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诸葛佳妍

小妹初来乍到，自不量力，班门弄斧，多有模仿之处，多多包涵

晚秋，夜。洛阳 
  天宇漆黑如墨，沉沉地压抑着苍茫大地，秋风呼啸掠过，冷雨连绵不绝。 
  四周已是万籁俱寂，惟有雨水滴答，树叶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然而，此时此刻，城郊的一家破败的酒馆依旧有灯光明灭闪烁。 
  因为，还有一个客人没走，而且是一个慷慨的客人，一出手就给了掌柜的一锭银子，却只要了一壶碧叶香，然后就站在窗边，从傍晚直到午夜，竟几乎一动不动。 
  店小二早就回家休息了， 掌柜的看着站在窗边的黑衣男子，终于不耐烦了。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这个奇怪的男子身边，低声道：“客官，小店要打烊了。” 
  黑衣男子转头看到白发苍苍的掌柜的，心中愧疚，掏出一些碎银子放在老人手里，道：“抱歉，我要等一个人，你看这些银子够吗？” 
  “当然够，一具棺材要不了这么多钱。”一个男子桀骜的声音忽然从空中冷冷传来。 
  黑衣男子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伸手推倒掌柜的，同时瞬间飘开数尺，抬脚踢起一张方桌，桌子破窗而出。几十声细微的响声之后，方才掌柜的身后的柜台上，飞出去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插着一排排银针。 
  “叮-”双剑相击，火星四溅，黑衣男子踢飞桌子后立刻掠回掌柜的身边，拔剑堪堪接住如闪电般刺来的一剑。 
  来人是一个英俊的白衣男子，五官线条利落潇洒，却带着冷意与杀气，一眼望去，令人不寒而栗。 
  “哈哈！”他看着对方片刻，冷冷一笑，收剑回鞘，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黑衣男子也收起长剑，淡淡道：“十年没见了，严凌，不坐下喝一杯吗？” 
  严凌冷笑，讥刺道：“鼎鼎有名的苏大侠，你不怕我对你下毒吗？我手段的狠毒，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你不会。”黑衣男子声音冷淡，却有坚定的信任。 
  严凌收敛起笑容，神色复杂地看着黑衣男子，然后默默点头，转身坐在放着酒壶的桌子旁。 
  黑衣男子俯身扶起老人，笑道：“受惊了，掌柜的，劳驾拿两个酒杯。” 
  掌柜的站起身，却问道：“你就是苏曳苏大侠？” 
  黑衣男子知道无法掩饰，只好点点头。 
  掌柜的默不做声地将苏曳给他的碎银子和一锭银子放回对方手中，扬起头道：“苏大侠行侠仗义，人人称道，当年若非苏大侠相助，我儿子就死在狗官手里，您的钱我们绝对不收。您要是硬塞给我，便是瞧不起我了。” 
  苏曳无可奈何，道了声谢，接过酒杯，走到严凌对面坐下。 
  “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苏曳，这是你的梦，现在实现了，你应该高兴。”严凌冷冷道。 
  “实现？怎么可能？君主无道，官员腐败，世道黑暗，苦的都是老百姓，这岂能一人之力改变，我不过求无愧于心吧。”苏曳苦笑，叹息道。 
  “还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呢。”严凌冷笑道。 
  苏曳不去反驳他的凌厉话语，端起酒杯笑道：“这碧叶香可是我行走江湖十年来喝到的最好的酒了，你不尝尝吗？” 
  严凌倒了一杯酒，酒色是浅浅的碧，散发着清幽香气，他的目光有了微微变化，看了对面苏曳一眼，默不做声地拿起来一饮而尽。碧叶香入口甘美，严凌却怔怔地看着杯中残留的酒水，锋利如剑的目光渐渐变得温和迷离。许久，才赞叹：“是的，真是好酒。” 
  “那一年，我们去莫家偷酒，喝到的就是这碧叶香吧？”苏曳又倒了一杯酒，微笑道。 
  严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眉间的阴郁冷漠忽然消失，笑道：“对，十几年了，我终于又喝到了。” 

  那一年，两个刚刚出师的少年听说莫家地窖有美酒，不由一阵好奇，决定晚上去偷酒。结果第一次就被抓了个现形，不过正因为被抓住了，他们光明正大地喝了半年的美酒。 
  那天，他们正喝得津津有味，一个声音脆生生地响起：“偷酒贼。”惊得他们差点儿呛住，，连忙回头，就看到一鞭子迎面劈来。苏曳伸手一引一拉，便将软鞭夺了过来。 
  这时他们才看清楚眼前是一个清丽秀美的蓝衣少女，两人脸上一红，都有点儿不知所措。那少女睁大眼睛打量着他们，忽然眼珠一转，道：“以我的武功，拦不住你们两个，但这事儿我要是告诉爹爹，你们往后不好在江湖上混啊。” 

卅霞

  两人一愣，随即明白这个少女是莫家小姐莫芸，那个被外人叹息说嫁不出去的女子，虽然两人刚踏入江湖，但莫家小姐被父亲宠得无法无天，到处犯事儿还是听说些的，相视一笑，都知道这个装老成的少女一定另有所图，于是，苏曳问道：“对不起，我们兄弟俩不该来莫家偷酒，但我们明白光道歉是没用的，小姐想怎么解决？” 
  蓝衣少女得意地一笑，说：“你们俩教我武功，我不仅不告诉爹爹，还给你们带酒喝，怎么样？” 
  两人略一思忖，想到师傅没说过本门武功不传外人，就点头答应了。 
  接下来的事就十分自然了，两人在约好的地点教她武功，她给他们带酒。苏曳与莫芸两情相悦，就在莫芸准备把事情告诉爹爹时，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三人的一生。 

  “你还见过她没有？”酒杯停在唇前，严凌看着对面的苏曳，问道。 
  “见过。”苏曳的眼中说不出是什么感情，他淡淡道，“我看着她上的花轿。” 
  严凌的目光蓦然冷厉如电，又渐渐萧索凄凉，最后无奈一笑，道：“她是对的。” 
  苏曳依旧平静，云淡风轻地说：“她虽然不同于一般闺中女子，但终究希望一份普通安宁的生活，而我是一个流浪者，给不了她幸福。也已经八年没见她了吧......人间别久不成悲，有些事情都快忘了。” 
  往事如烟，最终留下的只是记忆的残骸。 
  长久的沉默，昔日的生死兄弟相对而坐，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一年劫富济贫，到最后剩下的也就那些钱吧?刚才竟二话不说全给那掌柜的，真大方。”严凌忽然冷笑一声，讥讽地看着苏曳。 
  “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必那么在意？”苏曳淡淡道。 
  “我们都是乞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样的话？”严凌冷笑。 
  苏曳忧郁平静的眼睛陡然有冷光闪过，他看着严凌，一字一字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明白穷人的苦，才要去帮助他们。” 
  “那时侯，可没人在意我们的死活。”严凌冷冷道，嘴角忽然有一丝笑意，“那年冬天真冷，我讨了两天，才讨了十文钱，刚准备去买几个包子，钱就被几个比我大的乞丐抢走了，我追不上他们。我一个人缩在墙脚全身都要冻僵了，饥寒交迫就是那种感觉吧。如果不是你路过，将你讨了一天饭买到的肉包子给我吃，我只怕早就饿死了。我认你当我哥......我发誓我总有一天会我要富起来，我要做人上人，我要让所有人匍匐在我们兄弟脚下，不管付出多大代价。” 
  “ 那你也已经实现了，落云楼现在是黑道执牛耳者，还不够吗？”苏曳叹息，淡淡问道。 
  “我没有实现，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可你没有。曳哥。”严凌摇摇头道。 
  熟悉而遥远的称呼令苏曳猛然一震，他看着严凌，说：“除了这个，你想得到的都得到了，别再妄图称霸武林了，我这次来就是劝你，收手吧。” 
  “哈!是那些门派的人怕了，来求你了？当今武林，也只有你能与我一战了。”严凌冷笑，“没想到，你也参与江湖恩怨了。” 
  “江湖恩怨与我无关，但有些门派只剩老弱妇孺了，你何必穷追不舍呢？”苏曳蹙眉，声音终于有了微微波动。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曳哥，你真不适合生活在武林中，你的眼睛中是忧郁，是悲悯，却没有成就大事的冷酷。”严凌笑了起来。 
  “我再劝你一次，收手吧。”苏曳的眼中有怒火隐隐燃烧，“我不想我们兄弟俩自相残杀。” 
  “你了解我的，你认为我会收手吗？” 
  苏曳默默地注视着手中的青瓷酒杯，许久，疲惫地笑笑：“那年我们被落云楼抓住，你毫不犹豫加入其中，我就料到会有今天。你的野心太大，你要富贵，然后想要落云楼，然后是整个武林。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总有一天要自相残杀。所以，我当时不太愿意你救我。” 
  “我们从来都是了解对方的。”严凌却笑不出来了，眼睛中有泪光闪烁。 
  苏曳拿起酒壶，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动作停顿了一下，才将严凌面前的酒杯倒满，恰好一壶酒倒完 ，他淡淡道：“十年前，你冒死把我救出落云楼，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部仰

  “记得。”严凌低着头，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你说，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所以，你今生决不做对不起我的事......现在喝下这杯酒，一会儿下手不用留情。”苏曳说完，举酒杯一饮而尽。 
  “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严凌蓦然大笑，举杯饮尽杯中酒。 
  “掌柜的！”喝完酒，严凌也不看苏曳，大声叫道。 
  掌柜的走到他们桌前，戒备地看着这个白衣男子，不知他要干什么。 
  严凌微笑道：“他的钱你不要，我的呢？”他将一大块金子放在桌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掌柜的，老人先是犹豫，终究抵不住诱惑，伸手去拿那块金子。但刚刚触到金子，严凌蓦然伸手去抓掌柜的手腕。一直戒备在旁的苏曳迅速出手，并指点向对方手腕大穴，严凌只有收回手。就在这时，身后有细微的破空之声。“不好！”苏曳心中暗叫，然而已经晚了，一枚银针已经没入老人后心，苏曳震惊地扶住掌柜的倒下的身体，银针上抹有剧毒，掌柜的连哼都没哼就死去。 
  “苏曳，你可真是正人君子，可我不是，今天，可不是我一个人来。”严凌得意地微笑，眼中光芒冷酷，拍拍手，三个青衣男子从窗外掠入，单腿跪地，恭敬开口：“楼主。” 
  苏曳将老人尸体放在地上，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严凌，眼中隐隐有怒火燃烧，虽然一言不发，但一种难言的威势使严凌不由收起笑容，三个青衣男子更是感到发自心底的敬畏。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苏曳一字一顿地说。话音未落，袖中手腕微动。墨影剑再次出鞘。 
  剑光柔和如水，朦胧如雾，仿佛梦境般虚无。 
  小店的灯光微微一黯，剑光一闪即回，薄如蝉翼的剑身上有一道淡淡血痕。 
  “出手！”严凌冷冷发出命令。两个青衣男子飞身跃起，从两个不同方向袭击苏曳。另外一个人却再也起不来了。严凌叹息，抬手拿起了身边依旧跪着的青衣人的头颅。方才苏曳那快捷绝伦的一剑瞬间削断了这个青衣人的脖颈。所以，他必须让其他两个人迅速出手，一旦让他们发现这件事，斗志无疑会大大减弱。 
  看着眼前的头颅，严凌不由感叹，那样快的一剑，连自己都不易抵挡吧，没想到十年没见，苏曳的武功竟精进致斯。 
  五十招已过，苏曳依旧未露败势，柔和朦胧的剑光纵横，淡的几乎要散去，却令两个青衣人无法近身，还时不时要抵挡苏曳的攻击。 
  两人长剑一震，前后夹击，不顾自身安危挺剑刺向苏曳，剑光如电，苏曳根本来不及闪避。 
  电光火石之中，苏曳微向左侧，肩膀一低，前面的青衣人的长剑刺入他的左肩，竟一分也刺不下去了，原来苏曳竟用肩骨夹住长剑。那青衣人大吃一惊，急忙撒手弃剑，然而太晚了，苏曳左手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扭，将他的手臂扭断。同时，苏曳向后挥剑，截断对方长剑,墨影剑刺入青衣人心脏，鲜血喷射而出。 
  墨影剑在半空划一个圆弧，向前面的青衣人头顶劈下。 
  “叮——”严凌及时赶来，右手拔剑接住墨魂剑，左手并指成刀，砍断青衣人被苏曳抓住的手臂，然后将他拎起，扔到一边。 
  高手对决，没有过多令人眼花缭乱的虚招，剑剑致命，胜负在一念之间。 
  转瞬已过百招，简陋的酒馆早已在凌厉的剑气下伤痕累累，房顶轰然倒塌。 
  雨中对战的两人，已分辨不出身形，只有剑光交错，剑气纵横，然而，交手虽急，却听不到兵器交击的声音。 
  苏曳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方才一场激战已消耗了他的大量体力，肩膀上的伤口中流出的鲜血不断带走所剩不多的力量。 
  严凌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招招紧逼，他不得不连连后退，几度遇险。 
  “叮——” 
  终于，寂静的夜中，传来金铁相击的声音。 
  顷刻，两人身形凝固。双方进入对峙阶段，力量直接相交，任何巧妙剑术都毫无用处，比拼的就是内力，稍一分神，对方的剑就要刺入心脏。这种情况对苏曳极为不利，虽然他用尽全力，平衡还是一分分失去...... 
  苏曳抬起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昔日兄弟，严凌也在注视着他，往事瞬间照亮两人心底。 

成竹悦

  那些相依为命的童年岁月，鲜衣怒马的青春年代，终究却因为理想不同化为十年前离别时的一声叹息，终究要沉没于今天最后流出的鲜血中。 
  看着刺入心口的长剑，苏曳忽然放弃了抵抗，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而那一剑在刺到他的心脏之前蓦然被拔出，中途转向向苏曳的身后削去，几声细小的响声后，一物飞出，却是那个青衣人的头颅。 
  原来，这个青衣人认为自己断臂的罪魁祸首是苏曳，对他恨之入骨，当苏曳与严凌两人对峙时，他手握几枚银针，一步步靠近苏曳，但是，因为剑气凌厉，他一直无法出手，当苏曳放弃抵抗，剑气随之消失时，他才孤注一掷地发出银针。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主人会突然改变主意，挥剑击飞银针，同时杀了他。 
  秋风挟着冷雨吹来，雨水冰冷刺骨仿佛渗入肌肤，严凌全身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因为秋雨，还是因为刺入心脏的那把墨影剑。 
  持剑的黑衣男子的目光依旧平静，深邃的眼睛深处有淡淡的忧郁悲悯，他猛地抽出墨影剑，看着鲜血汹涌喷出，眼中终于有了泪光。他缓缓擦拭着剑上的鲜血，头也不抬地淡淡道：“你不该救我，你知道我一定会这样做。” 
  “不，我没有救你，我只是想亲手杀了你。”严凌说着，忽然手中光芒一闪，长剑脱手而出，直刺苏曳。苏曳挥手，双剑相击的响声后，刺来的长剑被击飞。 
  “你和我的想法终究不同。”严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轻轻叹息道。 
  “不，是相同的。今生，我要死也只希望死在你的手里。”苏曳平静地说，“但我不能死。” 
  “我明白，你只有活着，才能为......老百姓做更多的事。”严凌终于体力不支，委顿在地，却微笑着说，声音渐渐如风中游丝般微弱。 
  “我们从来都是了解对方的。”泪水从苏曳的眼中流出，划过面颊，但他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阿凌，我终是要对不起你。” 
  最后的话，死去的严凌再也听不到了。 
  雨越下越大，苏曳怔怔地看着兄弟的遗体，身体如风中秋叶般颤抖，忽然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苏曳重重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嘴唇翕动，反反复复地说：“阿凌，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小文，故事讲完了，你觉得谁是正确的？”温和明媚的阳光洒在深山中一座竹屋前，茵茵小草，各色小花闪烁着点点光芒，一个白发老者问旁边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师父，我感觉这不重要，严凌不是说了吗？作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有这样一份兄弟情对他们来说足够了，我相信他们都不后悔。” 
  白发老者静静地看着少年，许久不说一句话。 
  “师父，我说错话了吗？”少年被老者的目光看得低下头去，忐忑不安地问。 
  “不，你说得很对。几十年过去以后，孰是孰非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拥有这样一个生死兄弟，拥有这样一份兄弟情，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