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海鹰扬》·导读 ——司马翎代表作解读

午为轻

高密度的奇遇当然不是生活的本来样态，而是作家超人想象力的体现。司马翎喜欢险中弄险，让读者看着担心，自己写着开心。如果说一般的武侠小说仿佛走钢丝表演，而司马翎一定要走钢丝的同时还要钻火圈、顶气球、耍大刀，还要谈恋爱——书中除了罗廷玉三美齐收的艳遇外，莲姬跟文达的闪电式恋情也颇惊心动魄，宗旋对杨燕的感情也有几分意趣，而黑道魔头严无畏的心底居然也埋藏着深深的情孽。严无畏年轻时的名字叫呼延回，也默默“做过几件锄强扶弱，济世救危之事”，因此被他的恋人姚小丹视为“隐侠”。但姚小丹少女时代曾经对翠华城主罗希羽倾心崇拜过，严无畏便怀疑姚小丹的初夜“是献给了罗希羽”。于是他对翠华城痛恨无比，加之翠华城“也是阻碍独尊山庄的最大阻力”，（68章《情重孽重》）所以严无畏处心积虑，终于灭掉翠华城。而小说接近结束，严无畏与姚小丹相见，知道姚小丹的儿子居然是自己的骨血，而自己却将儿子打成残废了。此时此刻，一对旧日情侣和读者一道，都不禁百感交集。司马翎好像是在不亦乐乎地玩着杂耍游戏，而游戏中却难以遮掩地流淌出了人生的真情。所以，司马翎的奇遇，是不可以“卖弄技巧”简单视之的。 
奇遇之外，斗智也是司马翎不可或缺的绝技。司马翎的斗智不是《三国演义》式的各自心怀叵测暗藏机谋，而是喜欢一板一眼讲到桌面上的逻辑推理。本人在《司马翎的遗珠》中讲道：“司马翎的小说除了在结构和情节上的推理设计之外，给人印象最深的一点是，他笔下的人物也多有‘推理癖’。喜欢辩论、喜欢考核、喜欢斗智，这是司马翎小说人物的‘集体无意识’。在武打中、在对话中，都随时可以看见人物在运用逻辑武器进攻与自卫。当然，这种场面过多时，容易带来 ‘饶舌’的弊端，不分人物出身和性格，人人话带圈套、语带机锋，这也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失真’。不过，从总体上看，司马翎还是成功地建立起弥漫到作品字里行间的推理魅力。这对随后的古龙等作家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在《剑海鹰扬》中，则把这种斗智斗口推到了极致，黑白两道的众多人物都心思缜密，口角伶俐，善揣人意，辩才犀利。司马翎在小说同名的一章《剑海鹰扬》里，一开头便表明了他对斗智斗力的观点： 

在一般的武林人物瞧来，事至如今，最上之策，莫如立刻各麾所属，挥刀冲杀，强存弱亡，不须多时，即可分出胜负，何须多费口舌，徒乱人意？只有少数的高手，由于才智阅历的启迪，方知这等“攻心之战”，其重要实是不下于短兵相接。 

小说中许多重要的场面不是依靠武功和势力，而是依靠智谋决定了最后的结局。例如63章《虚虚实实》中，失去武功的宗旋被疏勒大将基宁严密看守，宗旋巧妙与基宁攀谈，趁机在蜡烛上做了手脚，又引基宁怀恋故乡，使其功力分散，结果基宁在烛火中吟唱着家乡的歌曲沉沉睡去，宗旋则从容逃脱。小说中的罗希羽、罗廷玉父子，严无畏、秦霜波等，皆才智过人，虽然武功卓绝，但都十分看重机谋。用宗旋的话说：“须知智慧之为物，能够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那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 
而整部《剑海鹰扬》中堪称智慧化身的，当数天下第一才女端木芙。“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剑后、武当掌门、少林高手等人”，她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美貌娇娃，仅凭着自己的超人神算，就足可与罗廷玉、秦霜波、严无畏任何一方甚至他们的联合分庭抗礼。（48章《智勇权谋》）端木芙这个形象的光彩大大超过了第一主人公罗廷玉，与其说罗廷玉爱上了端木芙，不如说罗廷玉不得不跟端木芙联合，端木芙的力量迫使已经对罗廷玉芳心暗许的秦霜波主动接受了端木芙跟自己一起嫁给罗廷玉。她亲口对端木芙说道：“我目下是以罗夫人的资格，向你说亲，请你屈身下嫁，共事夫子，只不知妹子你意下如何？”（70章《最后决战》） 
当然，如果从女性主义的视点来看，这是地地道道的无能男人的痴心梦想——一个武功第一的大美女主动嫁给自己之后，再甘当月老，去给自己迎娶一位天下智谋第一的小美女，此后还娶了一位异域佳丽来调和闺房风味，这是从现代**立场应该加以讽刺批判的。但是换一个角度看，这其实是智慧战胜了力量，甚至是女性战胜了男性。我们不能要求二十世纪的武侠小说里男女完全“平等”或者是女性“压倒”男性，正如我们不能要求《西厢记》里的崔莺莺跳墙去找张生，不能要求《水浒传》的一百零八个梁山英雄里一百零五个是女的，只有三个是男的。考察文学作品的观念是否进步，必须将其置于具体的历史语境中。正如金庸《射雕英雄传》，黄蓉的机巧不仅与郭靖的朴拙形成了对比，而且黄蓉在郭靖的成长道路上发挥了不可替代的引路作用，黄蓉成为武侠小说史上空前的光辉女性形象。《剑海鹰扬》里的端木芙，更是完全“压倒”了罗廷玉，比矮了秦霜波。在端木芙的智慧的光辉映照下，“刀君”“剑后”都黯然失色。司马翎在此唱响了他“斗智武侠” 的最强音，因此本人才推《剑海鹰扬》为司马翎武侠小说的代表作，而端木芙可作司马翎武侠群像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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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司马翎斗智的语言过于“现代化”，每每给人港台式国语的生硬造作之感。例如端木芙口中说的“事实上没有什么益处”，“自然有不同的反应” （49章《刀头舐血》），以及“实行过占夺库藏的计划”（62章《罪在一人》）等，多少有损一位古代才女的形象。不过话说回来，以逻辑语言斗智，本就是现当代文学的专长，古代汉语或者近代白话能否担负这一任务，恐怕还须探索，司马翎大约深味内里的苦衷，不得已而为之吧。 
奇遇和斗智之外，《剑海鹰扬》的思想理念也颇多可圈可点之处。例如严无畏并非一个简单的黑道恶魔，他智勇双全，才华绝代。姚小丹说：“他是黑道中第一巨擘，古往今来，很少人比得上他。”但严无畏有自己的真情，有自己的胸中波澜。69章《父子之间》写道： 

他回忆起前情，又想到将来，无限痛苦，涌上了心头。他这辈子早已决定不娶妻，也不生儿子。这是他之所以胆敢杀人无忌，积恶如山之故。 

一般人认为严无畏是造孽恶魔，而68章《情重孽重》里严无畏却对姚小丹说： 

所谓恶孽，其实亦不过是妇人之见而已，假如一个强者，被许多无用的废物渣滓，阻挡了道路，他是默尔而息，自甘埋没呢？抑或是利用他天赋的力量智慧，把障碍扫除？ 

严无畏有自己清醒的、系统的世界观，所以他杀人杀得理直气壮，死也死得威风凛凛。作者打破简单的善恶二元对立，进入“恶”的思维领域，探求人性的复杂。但又没有因此混淆善与恶，他是从更高的境界上去洞察了善恶的奥秘，因此产生了一种悲悯的情怀和氛围，萦绕在小说的字里行间，即使大团圆的结局也不能抹去那份叹惋。 
宋德令先生在《一代宗师司马翎》中称赞“司马翎丰沛的创作力除了表现在对于人性深入、细微并发人深省的剖析外，也创意十足地表现在对于武学的诠释上”。本人同意宋德令先生的论断，并进一步认为，把斗智提升到与武功并驾齐驱的地位甚至更高一筹，是司马翎对“武学”的最大贡献。司马翎通过层出不穷的奇遇和美不胜收的斗智，展现了人性的精妙深微，讴歌了人类的无穷智慧，为中国的武侠小说开创了独树一帜的一大宗派。在今天二十一世纪大陆新武侠崛起之际，本人郑重指出：司马氏剑法是值得新一代作家认真继承并发扬光大的。 
行文至此，谨以书中人物基宁所唱的疏勒乡曲表达对司马翎和与他同时代的台湾武侠作家的怀念吧： 

童年哀乐依然如昨，情话缠绵诉衷肠，眼波流盼如今暗淡，欢心已碎剩悲伤，因此在静夜里，当睡神尚未来临，灭孤灯听细雨，从前事反作销魂…?

愎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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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檄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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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思莹

            孔醉侠的评论很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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