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武侠,北大金开诚教授，再论《蜀山剑侠传》

猎痲踹

得新书，思故人-------再谈还珠楼主的小说


                           金开诚



我曾为《还珠楼主小说全集》写过一篇序，最近该书出版，还珠楼主的哲嗣

李观鼎先生惠赠一部，翻阅之余，深感喜悦；由此忆及种种往事，又增几多

感慨。

记得前几年写过一篇短文，说生平读书往往觉其艰苦，只有一次饱尝读书之

乐。那是在刚进初中之时第一次阅读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由下午拿

到书读起，一直读到第二天早晨上学，终于在数学终考的课堂上酣然入睡。

这一乐极生悲的事例，连同阅读中的惊喜之感，一直深印在我的脑海之中。

在无法读到还珠楼主著作的漫长岁月中，我有时会在心中重温记得起来的人

物形象和故事情节。也真亏幼年时期记忆力强，还珠楼主的小说虽是租借得

来，每种只匆匆看过一遍，却还记得不少内容，颇可咀嚼玩味；而那些记不

起来的内容，又仿佛更有魅力，吸引人去思索回忆。

在这中间有一件乐事，就是每逢寒假总与老友侯公在故乡相聚，相聚必品茗

于惠泉，品茗则必谈还珠楼主，互相启发，唤起记忆，其情形颇似“苦难时

期”的“精神会餐”由于我与侯公都是学文科的，所以在评述小说中的人物

和情节之外，也常常谈到作者的深厚文化素养。还珠楼主对中国传统文化的

方方面面可谓无不涉猎；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经史子集、释典道藏、戏曲

小说、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医卜星象、名胜古迹、奇风异俗、园林建筑、

文物古玩，乃至茶酒饮食，几乎均有所知，某些方面还有较深的造诣。所以

他的著作虽以超现实的想象为主，却富有绚丽的传统文化色彩，并包含大量

的文化知识。侯公曾说他的老师某著名教授也爱读武侠小说，尤嗜还珠楼主

的著作。这位前辈学者还说过一句精辟的话：“写武侠小说不难在武，而难

在文。”武是指武功的描写，文即指文化素养的表现。武侠小说是中华民族

文学的“特产”，但这种“特产”必须有民族传统文化的深入渗透与丰富蕴

含，才能把特色真正显示出来，并在品类繁多的世界文学中独放异彩。现在

我们看到某些所谓最新潮的“武侠小说”，其中的侠客蜕化为“刀客”，其

实不过是穿上了古装的现代浪子或流氓杀手，在文化上几乎已剥个精光，哪

还有什么特色和美感。由此更感到那位前辈学者所说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我常年在北京工作，这里也有爱谈还珠楼主小说的朋友，这就是老友沈公。

沈公为人有点“侠气”，可说是个性情中人。他最欣赏《蜀山剑侠传》中的

神驼乙休，认为不但本领高强，而且是“剑仙”中的侠士。在看不到还珠楼

主著作的年代，舍间却有《蜀山剑侠传》残书一册，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此

册所记正是神驼乙休大闹铜椰岛，被天痴上人设阵压入地底；乙休动用玄功

穿破地肺，宣泄毒火；并在妙一真人等众仙的斡旋之下，与天痴上人释嫌修

好。这一段情节，即使在还珠楼主笔下，也要算是想象最为奔放，情境最为

瑰奇的篇章之一。因此我对这册残书很是喜爱，寒暑假回去也总要翻出来读

一读，读得多了自然比较熟。因此有一次神驼乙休大闹铜椰岛这一段写得好

，我便乘机大谈了一番。由此又提出还珠楼主的想象力问题，即他何以有如

此活跃而壮伟的想象力？沈公人为这是一个谜。我则表示到晚年如能再读到

还珠楼主的著作，一定要对他的想象能力及艺术表现作一番专题研究。如今

果然拿到了《还珠楼主小说全集》，该可以进行研究以偿宿愿了？然而目前

的工作情况还不允许我做这件事，只能先慢慢读起来，做些准备再说。





我始终认为，想象力是一个民族的精神活力和创造潜力的表现。曾听得有人

说，中华民族在古代是富有想象力的，近代以来，这种能力衰退了，因此生

活中常有缺乏想象的表现。我对这种看法是深表怀疑的。现在生活中的确有

纹韩

些缺乏想象的表现，如“一窝蜂”，赶潮流，大搞重复建设，不断出现这个

热，那个热等等。但中华民族有如此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又始终处在活跃

多变的历史进程之中，其想象力是不会衰退的。还珠楼主就是近代人，他在

小说中所表现的想象力非常富有中国特色，而其活跃程度则在世界文学创作

中是罕见的。我从还珠楼主的想象力发挥模式中，常常想到，还珠楼主幼有

“神童”之称，得过县里颁发的“神童匾”；因此，想象力的高下也许与天

生的神经生理因素有关，但这决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有两个字，一曰练，二

曰逼。还珠楼主的人生历练（包括文化学习和生活阅历）可谓丰富；他后来

迫于生计而以笔耕为业，并在剑侠小说这一中国特有的文学作品中找到了发

挥想象力的广阔天地。他的创作始于1930年末，终于1961年初，中间因种

种原因而停笔，实际创作时间只有二十多年，却写出了四十部小说，数十个

剧本和少量诗文，总数超过两千万字。由此可见，“逼”的力量是多么巨大

！古人说：“文穷而后工”，而文要称得上“工”（精巧）就离不开想象力

的高度发挥；可见“穷”（处于逆境而有压力）也是发挥想象力的重要驱动

因素，在受“逼”的情况下发挥想象，还总是为了取得某中成果；这就又与

耽于想象而大作“白日梦”的情况极为不同。现在中国的“神童”不可胜数

，再处在市场经济的激烈竞争之下，“练”，“逼”二字对每个成长中的人

来说，都已有现实感。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人的想象力将大大发挥，大放异

彩，这是完全可以预期于跨世纪后的峥嵘岁月的。


侯公，沈公，都很擅长写文章，我曾同他们谈及小说的文采和词汇等问题，

这两位老友不约而同的指出，中国的作家和文人，要说掌握词汇的丰富，恐

怕没有人能与还珠楼主想比。沈公说，研究文学的人都 称赞莎士比亚词汇丰

富，还珠楼主恐怕不输与他，这特别表现在自然景物的描写中，正因为掌握

词汇极其丰富，所以能曲尽姿致，富有色彩和声势。侯公则转述其老师的话

，认为还珠楼主必精于辞赋骈文，所以能掌握如此大量的词汇。他对书中一

些重要景色的描写，就其铺叙丰足来看，是与辞赋的作风一脉相承的。我认

为，掌握大量词汇也与还珠楼主的丰富想象很有关系。因为从心理学的角度

看，在个体的记忆积累中，表象总是和语言难分难解地交织在一起；而想象

活动则是在大脑中调动记忆表象，进行分解综合、组合或熔铸成新形象的过

程，这一过程也是得到“内部言语”和词汇记忆的提示、指导与催化的。所

以还珠楼主擅于想象的确是与他掌握词汇、富有语言素养分不开的。从想象

与语言的紧密关系中也可以看出，想象力的提高主要靠后天学习，是学习和

锻炼出来的。





我和侯公最后一次谈话恰恰也与还珠楼主的小说有关。那是在八十年代后期

，他说已看过金庸的多部小说，很有兴趣；出了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很吸引

人之外，其中还有比较厚实的文化意味。接着他又谈到金庸与还珠楼主的比

较，认为就小说构思的完整性以及主角突出，结构精当、表述洗炼而言，前

者确较后者有较大进步，因此也更便于现代的人阅读。但“数典不能忘祖”

，金庸、梁羽生等作者的确从还珠楼主地小说中继承吸取了不少东西，例如

现在武侠小说中几乎不可或缺的“丐帮”，最早便见于还珠楼主的《云海争

奇记》；有关“丐帮”的“内部规矩”和活动特点的描写，后来的小说也都

基本上依照还珠楼主的传述。侯公还谈了不少对还珠楼主作品因袭模拟的情

况；并说只是因为还珠楼主的作品大陆久已不传，所以一般读者才不了解这

些作品对后来的武侠小说的滋养与影响。侯公说了一大通，接着要我发表意

见。我打了个比喻，说金庸的小说好比颐和园，在国内的园林中规模较大，

结构精整，堂馆辉煌，景色宜人；还珠楼主的作品以其代表作而言，则如张

家界，九寨沟诸景，莽莽苍苍，广阔无涯，奇峰幽壑，观探不尽。从创作技

巧上来说，后来者更讲究是自然的；但就艺术内涵而言，则前人后人可以各

有千秋，不必强分高下。


改革开放之初，西欧某国有个华裔青年学者到北大访问，系里让我领他去见

几位著名的书家，画家。我见他虽然年轻，却对中国传统文化颇有所知，而

且表示很热爱，因此也乐于和他交谈。见过几位书画家之后，他希望我隔日

同他到琉璃厂买些旧书，我也答应了。在琉璃厂中国书店，他一架架看得很

仔细，但没有找到要的书；又问店员，后院是否还有旧书可找，店员说没有

，他似乎很失望。回家路上，我问他究竟想买什么书。他说想买还珠楼主的

小说。我说这一类书大陆早已没有了。他说海外各地出版的还珠楼主著作，

他已买了不少；但希望在大陆找到最初的版本，留作纪念。他还说，他知道

大陆不会有新版的还珠楼主小说，但没有想到旧书也买不到。还珠楼主的小

说，在海外华人社会中影响很大，大陆的人应该重视这一事实。整个中国传

统文化的“根”都在大陆，传统文化越是花繁叶茂，越能激发海外华人对“

根”的向往。最后他还说，像还珠楼主小说这样的作品是不会湮没的，时间

越久越会受到人们的重视。《西游记》《封神榜〉最初也不过是通俗作品而

已；过了几百年，它们就成为古典文学中的名作了。再过几百年，人们看《

蜀山剑侠传》，肯定会认为这是很了不起的历史文化成果。由于当时尚在改

革开放初期，我对这位先生的高论确实不便多发表意见；但到现在回想起来

，确实感到他的话是出于良好的愿望，并且是有道理的。 



侯公，沈公是我生平交情最深的两位老友，他们先后作了古人，我常常想起

以往相濡以沫的情景。拿到新版《还珠楼主小说全集》之后，我很快就想到

他们欣赏还珠楼主小说的热忱，以及他们说过的一些言论一二，以表思念之

情。

犒馒缩

            得知金老不但爱读武侠小说，而且颇有宏论。我幼时喜读金庸的小说，也认为他的小说在塑造人物形象的艺术性上丝毫不差于《水浒》等古典名著的，在悬念的设置上，情节的完整性上甚至比《水浒传》好要好。但是他的魅力如果仅仅是情节的离奇，如果没有丰厚的中华传统文化在内，就如花儿只有颜色而没有芳香一样。事实上，它的迷人的魅力更在于它的丰厚的传统文化，我们正是借此了解了历史上的风云变幻人情风俗，其作用真的竟比历史教科书还要大。只是我也是孤陋寡闻，没有读到还珠楼主的大作，今后一定会留意，买来读一读。 广西大学赵广?

颛孙琛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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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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