波微步》、《一阳指》、《打狗棒法》这几个名字,就像定在了原地,手中的冰糖葫芦不知不觉掉到地上……
  谁的年少没有过英雄的梦想?十个铜板好像也……不是太贵吧?
  好吧,我承认这种欺骗小朋友零花钱的行为非常可耻,所以每在一单生意之后,都会良心不安地学着十一大师念叨“善哉善哉”,同时一边掂量手里的铜板,一边用目光搜寻下一个目标。
  按理说我这也算是废物利用,师父的盗版书我是没心情去看了,还不如拿去糊弄小孩换点钱来应应急。
  世外高人和武林秘笈从来都是理所当然联系在一起的,所以两者同时出现时,必定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当然,武林秘笈是师父写的,世外高人是我假扮的。
  世外高人也分两类,一类是鹤骨仙风,超然脱俗,另一类则是邋邋遢遢,头发像鸡窝……反正两种都不是正常人。
  我从羊角山一路赶到京城,风尘仆仆,满面尘土,想要超然是不可能的了,干脆把头发抓乱了,外加我这一身行头,要说十分也有九分的扮相。
  事实证明我的创意外加演技简直明智,师父的书已经卖的七七八八,我也小小的收入了一笔。我觉得发现了一个商机,不晓得如果师父知道我把他这些号称智慧结晶的秘笈贱卖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我猛然哆嗦了一下,不敢再想。
  我从怀里摸出一本黄皮书,封面上写着“无名古卷”四个大字,这也是最后一本了。我已经盘算好了,等会儿把它也“传授”出去以后,就去找个地方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再去饱餐一顿。
  想想都迫不及待,我把手上的书晃了晃,微笑着对面前的一个小男孩说:“这本《无名古卷》囊括了天下武学的精髓,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功,正所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看与你有缘……”
  正说着那小孩的目光就开始变化了,我心里一喜,知道有戏,一句“只要收你十文”还没说完,那小孩突然撒腿就跑。
  “只要……十文……”
  我一手伸停到半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想:“完蛋,泡汤了,难道是太贵了?”
  “耶!终于有机会行侠仗义啦!”
  只听背后传来一个甜美欣喜的声音,接着手上传来一股大力,书已不见了踪影,脖子上也猛然一凉,一只灰色的剑鞘横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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