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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题曰:花影转疏棂,鸟语惊幽梦。 是日,李家大宅。 池上荷花早开成云锦,红蕖紫萼,轻盈娇样。 丫头杏儿直奔樱红的住处,一推门,却见樱红在那里修剪一株花树,杏儿道:“姑娘的手可真巧。”樱红道:“家里来客了,老爷不是借你去前面招呼客人吗,怎么回来了。” 杏儿笑道:“道姑娘喜。” “哪家儿爷又来提亲了。” 杏儿挡着嘴笑了声,道:“这家可厉害。” “不厉害的老爷能看得上么。” “这家姓白。” “姓白...姓白?你可别骗我。”那一对眸子立马活闪了。 “是姓白,是白家大爷,不过,是叫人传的话。” “风华这死人,正经的不上心,他说什么了。” “传话的说,今天镜花寺办了水月法会,说热闹,要去祈福,非得带上小姐。” 樱红抿嘴一笑,道:“还说什么了?”杏儿道:“细的就没说。”看着樱红高兴的样子,杏儿又道:“姑娘不打扮打扮?” 这边樱红对着西洋穿衣镜试了一件又一件。一会嫌太艳,一会嫌太素。好容易选了一身干净的,又把耳环摘下来再戴上,簪子插歪了扶正。 “姑奶奶,在等会人都走了。”杏儿看着樱红忙忙乱乱,也跟着着急。 “我知道,上次老爷从新疆带回来那支和田玉的坠子放哪了?” “阿呦,姑奶奶,转的我眼都晕了,你就坐下吧。”说罢把樱红按在椅子上,稍稍点缀了一下,道:“一听见白家就急的跟什么似的,老爷要是知道了,还不打你。” 樱红笑答:“好姑娘,你就说我跟张家,跟周家,跟刘家姑娘出去看庙会了,好歹替我瞒着,你也知道他不喜欢那些练武的。” “纸里包不住火,早晚得知道,你还把自己当红拂女啦。” 梳妆已毕,樱红站在门外道:“明儿我就私奔!” “不害臊,哪有个姑娘样。” 樱红咯咯一笑“你还敢说我,我就不害臊,到时候我看庙会上有合适的,就把你配出去,你信不信。” 杏儿道:“你可小点声吧,让老爷的人听着该出不去了。” 日映朱门,香雾霭瑶池。 镜花寺的僧众一边敲钟,一边击鼓,大启佛会。 沿路都是摆摊儿的,檀香念珠,鸳鸯荷包,一边在讨价还价,一边在游山玩水。 隔着几重拜山的香客,樱红一眼就望见了风华。 “怎么才来,山上正热闹呢,我带你去”风华过来拉着樱红往山上走。樱红道:“什么日子,我怎么没听说过有个这样的法会。”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坏事,出来玩玩不比在家闷着强吧。” “我是偷着出来的。”樱红扭着头,小说的说。 风华若有所思的看着樱红,本来拉着她的手也慢慢的滑了下来。 樱红又对白风华道:“我不愿意,他也不能怎么着,惹急了我,明儿就私奔。” “说是这么说,可谁家也没见就真能说走就走的。” 樱红有些不高兴了“他就没拿我当过闺女,天底下有这样的么,拿着闺女当买卖了,我就该是个小子。”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或许他是为你好呢?” “你向着他还是向着我。” “向着你啊,我什么时候不向着你过。” 樱红看着天“我要是个丑八怪,谁也看不上我,再就变成个池子里的鲤鱼,顺着河流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你要变成鲤鱼,我就变成那个大王八,等你死了,我给你抬碑,碑上面就写‘一品夫人李樱红之墓’。”说着一边张开两只手鼓着腮帮子,两眼直视。樱红先是一怔,后来一听,脸上顿时笑开了两朵红霞。 “我死了,你伤心吗。”樱红问道。 风华笑道:“那我就哭个三天三夜,阎王爷听见我哭的动静忒难听,实在受不了,就把你的魂儿放回来了。” 樱红笑了一下,“也就是你还能哄哄我。” “你要愿意,我哄你一辈子。” “你可不许骗我。”樱红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樱红拉着风华的手缓缓走着,到了一处池水,樱红道:“你看那边,荷花都开了。”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王八。” “有也是个癞头王八。”转脸看着风华“跟你似的。” “我不一样,我是龙王太子变得。” “你变一个我看看。” “本王收着法力呢,等人少的时候给你变。” 二人携手望西北上花柳丛中有座雕梁画槛的重门,便进去看时,满院奇花异草,那一种非兰非麝的氤氲香气,薰的人似醉如痴。 风华便止住脚步说:“我再往后去,必定还有好去处。” 分花拂柳,又往后走。见一湾流水,横着一道小桥,两岸上尽是垂柳,水中有几对鸳鸯。过了桥,却是一片坦平,中间一条甬路,似乎久无人到的光景。 乔松之下,立着两只胎禽,在那里刷翎。樱红细细看这院中景致。 正北上一座寺庙,几段朱栏,只见有人站在上面笑着招手,意思竟是叫他上去的光景。 “那些是什么人?好像叫咱们上去呢。”樱红歪着脑袋看着风华。 风华道:“且去看看。” 二人走到山门前,看到一幅对联: 暗夜白墙飘怨影, 三更旷野惨歌声。 樱红笑道:“这对联真怪。” 樱红转过头去看那池水时,却都皱了,几株荷花飘摆。 再去看山门时,却倒抽一口凉气,原来哪里有山路寺庙!却是惨凄凄的一片荒郊,山门上幻化成了龙章凤篆四个大字“出生入死”,那边一池荷花眨眼间成了腥臭的血水,有许多白骨骷髅在那里跳舞。樱红吃了一惊,急忙去寻风华,只听吱呀一声,大门有人开了。 那人面白如纸,道:“我来看你了。” 樱红顿时凉汗遍体,原来刚才在山上的情形都是南柯一梦,见到来人是江越,惊道:“这里是京城,你怎么来的?” 江越笑道:“我飞过来的,想你了,过来看看。” 樱红裹上一身披风,道:“滚出去,李府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见着你就恶心。”樱红四下看了看,道:“杏儿呢,你把她怎么了,我告诉你她要是出了事,你出不了这院子。” 江越道:“我让她睡下了,正好不想出去呢,我就是来看看你,看你搬到京城习惯不习惯,你喜欢什么东西,我给你弄去,倭国的玩偶,做的跟真人儿似的,你都没见过。” 樱红白了他一眼,道:“我爹升了兵部尚书,受皇家俸禄,用得着你?” “用得着,怎么用不着呢,你做了我老婆就用得着了。” “少浑说,等会人来,你可跑不了了。” “你怕我被官兵抓住,你怕我在牢里吃苦?你还知道心疼我?”江越背着手,瞧着樱红,一步一步的逼近绣帘。 樱红突然抽出一把剪刀指着江越:"你再敢往前来,我就捅了你!" 江越不知所措道:“这是干什么?你别在这闹。”只听身后一阵铜锣乱响。 “招贼啦!” “抓贼!” “抄家伙抓贼!” 江越心道:“来的真快。”甩过头,提起李樱红,一脚蹬开了窗户飞身出去。 “哎呦!咝。”江越脖子上一疼,用手一摸,见流血了。樱红骂道:“把我送回去!我,我杀了你。” 江越摸着脖子道:"真他妈野!" 乌云中透出来月色,一处无名的花园中树影摇曳,彷佛都是人影儿一般。 江越把樱红放在地上“我说了没坏心思,你还不信?” “瞎说,你把我胳膊都勒青了,你给我送回去,这破园子是什么地方。” “勒青哪了,我瞅瞅。”江越过来去看李樱红。待他近了,樱红看的真切,伸开手,照他脸上抽过去。手还在半空,却被江越按住“你又打不过我,何必费那力气?还伤哪了,我给你拿药去。” 樱红脱开他的手,道:“你不用打我的主意,你要再敢逼我,我就......”不等她说完,江越道:“你可别咬舌头,这男大须婚,女大须嫁,这是人伦大事,五常之礼,何故这么执拗,明儿我就下聘。” “你臭,我不稀罕。”樱红一扭脸,不再看他。江越道:“白风华不臭?”樱红关切的问道:“他怎么了?”江越略有挑衅的笑道:“打保票,活不过今晚,于万山还有济南的郝大人联手要治他,纵有通天的本领,也活不过今晚,你还想着他做什么......” 话未说完,樱红就抱着头哭了,江越一看却慌了“你,你哭什么。”樱红哭着道:“他死了。” 江越道:“死了还不好?以后就我对你好。” 月光下,江越的双眸炯炯生光,便如是一对猛兽的眼睛,充满了凶恶残忍之意。突然之间,她心中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了一个念头。叉开二指,望着那双眼睛就奔了过去。 “你还来?别闹成不成?” 樱红哭成了一团儿,声音响亮。四野寂静,听来分外乍耳。 江越像是受惊了似的“姑奶奶,你别哭了行不行。姓白的那点就比我好了?” 樱红哭道:“就是比你好,你一辈子也比不上他,我就是喜欢他,你给他提鞋都够不上!” 江越愈发的气愤,亮出兵器,道:“好,是你逼我的。” “你杀了我吧,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江越瞪圆了眼睛,把鸡翅鸳鸯钺在她眼前晃着,“信不信我花了你,让别人一看见你就躲得远远儿的。”见樱红没动静,江越真以为她怕了。哪成想樱红站起来,毅然决然的扬起脸儿,眼角边还有泪痕,指着江越鼻子骂道:“你花呀,你花呀,你今儿要是不花,你是王八肏的。” 江越举着兵器不住的颤抖,也不敢去望樱红那坚定不移的目光,一步一步的倒退,恨恨道:“你真以为我怕了你?”樱红又坐在地上哭起来,只是哭,却不说话。江越垂头丧气,道:“你怎么又哭了。” 樱红哭着含糊不清的道:“你期负我。” 江越唉声道:“姑奶奶,谁欺负谁?” 樱红道:“你杀了他,我早晚给他报仇,我早晚给他报仇!” “又不是我杀的,他得罪别人,自找的。” “那也有你的份。” “行,行,我说不过你,你眼睛都哭肿了。” “不用你管!” 江越叹了口气,道:“我送你回家吧。” 京师的酒楼,到了晚间,灯烛莹煌,上下相照。进门的长廊两边,浓妆艳抹,姿容妩媚的各色美人只待酒客的呼唤。 江越愁眉不展,歪在椅子上,一只脚踏着矮凳,端起酒壶就往喉咙里灌。 “呸!马尿么这是。” 送走了李樱红后,江越看什么,什么不顺。恨恨的听着长廊下一个麻衣姑娘唱着小曲。正唱道: 颇厌烦,怨得奴斜倚靠在玉栏杆。 夏景天景物新鲜。 金镯响玉腕。 香风飘起在云端。 那蝴蝶儿姗姗,搅得奴心头乱。 心头乱,如何就为情困。 “你唱的什么?什么为情困。”江越起身问道。 “没名儿的小曲儿,爷喜欢,我接着唱。” 江越心道:“为情困,为情困。可是我,我怎么也为了他妈的的情给困了。” 又接连饮了几杯,把头靠在椅子上,一闭眼,全是李樱红的音容笑貌,猛地起身揉了揉脸。给那姑娘甩下一锭银子,垂头而去。 那姑娘听见银子落地,便道:“谢爷的赏,妈呀!一锭!”等看见那一锭银子,姑娘惊得得坐到了地上。 时天有五鼓,王家大宅富丽堂皇。 八姨太房内珠帘绣额,梳妆台上唐伯虎画的春宫图艳艳生光,桌案上两盏莲灯不住的晃动。 那绣床之上,比之唐伯虎的画里,更有一番风采。 江越将八姨太的脚高高搭在肩上,直喘气。 八姨太道:“冤家,冤家,小天杀的,你老也不来看我,我都瘦了。” 江越头也不抬,发泄似的。八姨太口呻吟道:“达达,你要打到几时啊,只怕人听见,官人,饶了我吧,成仙了。” 烛台上的蜡烛融得尽了,八姨太懒懒的迎了几下,见江越靠在床边上,默不作声,道:“你今儿怎么老走神啊。”江越仍是不答,一抬脚,赤着身子下地去斟了两盅酒来。挨到江越身边道:“渴死我了,达达,我腿都疼了,你也不知道疼人儿。”江越道:“我烦,你别理我。” 江越站起身来准备穿衣服,八姨太一把将一盅酒满泼到江越脸上。喝道:“拿这当什么了?想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出这个门试试。” 江越星眸惊闪,苏醒过来“你疯了!骚娘们。” 八姨太见江越动了气,凑过来道:“你今儿怎么这般大恶,险不要了我的命。”见江越整理衣冠,又道:“有人儿了罢。哪家儿的姑娘啊。” 八姨太穿上一件大红的肚兜,赤着下身。对江越道:“我看你魂儿都没了,比我俊?” 江越冷笑道:“你给她提鞋都不配。” 八姨太道:“狐媚子唬人的东西。”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八姨太呆呆的看着江越。 “不许你说她。” 八姨太啐了一口,道:“呸!什么东西?蹬鼻子上脸,我这就叫人去,不活剐了你。” “你不想活了。”江越冷冷的瞧着八姨太。 八姨太道:“呦,小狼狗儿还叫唤上了,怎么着,你杀了我?——呃——呃。”言还未了,那喉咙上早开了一道泉眼。八姨太瞪圆了眼睛望着江越,颤抖中一边捂着喉咙,一边乱拨乱打,终于倒在地上。 “呸!骚娘们,真拿我当小白脸儿了?” 江越收拾了尸体,又把屋内值钱的家伙打了个包袱,才要往外走,只见韩江笑盈盈的从窗户外进来,道:“干脆利落,我就佩服江爷。只是跟她?又何必动气呢?”江越道:“你有事儿?”韩江道:“眼下就有,真人说在重庆府有几个山寨的寨主,是刺儿头,带头不交贡,还蹿腾着其他的寨主不交贡,真人可急了,命我来寻江爷,和那几个寨主见个面,下个月,必须交贡。” “反了这是,你告诉师父,我这边有点事,忙完了,我就过去。” “嘿嘿,嘿嘿。”韩江瞧着江越笑了几声,声音极是难听。 “你笑什么呀?” “想不到啊,真想不到。” “你别跟我打哑谜,有话就说。”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长庆楼,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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