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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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知他为何发笑,正待问时,那酒鬼又走近了些,只见月光下澈,将他的面容照了个清楚,他一脸邋遢胡碴子,却掩盖不住眉间一缕英气。少年听师父说,酒乃妄物,不可妄饮,自小对酒和醉酒之人便无好感。但他见了这酒鬼,隐隐约约觉得,世上除了父母,竟是对这酒鬼最有亲切之感,甚至甚过师父,好生奇怪。 那酒鬼拿起腰间葫芦一阵狂饮,少年是好吃之人,馋道:“这是甚么?”老酒鬼道:“酒。”见他一脸贪吃模样,把葫芦扔给他,又道:“喝吧。”少年道:“方才你喝了那么一大口,便是一坛酒也给喝光了。”老酒鬼不屑道:“哼,小孩儿不识趣,就是十缸酒也装不满这个葫芦。”少年不信,道:“你骗人,哪有这等怪事?”他把葫芦掂了掂,却觉和寻常空葫芦一般轻重,摇了摇也听不见水声,更加以为师叔在瞎说,说道:“你胡说九道!”他自以为“胡说九道”比“胡说八道”尚多了一道,那就是更加胡说的意思。 酒鬼道:“你喝就是了,不喝还老子。”少年半信半疑,把嘴凑上葫芦嘴,一阵醇香气味扑鼻而来,又有一股冰凉清泉流到嘴边,当下更无疑心,猛灌了一口,顿觉舌头、颚背一阵辛辣,浑身毛孔仿佛都舒张开来,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不禁赞道:“好酒!”酒鬼奇道:“小孩儿,你连酒是甚么都不知道,怎知这是好酒?”少年道:“我也不知,忍不住就脱口而出,好酒就是好酒,有得甚么道理么?”酒鬼哈哈轻笑几声,霎时间周围一片寂静,树叶簌簌摩挲得厉害,少年更觉耳膜隆隆作痛。酒鬼笑道:“嗯,小孩儿倒有眼光,看你与酒有缘,想必上辈子,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 少年不明其意,也不多问,又饮了一口,突然神志迷糊,眼前隐隐约约冒出一棵古树,树下一个白衣少女婷婷玉立,身形婀娜,柔发飘扬,朦胧美甚,当真:容貌绝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肌如白雪晶莹,瞳若琉璃剔透。少年便似当真醉了一般,却不是给酒灌醉的,而是陶醉于那少女的笑靥。那少女冲他嫣然一笑,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二人四目相对,那女孩脸生绯红,真若桃腮粉颊,便如吸风饮露、笑尽春风的醉花,娇羞无限。少年心神激荡,那一颗欲火心脏,竟自漏跳了一拍,只觉全身飘飘扬扬的,如升云雾,如入梦境…… 陡然间眼前一黑,不见了古树,不见了那女孩,登时大急,恍回神来一片茫然,见酒鬼师叔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禁问道:“你方才有看见甚么么?”老酒鬼笑道:“我看见了一个懵懂不知、初陷情愫的少年。”少年不解,也不管他话中深意,又问道:“你看到一个女孩子没?”酒鬼道:“没瞧见,但我多半知道她是何人。”少年惊道:“你知道她?她是谁,你快告诉我!”酒鬼拂须笑道:“呵呵,我现下不知。” 少年仍是听不懂,只道他多半没有瞧见,又在此胡说“九”道。他自打娘胎生下以来,从未有过那般莫名的感受,想去问问那个女孩:“你是谁?为甚么我看见你时,心中会如受火焚?”但却不知为何要问她,为何那般在乎她,也不知她回答后要怎么办,只觉那个少女与自己有某种羁绊,忽然亲切之情、爱恋之情油然而生,一股热血涌上心头,脸也烧得通红。 他还想再瞧瞧那个女孩,心想:“只要能再见上一面,哪怕只是一眼,就是割了这条命去,也做得甚么要紧?”当下又喝了几大口,头脑却是清醒,那幅景象没有再次现入眼帘,只觉胸中烦闷,顿生凄楚、悲凉之感,愁肠百结如醉,仿佛六界空空、红尘滚滚,说不出的难受,想放声嚎哭,却流不出一滴泪来,七情六欲咬穿身体,似要炸裂一般。 他不见那少女,又要再朝口中灌酒,但见灰衫一晃,那酒鬼已窜到跟前,劈手夺过了葫芦,说道:“这事强求不得,别喝了。”少年突然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师叔,求您开导弟子,点名前路。我……我想见她,想见得很,不然我要死啦!”酒鬼师叔叹道:“唉!孩子,你起来吧,你求我到天明也没用。唉……”说罢,手搭在少年肩上,一股无形之力将他拉起。 少年站起身来,脚已不稳。酒鬼见他年纪轻轻,喝了数口烈酒却无醉意,脚下倒有几分飘浮,笑道:“好小子,有造化!你我一见如故,臭气相投,来来,我教给你一招‘饮月踏风’!”说完“咕嘟咕嘟”豪饮一番,一掌向少年脑门拍下。少年只觉眼前一黑,继而头顶热胀,眼前复又明亮,如同醍醐灌顶。 酒鬼把葫芦随手一扔,也不见他跨了出步子,人已在十数丈之外,少年大惊。只见皓月之下,一条灰影如同鬼魅,时而迅猛无比,时而拖沓散漫,却好像一个醉汉,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几次便要扑倒,却又意想不到地站起,到得后来,竟好似腾空漫步。 少年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会儿,已是眼花缭乱,又看了片刻,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脚底一股热气直往上蹿,他不知那是涌泉穴所在,热气便沿着足少阴肾经上涌。他只觉得那热气一直从他脚底沃上胸口,浑身暖气洋洋,说不出的神清气爽,又从胸口汇回脚底,如此运行了一个周天,很是舒活畅快。 突然听得一声纵笑,一抬头,却不见了师叔,环首张望,才知师叔已去,顿感失落,垂首不语,眼前却是一亮,那酒葫芦还躺在地下。少年朝那葫芦拜了三拜,拾起别在腰间,陡然感到一阵莫名酸楚,双目竟已然模糊了。霎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凉风拂体,唯见明月当空,冷月照影,树影在地,心中怅然无限,两行清泪涔涔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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