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罗雨竹

当我手中的龙吟刺入孤鹰的胸膛，他坚毅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血顺着剑柄缓缓流入我的手中，我甚至感觉到那血液中还带有孤鹰的体温。

  孤鹰倒了下去，没有了惊讶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我熟悉的微笑，他用仅剩的一口气喃喃地说：仙宇，我们回家……

  仙宇是我的名字。

  十年前，年仅十岁的孤鹰在白云山脚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当时我八岁，患上了当地的瘟疫，发着高烧，孤鹰扔下为师傅采药的篮子，用稚嫩的肩膀背起了我，我在那一瞬间，我第一次有了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我的到来遭到了整个白云观的反对，包括师傅。当时正值饥年，我的到来无疑要增加观内负担，更何况我还有瘟疫。

  于是，我被我后来的二师兄像扔死狗似的扔了出去。孤鹰哭着连滚带爬地追了出去，抱着二师兄的腿求道：求求你，救救他吧。结果是他被关在了门外。孤鹰抱着我，久久地跪在门前，大师兄不忍：放下他吧，你可以进来。

  孤鹰流着泪，但却很坚定地摇着头。

  三天后当师傅同意我们进去时，孤鹰连站都站不起来，他就跪着把我拖进去，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五年后，师傅在临终前对我说：这世上，你第一应该报答的人，是你的孤鹰师兄……

  师傅去世后，观中的师兄们为了争夺掌门之位而大打出手，往日清净的道观如今变得混乱不堪。

  为了躲避纷争，孤鹰师兄带着我离开了道观。开始了我们的江湖生涯。

  江湖是危险，对于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来说更为不易，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孤鹰为了保护我们卖艺得来的血汗钱而被当地的恶霸殴打的惨状。我当时还没多少武功，只能哭着看着师兄被人围着打，他们打累了走了，我哭着跑上去，抱起他，一遍又一遍地喊：师兄师兄……孤鹰慢慢睁开眼，看着满脸泪花的我，笑了。他颤抖着为我擦去泪水，轻轻地说：以后就我们俩相依为命了，你就叫我哥哥好吗，我们就是亲兄弟了。

  哥哥。我哭着大声喊。

  孤鹰闭起眼笑了，他笑的好开心，仿佛我这一叫把他身上的疼痛全喊走了似的。

  从此以后，我知道了世界上最亲切的词不是师兄，而是哥哥。因为我有好多师兄，而哥哥，我只有一个，这个词只属于孤鹰。

  为了生存，孤鹰成为了杀手，每天都在和别人进行性命的赌博。在外面，他冷酷，无情，别人都叫他冷血孤鹰，但当他回到家，他是那个用远对我微笑的和蔼的哥哥。

  我每天拼命的练剑，这样孤鹰能减轻些负担。终于有一天，我对孤鹰说，哥哥，以后让我和你一起闯荡江湖吧。

  从此，冷面双煞在江湖上名声鹊起。

  后来，我们得到了绝命双剑。孤鹰拿了虎啸剑。我拿了龙吟剑——最终刺进孤鹰胸膛的龙吟剑。

  也许是上天的玩笑吧，孤鹰最终竟死在他认为最亲近的人的手下，而这一切根源，与他无关。

  师傅在临终前，曾单独对我说：这世上，你第一应该报答的人，是你的孤鹰师兄，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孤鹰将是你成为掌门的最打障碍，情意与荣誉，你只能选择其一……

  最终，我选择了后者，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我没能经受住考验。

  终于有一天，我向孤鹰发出了挑战。

  草原上阴云密布，狂风怒号。一白一黑两剑客相对站在草原上，风，把他们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白衫剑客，就是孤鹰。

  “孤鹰，今天我们只能有一个人回去。”我拔出龙吟说。龙吟在昏暗中散发着寒光。

  孤鹰看着他的弟弟，没有拔剑。只是微笑着看他。那眼神，和他在我得瘟疫时他趴在我床头看我一模一样。我的心不由得微微一痛。

  但痛只是一瞬间，我便快速飞至他面前，手中龙吟闪电般向他咽喉刺去。孤鹰只是一侧身便躲过去，我使出横扫千军，他一低头，又躲了过去，紧接着他用手肘轻轻顶了下我的胸膛，我便轰然倒地。孤鹰用剑顶住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了我，难道那虚无的权利对你真的那么重要，难道我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不好吗？”孤鹰说着，手中的剑有些颤抖，眼中含着我不曾见过的泪水。我的心，又痛了起来。

  孤鹰扔掉剑，伸出右手，轻轻地说：来，弟弟，我们回家。

  我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可在他拉我起来的一瞬间，我左手的龙吟，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

  风，突然刮得更猛烈了，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仙宇，我们回家……”我的耳畔还回响着孤鹰的声音，我仰起头，雨水落在我的脸上，流进我的嘴里，咸咸的……

 

  明天就离开吧，还要去白云观，去接任掌门的位置。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一封信从行李包中掉落，我展开，发现竟是孤鹰曾经写给我的。

仙宇：

  我的弟弟，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可是我不怪你，因为你曾叫过我哥哥。哥哥不是应该包容弟弟的错误么？

  记得我刚把你背回来时，师傅曾悄悄对我你先天内力浑厚，留在观中日后会影响我当掌门的道路。我说，我不当掌门，他以后也不当掌门。

  我知道我选择就下你没错，就因为你叫了我哥哥。我不怪师傅让你杀我，因为他希望让自己苦心经营的道观壮大。我也不怪你，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啊。要怪，只能怪我没有考虑你的想法。

  你杀了我，我不在乎。人固有一死。可是，我难过的是再也不能保护你了，还有，以后我再也不能听见你叫我哥哥了。

  读完信，我早已泪流满面，过去的事情一幕幕又浮现在我眼前，我看到孤鹰把我背回山，孤鹰抱着我跪在观门外，孤鹰每天看着我喝完药后趴在我床头看着我笑……

  哥哥，我冲出去，跑到那片草原上，我抬头望着天空，天空中繁星点点。据说，人死后都会变成星星，可是哥哥，你的星星在哪里，我为什么看不到你？

  龙吟在我的咽喉划过一道弧线，鲜血喷涌而出，我躺在地上，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我看到，天空中有一颗星星正变得越来越亮，慢慢地变成了哥哥向我走来，他依然微笑着，没有丝毫的怨恨。我笑了，向他伸出手，他背起我——就像十年前一样——向天空中走去，我知道，他要带着我回家，我们永远也不用再分开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