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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明明是杀父仇人却还要叫他师傅!他到底是大侠还是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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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烯穠帕
时间:
2019-3-27 20:30
标题:
【转】明明是杀父仇人却还要叫他师傅!他到底是大侠还是伪君子?
我曾经追过的小说,可惜后面没有了,为此一直黯然神伤,希望作者能把后面写出来!把前半部分与大家分享下。
作者:
垢记裘
时间:
2019-3-27 20:31
第一章 一对师徒
师父道:你就叫叶停吧,恩怨消停。
古道,斜阳,西风。
一前一后,两匹瘦马。
马上的人,和马一样,落泊间带着悠闲,沧桑里透着潇洒。
前面的人看来是个青年,一袭蓝衫已然有些发白,却很干净,相貌英俊,目光柔和,清澈一如孩童,而两鬓却已微微见了白。
跟在他后面的,是个男孩子,看来不过十二三岁,粗布衣衫却遮不住清秀挺拔,眼睛又大又亮,嘴角微微上翘,显出纯然的欢愉。
前面就是涞源镇,过了涞源五十里,就是玉帛山庄——“天下第一剑”孟非尘的居所。那青年显然是在这条路上走熟了的,一进镇子便有商贩行人忙不迭地打招呼,“爷长爷短”的恭敬里面还隐约透着些畏惧,倒让往来旅客有几分诧异。两人在一家小店门口下了马,那青年笑笑,对少年道:“停儿,今儿已赶了不少路,累坏你了吧,咱们晚上就在这宿一夜。”
少年搓了搓被缰绳蹭得发红的小手,脸上现出一点腼腆,笑道:“谢谢师父照顾。”他一开口便惹得几个路人回头,一眼看过却更难移开视线,心中莫不赞叹。也只有这样的清俊样貌方配得这般清亮的嗓音。
店房掌柜见他们停了脚步,忙亲自迎出堂门,讨好似的接过缰绳,一面往里让,一面搭讪道:“爷这趟出门可顺?又新收了位小少爷?”
那青年含笑道:“路上都好。这是我的新弟子,姓叶,单名一个‘停’字。以后往来还要您多多关照!老样子,一荤一素,一间房。”掌柜应声,下去吩咐前,不由自主又看了眼那少年。
不大会儿饭菜已上,虽不甚精致,热腾腾的看上去倒也诱人。做师父的一面用饭,一面给徒儿讲述此地的风俗水土,言语通俗而风趣。少年听得很是专注,连筷子都动得缓了,时不时轻笑两声,又提上几个问题。简简单单一顿饭连吃带聊却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算完。两人起身正要回房,少年一不小心却把筷子碰到了地下。他脸又是一红,赶忙俯身去捡。
俯身,银光现!一支半寸不到的银色短箭从他的肩头激射而出,直打他师父的面门。与此同时,少年原本青葱般的手指间忽然长出三寸长的钢甲,刺向师父的双膝!
青年人温和的笑容间带了一点无奈,轻叹一声,人已退至一丈开外。
虽只一丈距离,小巧银箭去势已衰,而一双钢爪也落了空。
那少年呆呆坐在地上,眼中的神采全然不见,空空茫茫的没有焦点,嘴角还是微微上翘的,却原来只是天生的笑纹。他此时神情看来说不出的凄楚,仿佛这一击,已用尽了他全部的生命。
青年人语声极是温和:“按你的年龄,如此机智武功,已然不——”才说到“不”字,他那平和而悠远的眸中忽然闪出一道奇光,蓝衫暴涨,宛若充气,右袖挥出,那少年已摔在墙角!
其他人这才看见一缕极淡极淡的白烟从那同样被远远抛出的银箭中缓缓散出。十片钢甲散落在青年人的身前,夕阳余晖下闪着诡异的青绿。
一缕鲜血顺着少年的嘴角流下,他却又笑了,如同先前一般纯真而腼腆:“我最厉害的法宝也被师父破了,这下徒儿输得心服口服!能跟着您学艺,真是我们叶家人的福分!”
青年人也笑了,笑容里透出淡淡的苦涩:“‘清心咒、芙蓉醉,两相合、黄泉睡’。今日居然见到了这两种传说中的毒物,我也算福分不浅!清心咒藏在袖箭内,芙蓉醉当下在饭菜中,停儿你何时下的我都不知呢!”
少年一吐舌头,很是俏皮:“芙蓉醉单独用来无味无毒,我藏在指甲里,一弹自然就同饭菜混在一起了。清心咒就怎么也去不掉颜色了,爹爹花了十三年工夫,才把黑色调成了白色!我就说嘛,到底邪不胜正!”
青年人望他良久,袍袖一挥,地上的钢甲已收在手上。他送到了少年的面前,轻叹道:“你知道邪不胜正便好!一路上你总共暗算了为师二十三次,每次都轻易出手,我还以为你是浮躁,原来是为‘清心咒,芙蓉醉’作准备。你这份沉稳心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切不可自毁前途!”
那少年擦了下嘴角的血迹,恭谨道:“谨遵师父教诲。师父的一言一行,徒儿没有一样不是铭记心中呢!”
那青年人凝视他片刻,微笑道:“好了,早点歇息,回家之后,少不得忙的!”说罢带着徒儿进了客房。
这一对师徒退去良久。一众食客才反应过来。喧哗着议论个不停,围着老掌柜打听这对师徒的来历。
“他就是孟非尘,天下第一剑、孟非尘!”老掌柜浑浊的一双老眼忽然变得明亮,一字一句地念着,如橘子皮般风干的脸上又是崇敬,又是骄傲。
所有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每个人的心中都在默念着这个名字,神情间都充满了和老掌柜相同的景仰——原来,他就是孟、非、尘!
月明如镜。孟非尘独自负手立在小小的庭院中仰首望天。蓝衫随风微动,沐浴在一片银白之下,显得清冷又寂寥。
“大少爷,您还没睡下吗?”苍老的声音从花径中传出,正是老掌柜。
孟非尘转身,微笑道:“我要是睡了,还有谁来听三叔的训话呢?”一笑之间,冷寂不见了,整个院落都仿佛变得亲和起来。
老掌柜也笑了,忍不住抱怨道:“大少爷,你怎么又弄回一个小煞星来。庄子里面的那三个,还不够你头疼的吗?我看这个小子的戾气……”
“比山庄里的那几个加在一起还要重,对不对?三叔,都快十年了,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孟非尘笑着打断了老掌柜。
老掌柜苦笑摇头:“你呀!这小子可够狡猾阴险的。你不说的话,我都没注意到那股烟,还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孩子才多大一点,往后可怎么得了!大少爷,废掉他的武功吧!再不行,就让他自己到江湖上闯,怎么也比带在身边好。如今这样,可不就是在手心里攥了颗火雷?”
孟非尘含笑摇头,虽然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九阴秀才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可是他的孩子却没有罪过,怎么能平白毁了他一辈子?他的根骨资质绝佳,又得了九阴秀才的真传,不可能甘于寂寞。可九阴秀才杀孽太重,正派中人决不会放过他,若放任于江湖,不是逼他往邪路上走吗?而今我把他带在身边,他纵有仇恨也不过是对我一人而已,即使有朝一日他替父报仇杀了我,他也不会泯灭良知、沦为邪魔……”
“太少爷……”老掌柜的声音有些哽咽,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了孟非尘的手,“你,你这是在玩命呀!一旦你有个意外,可叫我们将来怎么到地下去见老爷?我知道,你还是忘不了姓唐的贱——”
“三叔!”孟非尘的声音不大,老掌柜到了嗓子眼里的字却好像生生被一股气儿给逼了下去,张着嘴,脸涨得通红,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孟非尘神情一缓,拍着老掌柜的后背,歉然笑道:“三叔,我哪儿能那么容易就让人给占去了便宜?这些小孩子想要跟我斗,没个十几年的历练,哪成得了气候?您老人家放宽心!”
老掌柜喘过气来,抱怨道:“好了!好了!这一手‘气断长虹’比老爷子当年还要精纯,三叔这把老骨头禁不住你的折腾!”
作者:
貌嗓失
时间:
2019-3-27 20:32
“三叔——”孟非尘拖了长调,撇了嘴,讪讪地看着老掌柜。
老掌柜被他逗笑了,也明白凭着这位太少爷的武功,确实不是常人能够暗算得了的,又想到山庄里另外三个孩子的改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我出门一个多月了,家里还好吗?”孟非尘和老掌柜一并踏在月下的小径上,他的声音淳厚,带着临近家门的关切和喜悦。
“还好吧!和平常一样,每隔三天二公子下山买趟菜,照样耷拉着一张冷脸,不过……”老掌柜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眼里却带出了笑意。
孟非尘见他卖关子不觉好笑,不过也着实好奇自己那个木讷的二弟子会出什么事端,忙追问道:“不过什么?”
老掌柜嘿嘿笑了声道:“上个月王大嫂的妹子过来探亲,不想在街上遇着匹惊马,二公子出手相救,之后那丫头一见二公子就脸红,恐怕是动了心。”
孟非尘一笑道:“君儿一表人才,自然少不得女孩子喜欢。不过他会当街管闲事,倒颇出意料。”
老掌柜也笑道:“还不是大少爷教诲得好!”
孟非尘的眼底略有些沉寂,问道:“那他对那姑娘态度如何?”
老掌柜叹了口气,快快道:“老样子,比和尚都端庄!”
孟非尘扑哧一笑,又问道:“其他人呢?”老掌柜脸上显出格外的暖意:“小公子跟下来了三趟,每次都灌了一肚子的零食才肯回去,那小子早晚有一天给撑死!大小姐没露面,可看小公子的气色神情,想也安好。”
孟非尘想到小弟子一脸贪吃的馋相,也不禁轻松起来,笑道:“这孩子,小小年纪闷在山上,也苦了他!出门这么久,还真惦记翎儿烧饭的手艺。”
老掌柜冷笑道:“当日遣走何嫂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惦记呢?”
孟非尘神情微黯,勉强一笑,沉默片刻才接着问道:“提这些作什么!这段日子里,小云有没有来信?”
老掌柜望着他的眼神里带了一丝悯然,孟非尘却有意无意转过了头。老掌柜轻叹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笺递了过去。
孟非尘小心收到了怀里,抬头一笑:“三叔,等会我还要调息片刻,说不得又要劳您的大驾、给我护法了。”
老掌柜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沉声道:“你受伤了?”“没。”孟非尘有些不好意思,“一路上赶得急了,多少有些乏。唉,到底是岁月不饶人!”
老掌柜弹指狠狠地在孟非尘的头上敲了一下,怒道:“什么岁月不饶人,胡说八道!我整整大你三十岁,还年轻着呢,你瞎叫唤什么?要调息还不早说,跟这聊个没完!”他一边说一边推了推假山石,无声无息间一个黝黑的通道现了出来,他一弯腰当先迈了进去。孟非尘跟在他背后,笑容不觉有些僵硬。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间极精致的卧房。
梨木雕花的床,苏绣锦缎的被,床头好大一张书桌,上面笔墨俱全,还摆着一个细细绘着美人赏花图的细瓷瓶,瓶子里居然还插着三两支孔雀翎。翎羽已经有些年头,早没了光泽。但形状却没有一丝折损,显然主人保存得很好。桌上还摊着一卷唐人传奇,书卷旁还随意摆着一支碧玉簪子。而为这房间照明的,竟是四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
老掌柜的脚步停在了房门口,孟非尘则一径走了进去。老掌柜默默关上了房门,孟非尘在书桌前悄立片刻,缓缓出手,极轻极柔地抚过孔雀翎,滑过书卷,最后拾起那枚玉簪,紧紧地贴在脸颊上良久,过后丝毫不差地放回了原处。他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取出小云的那封信,信上的笔迹很工整,一笔一划带着孩童特有的生涩与认真: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女儿按信中所写与师姐们月夜谈心,而今师姐妹关系渐有起色。多谢爹爹先生指导!昨日习得两仪剑法,得师父一笑称赞,师姐们怏怏不乐,定于心中暗责师父指鹿为马以讨好爹爹。
女儿思家甚也,每思及山庄唯怔怔掉下泪来,真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之感!何日方是出师之时,回归山庄见得爹爹、吃得大师兄的红烧肉、逗得小师弟?讨厌二师兄,但如若二师兄赔吾新衣服,吾便原谅其弄死蛐蛐之罪!女儿在此一切均好,请勿念为要,恭请福安。
念云叩上”
孟非尘细细品读着,英挺的脸上流露出温馨的微笑,但在明珠特有的氤氲的光晕下,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凄魅。
感觉到心肺间被压抑着的麻痹渐有扩大之感,孟非尘恋恋不舍地从信上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闭目盘膝坐到床上。
外间的一切都在刹那被隔绝开来,而自身的一切却格外清晰起来,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转纤毫毕露地呈现于眼前。暖流自丹田缓缓升起,走重腑、过经脉,却被阻于心肺。暖流一股股涌上,越滚越沸,转瞬已如白炽的焰火般灼热。而宛若酗酒之后的麻痹感却渐渐化作了冷意,由微凉而至冰寒,与孟非尘的内力缠扭在一处,内力越热而冰冷越甚!冷与热交织着,内腑间顿时充斥着如利刃剥剐般不可抑制的痛。
作者:
邹彦杉
时间:
2019-3-27 20:32
汗从他的额角渗出,汇成涓流滑落,浸透了他的衣衫。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血管一条一条清晰地凸现出来,诡异地扭曲跳动着。他的头上升起了丝丝氤氲之气,隐隐透出黑紫之色。
老掌柜坐在房门口,愣愣地望着一片漆黑的通道,那双看透世情的眼,在这样的黑暗中,也失去了一贯的清亮。
转眼已经十年了,十年来玉帛山庄名满天下,十年来少爷由江南第一剑客变成了天下第一名剑,十年来少爷的双鬓不知不觉染上了秋霜。而十年的岁月,在这间密室中,却仿佛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十年中他像今天这样守在密室门口算来也有几十次了。也许只有在这间密室中,他的少爷才能全然放心地调息片刻。老掌柜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却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尽管隔了厚重的房门,他还是怕这些微的声音惊扰了少爷的运功。
渐渐地老掌柜皱起了眉头,少爷已进去了好久,再不出来天都快亮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房间里发出了“砰”的一声。他心一紧,连忙破门而入!
冰冷渐渐蒸发,孟非尘的内力冲破阻塞,带着些微的余痛一泻千里,转过奇经八脉,重归丹田,如是而三,终于连最后的一丝不适也消除了。
孟非尘从调息中缓缓醒来,身子清爽了许多,四肢却说不出的倦怠,就好像从梦魇中刚刚醒来一般。他苦笑着站起来,却不料起身猛了,一阵晕眩,撞到了桌子,发出了“砰”的一声。
“少爷!”孟非尘才站住身,就见老掌柜一脸惊惶闯了进来,好笑道:“怎么了?您老人家已到耳顺之年,怎么比小三还沉不住气?”
“你受伤了!”老掌柜的声音郑重中带了一丝怒气。
“哪有?”孟非尘活动下手臂腿脚,赔笑道,“我怎样也算个天下第一,谁能伤我?只不过运功时才发现,好像适才稍微吸入一点毒烟,现已被我逼出体外。”
老掌柜冷哼一声:“天下第一有什么了不起的,年年有,代代出,哪个天下第一到头来不是被人杀得落花流水?既然没事,怎么连站都站不稳?还有,我明明才五十出头,怎么就耳顺之年了?”
“这,咳!”孟非尘低声赔礼,“我的剑法,还不是仗着小时候您给打的底子?换您一坐一两个时辰,再忽然站起来试试,还不是照样头晕。至于年纪,又不是大姑娘,多说两岁又有什么关系,凑个整数嘛……”
老掌柜狠狠瞪了孟非尘一眼,感叹道:“自古英雄如美人,最怕的就是一个‘老’字,你三叔我英雄一世,怎么能不在乎年岁?”
孟非尘一笑,情绪似乎瞬间低落了下来,轻轻道:“不错,英雄美人,怕见白头……”
老掌柜瞥见孟非尘双鬓,暗叹了口气,却笑道:“成了,还不到三十岁就在这乱发感慨,再不走天都亮了!”
孟非尘恋恋地再看了眼这房间,微笑道:“是该走了。”
回到房间,孟非尘蹑手蹑脚地走到叶停床前。叶停还熟睡着,孟非尘伸手替他把被子拉好,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再次打开女儿的信,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地品读。
作者:
况秋颖
时间:
2019-3-27 20:33
第二章
一场埋伏
师父道:玉帛翠竹,是我赔给你大师兄的东道。
第二天一大早,孟非尘便带着叶停离开了客栈。舍却大路,师徒二人岔入一条山道。山路崎岖,可对他们来说却算不得什么。一路上师徒二人说说笑笑,仿佛昨晚的突袭从未发生过一般。
走了大半个时辰,在一片荒凉的山石后,现出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叶停神情一振。好奇道:“这就是江湖三大绝地之一的玉帛翠竹了?”
孟非尘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竹林,轻轻“嗯”了一声。
叶停的眼中不禁流露出崇拜之色:“师父当真不愧为武林中的第一人,非但剑术绝顶,对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也如此精通!”
孟非尘肃正神情郑重地道:“江湖人才辈出,更有高洁隐士不屑涉足红尘,人说我是剑术第一,并不等于说我的剑法就真的是天下第一。再说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刃样样都有天下第一,就算是剑术第一,也算不得什么。人贵自知,以后你行走江湖的时候也要时时记得谨言慎行!”他顿了顿。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仿佛又是尴尬又有禁不住的得意,“另外,我对奇门遁甲一窍不通,布置这竹阵的,是你的大师兄凤轻翎。”
“什么?”叶停的脸上现出了惊讶。
孟非尘叹了口气:“等下无论遇到什么怪象,就算受了点伤也不要惊慌。”
叶停想了想,恍然道:“徒儿明白了,原来这玉帛翠竹,是专为师父而设。却不知大师兄是哪位前辈的后人?”
孟非尘温言道:“停儿,人不能老惦着过往,先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自己是谁!你还小,往后的日子还长,我希望你能放开心怀。”
叶停乖巧地点点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当日拜师的时候,您不是已经跟徒儿讲明白了吗?师父,那这竹阵算不算大师兄的报仇呢?”
“这是我赔给你大师兄的东道!走吧!”孟非尘忽然语气间竟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说着就要举步。
“等等!”叶停慌忙拉住孟非尘的衣襟,甜甜一笑,“俗话说的好,朝闻道,夕死可矣!方才师父对天下第一的见解着实令徒儿大开眼界,您能不能跟徒儿说说,天下还有哪些能跟您一较高下的高手?”
孟非尘凝视他片刻,轻轻一叹道:“东海无极岛柳氏一族超然物外,数百年来无极岛上高手无数,岛主柳琛潜心武道,昔年曾与为师有过一面之缘,绝世风采至今难忘,若一定要举个武林第一,柳岛主或可为之。”
“师父跟柳岛主交过手?”
“若是交过手,如今你也就拜不成师了。”孟非尘神情悠远。唇边的笑意似追忆似缅怀,“蒙他看得起,还曾指点过为师一些剑道至理,当时真是豁然开朗。想来若非柳岛主,我也无今日成就!”
叶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却一吐舌头,笑道:“居然能够指点师父,这无极岛主定是极了不起的世外高人!那武林第二又是什么人呢?”
孟非尘笑道:“为师信口而言,哪里做得了准?别扣上什么第一第二的帽子,被外人听去,徒惹风波。就算是为师给你说说武林中的前辈高人好了。”
叶停点点头,惭愧道:“还是师父淡泊,想是徒儿惦记着名利才这样计较,以后还得多跟师父请教!”
孟非尘愣了愣,无奈笑道:“惦记名利也没有什么错,只要正正当当地求取就好。嗯,说到武林高手,名门大派中大多藏龙卧虎,比如少林戒律院的归明禅师,武当的怀因道长,还有峨眉掌门清菲师太——她的两仪剑法举世无双,你师妹念云就拜在她的门下。此外陇西李府、中原东方、江南戚氏、蜀中唐门都是百年以上的世家名门,其中东方家的人素来疾恶如仇,多少有些古板,如果碰到他们要多留份心思。”
叶停笑道:“这些我以前都听爹爹提起过,师父何不讲讲那些不为常人所知的高手?”
孟非尘含意颇深地微微一笑:“既是不为人知,为师又如何知道?你还是先沉下心来好好用功,也许数年之后,别人私下景仰、谈论的就是你了。时候不早了,过了竹林,刚好可以赶上回家吃午饭。”
叶停点点头:“不过,师父您真的不懂奇门遁甲?”
孟非尘笑道:“自然是真的。”
叶停现出为难之色:“那您,怎么穿过这片竹林?我听说已经有数不清的高手葬身于此!”
“咳,江湖中最多道人是非的流言蜚语,切不可轻信。”孟非尘轻咳一声,显出些微尴尬,“这片林子确实困过几个人,但一个也没死,只不过林子里被你大师兄放了不少野兽的枯骨,看起来挺唬人的就是了。”
叶停松了口气:“这么说也没什么危险,那师父怎么还提到受伤?”
孟非尘无奈叹道:“早些时我已发了信鸽,告诉你师兄们我今日回转,所以本来没什么危险的竹林,也变得多少有点风险。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五行八卦虽然深奥无比,但武林中人所用阵局无非幻术而已。这片竹林方圆不过五里,若直穿过去,向东三里不到便可到家。所以我们只要能够把握住方向。直线而行便可以出去了。”
叶停问道:“那如何才能保证自己走的是直线?”
孟非尘含笑道:“跟着自己的心走!习剑之人,重在修心,心正意诚,方能发挥剑的最大潜力。而在阵势中,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可能是幻术。唯有心不会骗人。”
叶停眨了眨眼:“照师父这么说,再厉害的阵法也不过是骗人的玩意了?”
孟非尘摇头道:“当然不能这么说,一旦在阵法中迷失方向,甚至迷失心性,若无人解救,则永生永世困于其中。以我现在的修为定力,在阵法中尚且要闭上眼睛才能勉强把持心神。不过如此一来,不但不可施展轻功以免迷失方向,武功应变更无异于减掉大半,阵中的机关埋伏则可趁虚而入、接连而出。何况你大师兄早料定我只能按着直线硬闯,所以正中这条路上,必然步步荆棘。虽然不到三里,但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那如果正常向前的路上挡了一块巨石,该怎么办?”
“以壁虎游墙之术过去即可!”
叶停想了一会又问:“那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竹子全部削断开路,不就成了?”
孟非尘笑:“自然不可!第一,林中之竹至少有三成竹干中都填满了炸药、毒烟、暗器等等机关,只要竹节一断,机关立时发动;其次,这是玉帛翠竹,一旦损坏了,为师是要自己掏银子修复的!”
“啊?”叶停错愕,片刻才接着问道,“那师父直接用轻功从阵法上方跃过去不好吗?”
孟非尘赞许道:“这是这个阵法唯一的漏洞,虽然竹枝的顶端都插满了钢针,但还是可以以轻功借力飞渡。不过如此一来非但换气不便、内息难调,更被逼到了明处。真正对敌之时,如果以弓弩射之,万箭齐发,任是绝顶高手,也必死无疑!还没等为师想出破解之法,你大师兄就已经明明白白地解释给我听了,所以按照约定。我还是不能取巧而过。”
冷汗从叶停的额上渗出,他勉强笑道:“师父,徒儿能不能先在阵外……”
孟非尘笑眯眯地拍了拍叶停的肩:“这阵法也没什么,只要一步一步走过去就好!为了方便,如今为师要点你的穴道,将你缚在身后了。”
一阵麻痹突然从叶停的肩上传遍全身,未及抗议,他便如坠入梦魇一般,可以听、可以看、可以想,却连指尖都不能动弹。叶停听到孟非尘不怀好意的低笑声:“为师闭穴大法的滋味也不比芙蓉醉差吧!”
作者:
睬濑
时间:
2019-3-27 20:34
叶停心中怒骂还只说了一半,就被漫天的绿摄住了心神!
原本清雅如君子般的竹,连成海般的茂密之后,却变得如地府般阴森。日光被竹枝遮蔽,天气一下子阴凉下来。风动竹叶,诡秘的呼啸声层层叠叠,如海涛、如狼啸、如鬼哭!
只看了片刻,叶停就觉头晕目眩,不由别过头去。等到晕眩消失,他仔细观察周围,才发现林子里的竹枝栽种得极为巧妙,构成了无数风旋,一点微风吹过,便被竹林扩大成了数倍的狂风,竹枝随风摆动,更增风势。只有背负着他的孟非尘,是这层层叠叠的狂舞中唯一的静。
孟非尘虽然在风中走动,衣襟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摆动,仿佛自古以来。这件蓝衫就静静地穿在眼前这人的身上,柔软的布帛竟散发出如山般的稳定刚毅。温暖的体温从孟非尘的背传到他的心口,别样的气恼倏地涌上了他的心头:这样刻意做作的体贴,就是所谓的侠义?
叶停气恼地别开眼,却蓦然在漫天绿海中看到一抹突兀的惨白。
骷髅!一具完整的人形骷髅,赫然就停在他们身前不远的地方,只差三步就要撞到它的身上!叶停微微嗤鼻:还说没有伤过人呢。
两步之遥!孟非尘的脚步不快,却稳而坚定,没有丝毫停顿。
叶停忽然从浓重的草木气味中辨出一丝腥甜。是他未曾闻过的毒!示警的声音卡在叶停的喉咙中,他竟发不出半点声响。
孟非尘豁然笑道:“文武杂艺原都是要日夕用功才有所成。戈儿,你呢?”
君无戈沉吟一下,才道:“处变不能惊,临敌之际机变至为关键。”
孟非尘点点头:“你性情执拗、为人方正,剑法重气势而稍嫌呆板,日后要在‘机变’两字上多下工夫!如果有兴致,不妨进翎儿的竹阵里走走。停儿,你是跟为师一并走过来的,也讲讲体会?”
叶停早已打定了主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气,羞涩道:“我、我一进竹林就觉得头晕,后来中了迷香,脑子乱作一团,什么也不知道。刚刚听了师父和大师兄的话,才明白了些,师父武功之高、师兄设计之巧,真是叹为观止……”他才说到这儿,就觉凤轻翎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后面的恭维,顿时接不下去了。
孟非尘倒是习惯了,温言道:“武功都是练出来的,慢慢来不要心急。怀儿别做鬼脸了,轮到你了!”
“啊?这么快?”岳怀吐下舌头,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师父常说魔由心生,要是心里什么都不想,那过阵也不用闭眼睛,不就什么危险都没有了?”一语既出举座默然,说话的人却浑然不觉,自顾自拉住孟非尘的手,撒娇道,“师父,我说得对不对呀?”
叶停发现凤轻翎的眼光柔和下来,脸上真正泛出了笑意:“怀儿说的,怎么能不对?只不过这般心无挂碍、四大皆空,日后我该叫你小师弟呢,还是大法师?”
“臭师兄,师父,大师兄欺负怀儿!”
孟非尘也笑:“不为外物所羁,是小成;不为心魔所扰,才是大成。但望怀儿你能在涉世之后,还能保有这颗空明之心!好了翎儿,你私养毒物,姑念初犯,罚你抄写十遍《道德经》。另外虽然半里之内,弓弩于我无用,但总是违背了事先和你的约定,就算为师输在了你的第三道机关下。嗯,下一个月,我来负责煮饭好了。”
作者:
袁歆然
时间:
2019-3-27 20:34
“不要!”岳怀一下子跳得老高,大声抗议。
凤轻翎闲闲扫他一眼,笑吟吟道:“谨遵师父之命!”
岳怀眼巴巴地望着君无戈,可怜兮兮道:“二师兄——”
君无戈脸上刚硬的线条在看向岳怀的时候,也稍微柔和些,声音却还是冷冰冰的:“师父做出来的饭菜至少无毒。”
孟非尘指着岳怀着恼道:“想当年为师为了填饱你这个无底洞,顿顿煮饭累个半死。那时你怎么不说不要?”
岳怀委屈道:“全无选择、毫无比较,再难吃的东西也只好勉强下咽。但人家现在吃惯了大师兄做的饭菜,还怎么吃您做的东西呀?再说——”他看了眼君无戈,嗫嚅道,“大师兄做饭就算有毒,也只有两份里面有……”
“岳怀!”三声怒吼同时响起,倒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叶停,惊得个目瞪口呆。
一阵打闹,孟非尘忽然抬袖掩口轻咳了两声,放下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折了下袖口,叶停却分明在他唇边发现了一丝极淡的血丝。
他看得到,别的人,自然也不曾错过。君无戈眼中闪过一抹别样的光彩,而凤轻翎的脸则白了白,不假思索地抬手便去扣孟非尘的腕脉!
孟非尘微一沉肘,避过凤轻翎的手,淡然一笑:“内劲使得厉害,呛了口逆血而已,翎儿不必担心。”
岳怀扑了上去,硬展开了孟非尘的衣袖,却见一片触目惊心的暗褐色,绝非一点血沫而已!岳怀的泪水立时夺眶而出,跟着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口,众人只听得细细的呜咽声不住传出。
凤轻翎的手顿在了半空,莹白如玉,分外触目。他的脸色忽青忽白,片刻才冷冷道:“原来师父只是呛了口逆血而已,徒儿还以为您怕我暗中下手害您呢!”他缓缓地收回了那只手,眼中罩上了淡淡的惆怅。
孟非尘尴尬地笑了下,轻拍着岳怀的背,对凤轻翎柔声道:“怎么会——”哪知句子才说了一半,他又是一阵呛咳,袖上的血渍更扩大了一圈。他的眼光忽然变得暗淡,眼角细细的纹路,两鬓微白的发丝,让他整个人仿佛老了数岁。
“师父,您怎么了?”叶停焦急的呼唤适时响起,情真意切,却可惜没有人应和而显得空洞单薄。
等了片刻,孟非尘才缓缓开口:“停儿才醒转,我也有些倦了,大家各自回去歇息好了,明日再跟停儿宣读门规,让他正式拜师。”一边说,他一边放开岳怀,站起身,一个人慢慢地向外走去,蓝色的背影逆着光,叶停忽然觉得心中升起了难言的萧索。
第二个出门的是凤轻翎,他对着叶停淡淡说了声:“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药在桌上,等下记得服了。”不等叶停道谢,便缓缓走出了那道门。望着雪白的衣袂在风中飘飞远去,叶停的喉咙里仿佛堵住了什么。
君无戈和岳怀是一同出门的,出门时岳怀泪眼盈盈,喃喃抱怨着:“师父这么聪明,为什么却总不懂得照顾自己呢?”
孟非尘再跨出一步!他的身形还是沉稳如山,衣襟上连最细微的颤动也没有。
叶停不知道自己是否中了毒,方才担心之下竟忘了闭住呼吸。他更为担心的是:闭着眼的孟非尘,纵然能躲开一切飞转流动的攻击暗算,但这样暗伏的阻碍拦截,又如何能够躲过?叶停感觉到孟非尘的右脚已经抬起,也许当这只脚落下的时候,就是他们两人的死期!
骷髅的眼眶还是那样大而空,眼眶中有幽幽的绿光,嘴角居然微微上翘,狞笑一般举起手臂,十只手指,竟然是十把利刃,仿佛正择人而噬。骷髅背后究竟藏了什么?毒?炸药?还是不知名的机关?叶停的心跳加快了十倍,而那骷髅的诡异笑容越发鲜活,有如从地狱归来的恶魔!
然而就在孟非尘右脚落下的瞬间,那骷髅却退开了。非但那骷髅,前面的竹、地上的草都仿佛遇上了天敌般,远远地倒开。
叶停瞪大了眼睛,敏锐地发现孟非尘脚尖轻点了点,而骷髅与旁边的竹草退开的方向并不一致。叶停恍然:孟非尘脚尖轻点间用内力带起了一阵旋风,而风涡中心就是那具骷髅,四周风力相互抵消,骷髅在一瞬间便不动声色地被远远移开。无论是毒烟、炸药,还是机关,都在孟非尘一抬足间,不复存在。
叶停忽然觉得那远去的骷髅竟是早已死去的父亲,他的脸上仍然布满了被孟非尘所杀时的怨毒与惊恐!
不要走。救我,爹爹!叶停想放声惊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怨恨如潮水般漫开。他恨孟非尘竟把一向慈和的父亲逼成鬼魅;他恨自己日日面对仇人却不能得报大仇;望着远去的人影,他忽然间更恨父亲,恨他如此轻易地就抛下了自己!
连日的委屈,积压的悲痛,一股脑地涌上心头。父亲的身影渐远,渐渐被惨绿的海,吞没……绿,茫茫的绿,他只觉自己已被绿色重重包围,没有出路。他想大声痛哭,用哭声唤回远去的父亲,但他的穴道已被封死,只有热泪,能够肆意奔流——不!
他突然听到了哭声,凄凄切切的哭声自前方的绿影中传来,是谁在哭泣?是父亲,还是那些曾经死在父亲手下的幽魂?
孟非尘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眼前明明没有路,他却那样自然而然地向前迈步。叶停猛然发觉孟非尘走的不是直线。直线而行,应该朝着哭声传来的地方,而孟非尘的脚步,却偏向了右方!
走错一步,不得脱身!孟非尘之前所言重新回响在他的耳边。死了也好,能拖着杀父仇人一起死,也算死得其所!叶停胡思乱想着,哭泣的声音也渐渐渺茫。就在哭声即将消失的时候,左方却又响起了同样凄切的悲泣。这次,孟非尘居然正对着哭声走去。
叶停暗暗欢喜,而哭声越来越清晰,密密麻麻的竹枝间,现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爹爹!叶停想伸手去握黑影的手,却连指尖都无法移动。那黑影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轻飘飘地随风而来。只差一步,只要孟非尘再向前一步,他就触到了爹爹!
但孟非尘却在此时停住了。
人停,剑出鞘!电光一闪,黑影化作了漫天碎片,灰烬般飘落。哭声愈加惨烈,仿佛千百竹魂一齐为父亲的魂魄哀泣。刹那间叶停觉得自己变轻了,如魂魄般在空中漂浮着,默默俯视。他看见孟非尘的后背骤然绷紧,他的剑虽还在鞘中,却散发出一股杀气,竹叶纷纷坠落。这些竹叶落地时居然发出了铮铮响声——如暗器落地时,金铁碰撞的响声!
孟非尘的剑一点一点从鞘中拔出,映着漫天的绿,剑仿佛也是惨碧的,慑人的碧!剑每多拔出一点,就仿佛吸收了天地间的绿,绿意凝结成了翠,毁天灭地的翠!
叶停的瞳孔骤然放大:这样的剑势,他曾经见过一次,那一次,和他相依为命十二年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他。
剑尖离鞘,势冲天!叶停觉得自己淹没在剑光中,而身边一切,更是只有覆灭!天塌——竹枝一起砸下,爆裂,数不清的细如牛毛的钢针激射而出,笼罩了方圆十丈;地陷——原先站立的地方轰然塌陷,露出了数百雪亮的钢刃!只有那炫目的剑,在天地间肆意飞舞!
叶停感觉自己也幻化成了剑的一部分,再也承受不住炽烈的剑气,他微笑着在剑光中闭上了眼,他终于领略到:何者为剑!
作者:
邹彦杉
时间:
2019-3-27 20:35
第三章
一梦南柯
师父道:不为外物所羁,是小成;不为心魔所扰,才是大成。
“师父,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一个软嫩嫩的童音带着焦虑。
“这人是谁?”一个沉厚的声音严肃地问着。
“我新收的弟子,叶停。”孟非尘一贯和煦的声音里带了些许倦意。
“他长得好漂亮,让他当我师弟好不好?”先前的童音插话。
“怀儿,他比你足足大三岁,你应该叫他师兄!”孟非尘带着笑意。
“不要!”孩子似乎生气了,“大师兄说过,武林门派中都是先入门者为长的,为什么我不能当师兄?”
“你二师兄也比你入门入得晚,那你也要喊他师弟吗?”
童音窃笑:“好呀、好呀,嘻嘻,三师弟,三师弟你怎么不理我?”
“不过当了师兄之后,你就要每天早起,负责挑水、劈柴、打扫院子……”孟非尘不疾不徐缓缓道来。
“嗯,师父,那我……我还是当师弟好了!”软软的童音里充满了沮丧。
昏迷的叶停就是这样被吵醒的。他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张很柔软的床上,空气中混合着一股极淡的药香,恍惚间竟似回到了往日的家。他不想睁眼,听着听着竟有些痴了,往日和父亲撒娇的场景又依稀浮现眼前。
“你还不睁眼吗?”一个幽婉的声音打断了他,他心下一阵空茫,才恍然醒悟自己的处境,又等了片刻,才装作刚刚醒来一般,缓缓睁开了眼。但他刻意装出的蒙眬,却在看到床前之人的刹那褪个干净。他从未见过有人的眼睛竟能如此清冷,仿佛传说中雪山巅峰的深潭,纤毫毕露地照出自己的一切心思。
“停儿你醒了?来,这就是你的大师兄,凤轻翎。”孟非尘含笑地走过来,轻轻拍了下那人的肩。
原来这就是布阵之人!叶停愣愣盯着凤轻翎:他相貌极为秀丽。仅仅穿了件素绢白衫,却有着超凡脱俗的仙人之姿。看着凤轻翎,他竟只呆呆想到,至少日后不会再有人笑话自己男生女相了。
凤轻翎嘴角微弯,摆出个冰雪般的笑容,淡淡应了声:“师弟安好。”叶停摒却杂念,乖巧地点下头,恭恭敬敬地应道:“大师兄好!”凤轻翎淡然道:“你承受不住师父施展轻功飞跃时气流激荡而产生的冲击,所以才会昏迷,醒了就没事了。”
“君无戈!”铿锵有力的声音突然响起。叶停立刻认出这是先前那个严肃的声音。抬眼望去,才发现凤轻翎的身侧还站着一人,国字脸,灰布衣,脸上棱角分明。平心而论,若非站在凤轻翎的身边,这人也必是个引人瞩目的英朗男子,但在凤轻翎璀璨的风采下,他差点就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他慌忙对着君无戈甜甜一笑:“叶停见过二师兄。”
“我叫岳怀,今年九岁。”一张圆圆的小脸从孟非尘身后钻了出来,黑亮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叶停,又是好奇又是热情。
孟非尘笑道:“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停儿凡事不要见外,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师兄他们。你和怀儿年岁相近,平常也有个玩伴了。”
叶停忍了忍,还是开口问道:“徒儿在竹阵中似乎看见了爹爹……”孟非尘轻叹一声,默然无语。
“你看到的只是幻象。”凤轻翎唇边的微笑似讥似讽,悠然道,“师父不通破阵之法,想来又是沿着直线闭眼闯阵。如是,你们走过来的路上,就应该遇上了三处埋伏。第一处是以兽骨雕成的骷髅,中空,内藏百支钢针,稍受震动即由机簧射出,虽高手亦难逃。骷髅外表和地面上都洒了不少迷香,人吸入之后便会产生幻象。迷香色呈淡绿,几乎做到了无味,师父的嗅觉远不如眼力、耳力,至少在浓重的草木之气下,应该是觉察不出的。我倒是有些好奇,您是如何躲过的?”
孟非尘望着叶停,微笑道:“是停儿告诉我的。”
叶停奇道:“我?您不是早点了我的穴道,我一动也不能动呀?”
孟非尘道:“你伏在我的背上,忽然间心跳加快许多。有了警惕,运功护身,为师也就觉察到了迷香。如此一来非但不会为之所惑,反而能按着迷香之气断定挡路之物的准确位置,以风旋劲气将其荡开。”
凤轻翎仔细听着,剔透的眉挑了挑:“师父既没有中迷香,自然也不会为我的摄音竹箫所迷。”叶停问道:“摄音竹箫?”
凤轻翎道:“所谓摄音竹箫,就是在竹枝上刻上空穴,当有风吹过之时,就会发出类似哭泣的声音。”叶停又问:“那当时所见的父亲身影呢?”
“一个稻草人而已。我所不解的是,既然师弟中了迷药,此时师父自不能以师弟的心跳为准,您又是如何发现第二道机关的?”凤轻翎清冷的目光中难得混入了一丝好奇。
孟非尘的神色忽然冷峻起来:“你在稻草人里面藏了什么?”
作者:
纹韩
时间:
2019-3-27 20:36
凤轻翎咬了咬下唇,轻声道:“百只毒蜂!”
孟非尘冷然道:“我素来认为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你喜欢研习五行机关、医术毒药,我也从不曾干涉过。如今你却豢养起这些毒物来!你可曾想过,一旦毒蜂流出山庄,那些寻常百姓又该如何抵挡?”
凤轻翎垂下了眼,冷笑一声:“我既然敢养,自然就有收服它们的把握。况且,就算被一两只毒蜂蛰了,也不会致……”
孟非尘厉声道:“不能致命,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就是理所当然的吗?授你医理、给你治病的黄老先生,每次都专门给你留条新鲜鲫鱼的李家婶子,一个个你认识的、不认识的村民,你就忍心让他们喂了你养的毒蜂?”孟非尘顿了顿,语速渐缓,字字都仿佛含着绝大的压迫,“这些蜂已尽数被我毁去,日后山庄里,决不允许有人豢养毒虫、毒蛊!还有,翎儿你若是再次伤及无辜,为师决不留情,你听清了?”
房间里瞬时寂静如死,叶停从未想过随和的孟非尘也会变得如此凌厉。即便是当日取父亲性命时,他的眼,他的声音,也是温润而悲悯的。
在静默中,凤轻翎的白衣微微颤动着,不知怎么,叶停就想到了故园里,西风尽头颤动的白梅。
凤轻翎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凝结的空气:“我明白了,原来是毒蜂翅膀扇动的声音提醒了师父。”
孟非尘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不错。虽然竹林的沙沙声与竹啸声几乎掩去了毒蜂振翅之声,但是能令这孩子激动到落下泪来的,必然是极大的震撼,为师便也有所警觉。”
凤轻翎轻叹道:“师父闭着眼睛也能将百余只毒蜂一只不落地轻易毁去,师父的剑术想必又精进了!不过我还在此处方圆十丈的地上埋下了炸药,相信丝毫不露痕迹,师父又是如何通过的?”
孟非尘微笑道:“为师深知你最善洞察弱点,当为师全力一击并且成功时,那一瞬间必定是精神最为松懈、最易失手之时。为师想你必会就此设下埋伏,但为师不能确定玄机究竟藏于何处,只好在每次埋伏之后、举步之前,带起沙尘击于竹枝、地面,以回声判定虚实。”凤轻翎微微颔首:“可即使您知道地上有玄虚,这条路也是不得不走!这第三关……”
“这第三处机关,你不但在地上埋下炸药,更在大片竹枝里换上劲弩、钢刃,却只用数道引线引发一切,可谓大巧若拙,不似前面的花样百出,却着实让一个盲人无法防范。我也不免落入了你的计算。”
凤轻翎若有憾焉:“可是您在踏上去的瞬间还是有了感应。”孟非尘淡淡笑道:“脚踏上了引线才发觉,已算失手。我暂以内力压制引线,使机关不致立刻发动,随后以剑气探察,发现周围竹枝皆是劲弩、钢刃,机关笼罩范围至少方圆五丈,而我至多只能在一步之内凌空控制引线。然此处离竹林出口已不足半里,权衡之下,为师只好由竹阵上方跃过。”凤轻翎迟疑道:“可是一”
孟非尘微笑道:“以为师的身法速度,若只有半里,大概世上还没有能伤我的弓箭!”
两人一问一答大半天,叶停开始还能插上一两句嘴,到了后来几乎听呆了,而君无戈和岳怀却仿佛对这样的对答司空见惯,君无戈脸上若有所思,而岳怀却似昏昏欲睡。
孟非尘看了眼四个徒儿,顿了顿,接道:“为师这次闯阵的经过便是如此。翎儿,你有何心得?”凤轻翎悠然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师父日夜精进,想来弟子功不可没!”
孟非尘豁然笑道:“文武杂艺原都是要日夕用功才有所成。戈儿,你呢?”
君无戈沉吟一下,才道:“处变不能惊,临敌之际机变至为关键。”
孟非尘点点头:“你性情执拗、为人方正,剑法重气势而稍嫌呆板,日后要在‘机变’两字上多下工夫!如果有兴致,不妨进翎儿的竹阵里走走。停儿,你是跟为师一并走过来的,也讲讲体会?”
叶停早已打定了主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气,羞涩道:“我、我一进竹林就觉得头晕,后来中了迷香,脑子乱作一团,什么也不知道。刚刚听了师父和大师兄的话,才明白了些,师父武功之高、师兄设计之巧,真是叹为观止……”他才说到这儿,就觉凤轻翎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后面的恭维,顿时接不下去了。
孟非尘倒是习惯了,温言道:“武功都是练出来的,慢慢来不要心急。怀儿别做鬼脸了,轮到你了!”
“啊?这么快?”岳怀吐下舌头,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师父常说魔由心生,要是心里什么都不想,那过阵也不用闭眼睛,不就什么危险都没有了?”一语既出举座默然,说话的人却浑然不觉,自顾自拉住孟非尘的手,撒娇道,“师父,我说得对不对呀?”
叶停发现凤轻翎的眼光柔和下来,脸上真正泛出了笑意:“怀儿说的,怎么能不对?只不过这般心无挂碍、四大皆空,日后我该叫你小师弟呢,还是大法师?”
“臭师兄,师父,大师兄欺负怀儿!”
孟非尘也笑:“不为外物所羁,是小成;不为心魔所扰,才是大成。但望怀儿你能在涉世之后,还能保有这颗空明之心!好了翎儿,你私养毒物,姑念初犯,罚你抄写十遍《道德经》。另外虽然半里之内,弓弩于我无用,但总是违背了事先和你的约定,就算为师输在了你的第三道机关下。嗯,下一个月,我来负责煮饭好了。”
“不要!”岳怀一下子跳得老高,大声抗议。
凤轻翎闲闲扫他一眼,笑吟吟道:“谨遵师父之命!”
岳怀眼巴巴地望着君无戈,可怜兮兮道:“二师兄——”
君无戈脸上刚硬的线条在看向岳怀的时候,也稍微柔和些,声音却还是冷冰冰的:“师父做出来的饭菜至少无毒。”
孟非尘指着岳怀着恼道:“想当年为师为了填饱你这个无底洞,顿顿煮饭累个半死。那时你怎么不说不要?”
岳怀委屈道:“全无选择、毫无比较,再难吃的东西也只好勉强下咽。但人家现在吃惯了大师兄做的饭菜,还怎么吃您做的东西呀?再说——”他看了眼君无戈,嗫嚅道,“大师兄做饭就算有毒,也只有两份里面有……”
“岳怀!”三声怒吼同时响起,倒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叶停,惊得个目瞪口呆。
一阵打闹,孟非尘忽然抬袖掩口轻咳了两声,放下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折了下袖口,叶停却分明在他唇边发现了一丝极淡的血丝。
他看得到,别的人,自然也不曾错过。君无戈眼中闪过一抹别样的光彩,而凤轻翎的脸则白了白,不假思索地抬手便去扣孟非尘的腕脉!
孟非尘微一沉肘,避过凤轻翎的手,淡然一笑:“内劲使得厉害,呛了口逆血而已,翎儿不必担心。”
岳怀扑了上去,硬展开了孟非尘的衣袖,却见一片触目惊心的暗褐色,绝非一点血沫而已!岳怀的泪水立时夺眶而出,跟着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口,众人只听得细细的呜咽声不住传出。
凤轻翎的手顿在了半空,莹白如玉,分外触目。他的脸色忽青忽白,片刻才冷冷道:“原来师父只是呛了口逆血而已,徒儿还以为您怕我暗中下手害您呢!”他缓缓地收回了那只手,眼中罩上了淡淡的惆怅。
孟非尘尴尬地笑了下,轻拍着岳怀的背,对凤轻翎柔声道:“怎么会——”哪知句子才说了一半,他又是一阵呛咳,袖上的血渍更扩大了一圈。他的眼光忽然变得暗淡,眼角细细的纹路,两鬓微白的发丝,让他整个人仿佛老了数岁。
“师父,您怎么了?”叶停焦急的呼唤适时响起,情真意切,却可惜没有人应和而显得空洞单薄。
等了片刻,孟非尘才缓缓开口:“停儿才醒转,我也有些倦了,大家各自回去歇息好了,明日再跟停儿宣读门规,让他正式拜师。”一边说,他一边放开岳怀,站起身,一个人慢慢地向外走去,蓝色的背影逆着光,叶停忽然觉得心中升起了难言的萧索。
作者:
蔺雪晴
时间:
2019-3-27 20:37
第二个出门的是凤轻翎,他对着叶停淡淡说了声:“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药在桌上,等下记得服了。”不等叶停道谢,便缓缓走出了那道门。望着雪白的衣袂在风中飘飞远去,叶停的喉咙里仿佛堵住了什么。
君无戈和岳怀是一同出门的,出门时岳怀泪眼盈盈,喃喃抱怨着:“师父这么聪明,为什么却总不懂得照顾自己呢?”
作者:
方曼蔓
时间:
2019-3-27 20:37
第三章 一次暗算
师父道:武者为术,侠者方为神。
更已深。
月影疏漏,花木婆娑。
一点昏黄的灯影从孟非尘的窗纸里透出,别是一番凄清。
虽然点着灯,孟非尘却早已睡下。在他枕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摆着一块方帕,一柄剑。方帕已染了红渍,剑藏在鞘中,老旧的黑鲨皮鞘,透着股沧桑。
夜风吹过,灯影明灭。窗棂一开一合间,孟非尘的床前已多出了一条黑色人影。
那人静静地望着孟非尘,见他的眉紧紧蹙着,鬓角被汗水黏成一缕一缕,双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轻浅而急促。那人的眉不易觉察地皱了皱,深黑的眼眸中闪着复杂的光芒,看到剑和那方染血的手帕,一声轻叹已然出口。他突然警觉,猛地后退了半步,手握住了胁下的剑。
孟非尘却依然昏睡着,仿佛连日的奔波劳累已将他的精力和警觉完全湮灭。那人等了片刻,见孟非尘毫无动静,脸上非但没有欣喜之色,反而充满了焦虑,甚至染上了薄薄的恐惧。
为什么纵横天下,却唯独不懂照顾自己?
为什么明知身为子女者不能放弃杀父之仇,还要将他收归门下?
那人又走回孟非尘的床前,死死地盯着他不安稳的睡颜。剑一寸一寸从胁下抽出,剑光森冷,握剑的手却微微颤抖,抖动得甚至让剑刃碰上了剑鞘。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孟非尘的眉动了动,似乎被剑气惊动,又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梦魇。那人握着剑,全神戒备着,利刃前端甚至吐出了寸许长短的蒙蒙光华。
床上的人,却在一动之后,再无反应。他的剑,终于向着孟非尘刺下,极缓,却无停顿!
剑离咽喉一尺,孟非尘仿佛被剑气压迫,忽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血再次从口中溢出,可是他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剑离咽喉半尺,睡梦中孟非尘呛咳得更厉害了。忽然间那人剑上的光华全散了,仿佛恢复成了一块凡铁,而孟非尘的呼吸也似乎顺畅了许多。但剑刃却依旧缓缓地落下,同时那人的眼也闭上了,他的唇轻轻嚅动着,吐出极低的声音:“别了,师父,如有来生,但望徒儿还能拜在您的门下!”
那人的剑忽然全力刺下,却在刺入瞬间剑脊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剑锋一偏全然没入了床板,而他背心的穴道微微一麻,顿时失了平衡,整个人收势不住,四肢平摊,青蛙般扑到了床上!
“原来你这么喜欢做为师的徒弟呀,戈儿。”温和的声音从他的脑后传来,那人翻身坐起,正对上孟非尘一双带笑的眼。
挑亮了灯芯,火光映得分明,黑衣刺客正是寡言少语的君无戈。
“你知道我在!”平淡的叙述中不含一丝感情。
“呃,你又叹气又撞剑又杀气逼人的,为师只是睡了,又不是死了。”被行刺的孟非尘,脸上反而带着些许心虚。
“你也没受内伤!”君无戈面无表情,继续陈述。
“谁说的?”孟非尘退了一步,灯下光线蒙眬,掠过岁月的刻痕,更显得面白唇红,俨然也是个翩翩佳公子。他振振有辞:“连日来为师内力消耗甚剧,白日不是才咳出了一点逆血?”
“一点?”君无戈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半阶。
“我当时就说过不很碍事的!”孟非尘又退了一步,讪讪地接道,“只不过这次下山时,为师碰见一个很高明的戏班子,结交攀谈之下,才得知戏曲中道具奥妙无穷,有一种红色染料扮人血很是逼真,我看着稀奇,就讨了一点,白天的时候,不小心弄洒在袖子上……”
君无戈视线投向床头的手帕,面色阴沉:“这个也是不小心染上颜料的?”
“当然不是!”孟非尘伸出左手无名指,但见上面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小伤口,“我临睡前说擦擦剑,结果不小心划了个口子,疼得我连觉都睡不好!,’
“孟、非、尘!”君无戈一字一顿,嵌入床中的剑瞬时已回到了他的掌中,剑上的光芒赫然已涨到了三寸长短!
“等等!”孟非尘应声跨前一步,凌空虚抓,剑已在手。剑一握,他的神情立刻就变得肃然:“每年我准许每个弟子有一明一暗两次复仇的机会,方才你的暗袭已经失败,现在你可确定要明着和我比剑?”
君无戈冷冷地望着他,忽然还剑入鞘,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余音远远地飘进了孟非尘的耳朵:“等下弟子会告诉大师兄和小师弟,师父确实只受了一点小伤、现下平安无恙的好消息!”
“当——”孟非尘的剑掉在地上。颓然望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喃喃道:“你们都埋怨我不会照顾自己,可为什么当我开始保护自己不再提心吊胆过日子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会摆脸色?”
次日,叶停起了个太早,洗漱完毕,听听院中还是静悄悄的,忍不住推门而出,一出门他不禁愣了愣:青山寂寂,白云悠悠,青山白云间散落着五六间石瓦房,哪有什么山庄的影子?
“难道昨夜睡梦中,我已被人救了出去?”他揉揉眼睛。嘀咕着。
“这的确是我们的家。”身后忽然响起了孟非尘的声音,叶停一回头,却见他的“师父”正指着稍大一些的那间瓦房,对他苦笑。
叶停仔细看去,才发现那间瓦房挂了块匾额,上书“玉帛山庄”四个大字!同式样的匾额在山下的镇子上,他至少见过四五块,除了上面所书的字样有别,这块也和其他那些相同,边框带着裂痕,字上的金漆也开始剥落。
叶停呆呆地问道:“江湖传言,玉帛山庄金碧辉煌……”
“金灿灿的阳光,碧油油的青山,两相映照说是辉煌也不为过!”
“气象森严……”
“这几处房间是按着你大师兄十一岁那年,挑出来的风水宝地盖的,据他所言气象的确不凡。”
“美轮美奂……”
“此地山色俊秀,清雅空灵,处身山中,如走进了一幅水墨山水,自然当得一个‘美’字!”
“而剑法通神,俊雅如仙的天下第一剑客就隐居在那里。”
“咳,那说的就是为师我了,惭愧、惭愧!”
作者:
郁淑华
时间:
2019-3-27 20:38
叶停怪异地盯着孟非尘,情不自禁想道:您是该惭愧一下了。
“您是该惭愧一下了。”他忽然听见自己的想法化成了声音,骇然一回头,正见凤轻翎推门而出,白衣胜雪,超凡脱俗,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下,才真个是清雅如仙!
“您的伤。不碍事了?”凤轻翎柔婉的声音说不出的好听,一双明眸清冷冷望着孟非尘。
叶停猛然回神,一边暗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先行关问,一边摆出关切的神情跟道:“师父为了徒儿受累,真让徒儿惭愧!”
“咳咳咳!”孟非尘神色尴尬,抬袖遮了脸,一阵干咳。
叶停慌忙从怀中取出一帕方巾递了过去,声音微颤,担心道:“师父您又咳血了?”
“没有,没有,为师早已无事了。”孟非尘赶忙放下袖子。
凤轻翎站在一旁,似笑非笑:“我还不知道师父喜欢听戏,想来唱戏的姑娘一定是个绝色佳人。”
“一般而已。今日是停儿拜师的大日子,一切可都准备好了?”孟非尘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求饶。
“又不似唱戏还要摆香案、设烛台,有什么当准备的,怎么以前没听师父提起过?”凤轻翎刻意咬重了“唱戏”两个字,听得孟非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叶停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最后觉得还是呆站在一旁微笑比较恰当。
“戈儿还有怀儿呢?”孟非尘再次转移话题。“在您身后。”凤轻翎笑答。
孟非尘猛一回头,正见一大一小两张面孔,一般的面无表情、眼神森冷。“咳——”孟非尘刚咳了半声,连忙在叶停关切的注视下收了回去,正色道,“既然大家都来了,我们就先到正厅去,让停儿正式入门好了。”
“正厅?”叶停忍不住问道。孟非尘指了指挂着匾额的那间瓦房:“就是这里。”一边说。一边当先走了进去。
叶停上下打量这间“正厅”,大概有自己房间的两个大,正中供着一口黑鞘古剑,除此之外空荡荡的,再无一物。
孟非尘望着那柄剑,肃声道:“此剑名曰‘截江’,为三百年前铸剑大师风冶子一生心血所铸!这柄剑自出世以来,已跟过十一个主人,十一人皆是慷慨豪侠之英雄。人常说,剑客身死之后,会附魂魄于爱剑之上,不论真假,这柄剑已无愧一个‘侠’字。停儿,你且跪下!”
叶停无由地感受到一股肃穆之气,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剑前。
孟非尘接道:“武者为术,侠者方为神。停儿你今日拜师,拜的是一个‘侠’字,我只是代这个‘侠’字授你剑术。毋庸讳言,你和你这几位师兄弟的先人,都死于我的剑下,你们杀我是替亲人雪仇,天经地义,不必为什么师徒名分所困。”他望着叶停顿了顿,“既是以‘侠’字立门,门规也当以‘侠’字为凭。翎儿,你且对停儿讲来。”
凤轻翎上前一步,凝声道:“一戒滥杀,二戒淫乱,三戒偷抢,四戒同门相争。违戒者轻则废去武功,重则杀之!”
孟非尘沉声道:“停儿你听清了吗?”叶停肃然道:“徒儿明白了。”
孟非尘点头,望着“截江”古剑,轻叹道:“你对剑磕三个头,就算礼成,此后是真真正正的玉帛山庄的弟子了!”叶停依言叩首,三响之后,被孟非尘双手扶起。
礼既成,气氛立刻轻松了下来,孟非尘笑道:“大规矩说完了,还剩下几个小规矩,翎儿你也一并给停儿讲讲吧。”
凤轻翎微笑道:“第一个规矩,自然就是‘报仇’的规矩。想来师父早跟你提过,每年两次机会,一明一暗,违者废去武功、逐出师门。我要提醒你的就是,暗袭机会难得,一定要选准了!而明攻就简单多了,你可以随时提出要求,而师父将在三日之内,安排一个时间和你比斗。”
叶停问道:“那比斗之中,可否使用暗器?”凤轻翎笑答:“毒药暗器,百无禁忌。第二个规矩,大概对叶师弟比较实用。”
叶停好奇道:“是什么?”
凤轻翎瞥了眼孟非尘:“师父严令,不许他的弟子未经允许与他的女儿有超乎友谊的来往,而这位师妹现年芳龄十岁,暂赴峨眉学艺。违令者需任由我们师父处置。”
“啊?十岁?”叶停愣了愣,忍笑点头。
凤轻翎板起了脸:“第三条和第四条规矩,是我订的。第三条规矩,咱们山庄里面无论哪个挣了银钱、要用银子,都要到我这里来说一声,违令者酌情罚以劳力。第四条规矩,咱们山庄里没有下人,以前煮饭、打扫庭院归我干,挑水劈柴生火由师父和二师弟轮着干,怀儿管着洗碗。但师父常常出门,二师弟的责任就未免重了些,日后你就负责挑水好了。有怠工者,罚以五倍劳力!”
叶停看看自己白皙的双手,又望望院子里两口水缸,不得已点了点头。叹道:“明白了!”
凤轻翎展颜一笑,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根银针,递给了叶停,叮嘱道:“虽然明令禁止同门相争,但为了避免误伤,凡事还是自己小心些的好。这根银针是我特制的,大凡毒物都能查出,你就带在身边吧。”
孟非尘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言道:“翎儿你莫看停儿年纪小,说到下毒的本事,不一定就比你差,日后你们两大‘毒道高手’多多切磋。”
叶停汗颜道:“师父太过夸奖了,停儿哪能跟大师兄相提并论呢?”他向凤轻翎道了声谢,接过收好。
孟非尘看了看天色,笑道:“这师你就算拜过了,从此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开口问就是。今天收拾收拾,打明天起,就正式开始练功吧。”
回到房间之后不久,叶停就迎来了自己在玉帛山庄内的第一个访客——他的小师弟岳怀,那张胖嘟嘟的小脸上,带着一本正经的严肃。叶停笑着招呼:“师弟好,可是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岳怀摇摇头,正色道:“叶师兄,我知道你心里面也恨师父,不过师父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叶停挑了挑眉,轻叹道:“原来我是恨师父的,不过一路同行,才知师父的胸襟气度。我爹爹,他的确不是好人。我只希望能够跟着师父好好学得一身本领,日后也好替爹爹赎罪。”
岳怀听着就笑了,露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一把抱住了叶停,喜道:“我就知道叶师兄最好!不像大师兄、二师兄他们,明明对师父佩服得紧,却怎么也不肯放弃报仇!”
作者:
跑禧
时间:
2019-3-27 20:39
叶停眼光转了下,亲切问道:“小师弟入门多久了?”
岳怀眨眨眼,神秘地笑道;“你别看我小,我可比二师兄还早入门呢!我三岁的时候,就被师父带着,现在九岁,你说我入门几年?”
“六年!”叶停也笑,“那你的先人也和师父有仇吗?”
岳怀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忽然飘进了浅浅的愁:“师父说,我爹爹杀了很多好人,所以,他就杀了我爹爹。”
叶停道:“但师弟一定早已堪破仇恨了。”
岳怀悠然道:“师父常说,人之初,性本善。坏人并不可恨,可恨的是逼他们成为坏人的环境。杀了坏人,等于救了他们,使他们早日轮回,重新为人。”
叶停默然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尖锐的恨,却开口道:“师父说得对!怎么大师兄比你入门还早,但还是怨恨师父吗?”
岳怀叹了口气:“大师兄和我们不一样。”
叶停好奇道:“哪里不一样?”
岳怀犹豫了一下,才道:“大师兄犯过门规,被师父震断了经脉,今生再不能习武。不过他虽然口中说得凶,其实心里也不一定怎么恨师父。”
那样一个人,孟非尘当真下得了手?难道是因为他看出了凤轻翎的才智,才故意废了他的经脉?叶停心颤了颤,忽然发觉自己并不真的了解孟非尘。
“要我说,还是二师兄比较固执!”岳怀丝毫没有觉察到叶停的心思,兴致勃勃地继续披露自己所知道的秘密,“昨日夜里,他还去刺杀师父来着。嘿嘿,你还不知道吧,师父昨天是装病来着,专让二师兄扑了个空。今年才过了几个月,哈,他就把暗杀的机会给用了,接下来师父就安心多了……”
叶停的脸色微微变了,心底蓦地涌上了一股恐慌:他知道自己绝对会为父亲报仇,他更知道孟非尘早看穿了他的心思。但恨归恨,一路上他从未怀疑过孟非尘的君子风范,人皆言君子可欺之以方,所以他也一直认为他早晚可以替父报仇,但孟非尘当真如他所见那般正直侠义、毫无污点?若他其实并非君子,莫说报仇,他自己在这玉帛山庄中,又可是真的安全?
作者:
阖兆
时间:
2019-3-27 20:40
居然没人看!!!
作者:
方曼蔓
时间:
2019-3-27 20:41
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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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27 20:30 上传
作者
看了这么多不知道是谁的什么小说
作者:
兼丹
时间:
2019-3-27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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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池楚洁
时间:
2019-3-27 20:42
第五章 一张请贴
师父道: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先站在对方处境想一想。
虽然早有定议,凤轻翎还是忍不住在第三天自动接过了炒勺。用他的话说,生而为人,则不能食猪食。平心而论,叶停并不觉得孟非尘做的饭菜难吃,相反,咸淡适宜,虽然谈不上什么特别美味,但家常便饭,倒也香甜。但除了他和孟非尘自己,连那个如花岗岩一般的君无戈,拿起饭碗,都是一脸难以下咽的苦相。
此时白衣如雪的凤轻翎左手执锅,右手拿铲,上下翻飞,烈烈火焰间发出“哧哧”的爆油声,香气飘出了老远,诱得叶停放下了水瓢,不由自主地直往锅里探头——青椒土豆萝卜丝!明明和昨天孟非尘炒的菜色一般无二,却只是闻着就觉得口水不住地往外冒。
“把那边的两个盘子洗了,地上的菜叶收收,别在那傻站着。”
“啊?”叶停回过神,左右看了眼再没其他人,才确定他是在吩咐自己。摸摸鼻子,叶停苦笑着开始干活,才知道为什么偌大山庄,只有自己会被菜香吸引过来。他一边刷盘子,一边偷眼看着凤轻翎,只见他目不斜视,挥动炒勺的动作说不出的娴熟好看。即使在这油烟缭绕的厨房里,也带着难言的曼妙优雅。
等叶停把厨房收拾得差不多时,凤轻翎的菜刚好出锅。叶停自动接过菜往外端,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淡淡的“谢了”,回头正见凤轻翎唇角弯出了个漂亮弧度。
饭菜端上了桌,五个人言笑晏晏,先后走了进来。这两天叶停也混熟了,知道玉帛山庄里是谁先来谁落座,并不讲究什么礼仪。他看见凤轻翎已经坐在了最里面,也不客气地跟着坐在旁边。刚坐下,就见其余三人从门口进来,个个皆以怪异的眼光看着他,只有身旁的凤轻翎轻然一笑,笑容格外真挚。
他心一动,却见孟非尘取出一枚银针,在面前的椅子上、桌子上,以及饭碗、碟子、筷子上插了个遍,随后又把针对着光仔细看了看,这才坐下。而君无戈和岳怀,则各自重复了一遍孟非尘的动作。
岳怀看着叶停发呆的样子,悯然道:“太师兄喜欢研究药物。常常会不小心把实验的药品洒在大家常常碰触的地方,或者饭菜里面。所以只要大师兄下厨,一般我们都比较谨慎。”
在岳怀解说的时候,孟非尘把碰过桌椅的银针又插入饭菜,接道:“就像你用过的清心咒、芙蓉醉,你大师兄的很多药物,也是配合使用的。所以在试过桌椅碗筷之后,还要看看银针和食物混合后,有没有什么特别变化。”
叶停后知后觉地取出凤轻翎交给他的银针,沾了下椅子,却见针头泛起了浅浅的绿色,他面色微变,小心翼翼地站起,赔笑道:“对不住,我回去换件衣服就来。”
凤轻翎微笑道:“不必了。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也只是有些发麻而已,不过我也不知道灵不灵。等下还得师弟告诉我你的感觉才好。”
孟非尘瞪了眼凤轻翎,温言对叶停道:“别理翎儿,趁着毒粉还没有沾上皮肤,赶快回去换件衣服吧。”
叶停暗一咬牙,却坐回了原位,笑道:“师父不必担心,大师兄不是都说没事了吗?药配出来了,要是不试验,怎么知道效果?大师兄,日后您一定要好好指点停儿!”
大家边吃边聊,边偷看叶停的脸色,除了叶停自己,众人倒是吃得香甜满足,又情致盎然。
可惜,这顿完美的午餐却只进行了一半。就在叶停感觉到腰腿开始麻痹的时候,一阵凄厉的号角声远远传来。
号角声一起,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孟非尘放下筷子,叶停看到他的眼里浮现出久别的倦怠。正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凤轻翎却递给他一枚药丸,轻声道:“解药,服了吧。”
与此同时,君无戈站起身,照旧面无表情:“我和大师兄出去看看。”
孟非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温言道:“人家既然按着规矩吹响号角、登门求见,你们也要客气些,须知武林中为人处世,最忌讳的就是骄傲!”
凤轻翎微笑道:“我和二师弟是失礼的人吗?您放心好了。”
孟非尘看着他带上纱罩斗笠,追上君无戈,一并没入了竹阵,悄声嘀咕:“放心才怪!”
一旁叶停服了解药,麻痹的感觉立时消除。他好奇地问道:“师父,这号角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非尘望着远远那片竹林叹道:“我在这里住下来之后,老有一些无聊的人过来骚扰。后来你大师兄布置了竹阵,清净是清净许多,但确实有事来访的人,也被挡住了。所以就在竹阵门口放了一个号角,并传言江湖,在山庄门口吹响号角者,可人庄门,但来人却需任由山庄处置,杀剐无怨!”
叶停微笑:“这样就不会有人随便吹号角了,但真正有事的人吹了号角,师父也不会为难他们。”
“不错。”孟非尘也笑,“这是你大师兄的主意,不过这些年来也没有什么人来吹过号角。为师自己都快把这件事忘了,看来今次来访的,确是有心人。”
岳怀撅起了小嘴,冷冷道:“甘愿一死而找上门来的,想必是个大麻烦!师父您才回来几天根本还没歇过来呢!”
孟非尘沉下脸,肃声道:“别人甘愿一死而上山,在你的眼里,就是一个麻烦吗?怀儿,要是换你在他的处境,听山庄里面的人这么说,你会怎么想?”岳怀咬着嘴唇低下头。
孟非尘缓下口气,接道:“你年纪最小,却不可以拿这个当借口任性。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先把自己放在对方的位子上想一想,人都是一样的,谁也没什么特殊的!”
岳怀不甚情愿地答应了一声,叶停却听得心跳了跳:是不是因为他总能够站在他人的处境去想,因此他才能够窥破他人的弱点,剑法才能独步天下?
作者:
崔祥
时间:
2019-3-27 20:43
凤轻翎和君无戈回来得很快,脸上也没什么看见“麻烦”的神情。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名道长——灰色道袍,七星宝剑。叶停认得分明,正是号称天下第二派的武当弟子的制式。
他认得,孟非尘自然更认得。他迎出门外,拱手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知道长如何称呼?怀因道长可还安好?”
那道长震惊的目光,从瓦房回到了孟非尘的脸上,恢复了镇定,双掌合十回礼道:“小道静缘。孟大侠安好!先师已于数日前羽化,将于五月初五发丧,届时静阳师兄将遵尊师遗命,接任掌门,特命小道给孟大侠送请柬过来。”
“你说什么?”明明还隔着七八步,孟非尘不知怎么一伸手就抓住了静缘的手腕,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怀因道长仙去了?怎么可能?”
静缘的眉皱了一皱,微一缩手,眼眶也微微发红:“先师染了急病,没过三天就去了。临去时还深憾不能和孟大侠道别……”
孟非尘放开了静缘的手,眼眶已微微发红,长叹道:“长者不再,故人渐稀!届时我定当为怀因道长送行,并拜见静阳道兄。道长如不嫌弃,还请人内稍歇?”
坐定之后,静缘从怀中取出请柬和信笺,双手递上。孟非尘打开,略一浏览,面色就又是一变!他随手把信反扣在桌上,对静缘黯然道:“道长来意,我已明了。不过世事扑朔迷离,真假往往难于分辨,道长能致信于我,我很是感激。于公于私,我定将此事查个分明。”
静缘合十一礼,肃然道:“如此多谢。小道冒昧上山,当受何等惩治?还望孟大侠示下。”
孟非尘勉强一笑:“道长言重,区区陋俗,无非挡些无事生非之人。您来下请柬,在下感激还来不及,何来惩治之言?还请道长留此一宿,明日我当携弟子,与您同往武当。”
静缘辞谢道:“信已送到,小道就先行告退了。届时在山门相候。”
送走静缘,孟非尘回到房中,却见四个徒弟都在,八道目光一道比一道严肃,齐齐聚集在他的身上。
凤轻翎当先开口:“莫非怀因道跃之死,别有蹊跷?”孟非尘深吸了口气,黯然道:“不错。”
凤轻翎面色微沉:“怀因道长是师父的挚友,武当可是要师父相助追查此事?”孟非尘停了半晌,忽然把武当的那封信摊在桌上,叹道:“你们自己看吧,此刻为师心中也乱得很。”
凤轻翎接过,扫了一眼,便冷笑一声,将信递给了君无戈。君无戈见信上写道:
“……当日先师曾与孟大使一同剿灭武林叛逆碧落神主君顾修一党,转眼五载匆匆而过。四月廿二日晨,贫道发现先师亡于卧房,却似伤于君顾修独门武功七修风雷指之下。贫道犹记当日君顾修之独子被孟大侠收归门下,如若方便,还望孟大侠偕同贵弟子上山一议,或能于查明真凶有所助益……”
君无戈一向冷硬如石的脸上也变了颜色,拿着信的手,竟微微在抖。
岳怀等不及,凑上前去,蓦地大叫一声:“二师兄一直在山上,根本不可能和这件事有关联!”站在后面的叶停骇了一跳,嗫嚅道:“碧落神主昔年号令天下,却在鼎盛之际突然销声匿迹,难道……”
君无戈忽然涩声道:“先父自命为神,侠义之士自然看不过眼。”
凤轻翎蹙眉,沉吟道:“今天已是二十八,武当这信也来得太迟了些。”
岳怀一撇嘴:“他们怀疑二师兄又怕师父,当然要先去找帮手!”
叶停心一动,眼神极快地在孟非尘面上扫过,却见他怔怔望着窗外,神色暗淡,似乎并未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凤轻翎沉默片刻,眼神却忽然变得凌厉,盯着君无戈冷冷道:“武当山距此不过三百里,若以快马或者绝顶轻功赶路,一夜时间足以往返。如果我记得不差,二十一日晚上二师弟早早歇下,清晨起身时候精神却不大好,正是一夜未眠的模样。”
岳怀愣了愣,撅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师兄常常一个人在夜里练剑,早上犯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他和武当的案子没关联就是没关联,你怎么帮着那些道士说话?”
凤轻翎轻哼道:“二师弟入门之后,五年来时时刻刻不忘复仇,这也是事实。他既然能对师父复仇,为什么就不想杀怀因道长?再说,君顾修已死,七修风雷指除了二师弟,还有谁可能会使?二师弟行凶的时机、动机,甚至武功都有了,为什么凶手不是他?”
岳怀怒道:“二师兄根本就是清白的!二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作者:
上官小谷
时间:
2019-3-27 20:43
君无戈沉默片刻,缓缓道:“大师兄现在问我的话,日后别人也会问到。现在我不能辩驳,还有你相信我,他日被各大门派质问时,我要是答不出来,凶手不是我,又是何人?”
叶停犹疑片刻,也做出义愤之色道:“再怎样也不能血口喷人,以师父的身份名望说出来的话,就算是名门正派也不能驳回吧。”
孟非尘这才回过神来,走到君无戈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停儿前半句说得不错,是就是是,非就是非,任谁也不能随意定人罪过。戈儿,为师也信得过你。翎儿所言看似不错,细想起来却全是破绽。戈儿难忘杀父之仇,也是人之常情,但五年之中,未曾犯过一次门规。当年君顾修是死在我的剑下,但戈儿就连那日想暗杀我的时候,都是百般犹疑,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杀害怀因道长?一夜往返三百里,固然可行,但赶路的人累也累得半死了,哪里还有体力,更何况是闯入守备森严的武当山,去杀武当第一高手怀因道长?当年君顾修沉浸七修风雷指三十余年,算来也不一定就能胜过怀因道长多少,戈儿天资再高,也不可能在五年之内,把此功练到能杀怀因道长的地步!”
凤轻翎点头,现出一丝微笑:“师父能这么想,还有什么不妥?没有确凿证据,情理俱欠妥当,就算武当的人不明是非,我们也不怕他们。”
孟非尘缓了口气,黯然道:“静阳道兄是怀因道长亲选的掌门弟子,以前也与我有过数面之缘。看他信上措辞,遣人报信皆不失礼数,请我和戈儿上山未必就有什么恶意。”
岳怀才明白过来,火气消了也不觉有些伤心,轻声道:“原来大师兄是故意这么说的。唉,记得小时候,怀因前辈还抱过我,想不到……”
孟非尘拍了拍岳怀的肩,叹道:“怀因道长胸襟广博,淡泊宽怀。承他不弃,与我忘年结交。多年来,我一旦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总爱去打搅他,他也从不嫌烦,每每同我秉烛畅谈,一聊就是一夜。近年来事情少了,到武当走动的次数便也少了,总以为两家离得近,见面的日子还长……”他背过了身子,片刻才沉声接道,“我心乱,为的是从此世上又少了一个知音,江湖上又少了一名可敬的长者,真凶是谁,于情于理我都要查出。戈儿,此事虽然和你无关,但以你对七修风雷指的了解,想来多少能看出一些端倪。至少可以断定伤人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七修风雷指,或者凶手的这门功夫,究竟有几成火候!”君无戈默默点了下头。
凤轻翎眼中浮动着蒙蒙眬眬的惆怅,轻声问道:“您这次只带二师弟去吗?”孟非尘想了想道:“停儿也一并去吧,他才拜师什么东西都没学到,总不好留下给你当长工。”
叶停大出意料,赶忙躬身一礼道:“谢谢师父。”
岳怀则一跳,大叫:“那我和大师兄呢?”
“留下来看家!”
作者:
辍茁
时间:
2019-3-27 20:44
第六章 一趟浑水
师父道:坐镇们大师兄果然神机妙算,正好拿为师来顶罪!
星夜兼程,次日清晨孟非尘一行已到了武当附近。眼看青山在望,孟非尘却下了马,带着两个弟子拐进一片密林。叶停接过孟非尘丢过来的行囊,见君无戈一声不吭径自离去,自己仍愣愣跟着师父走,忽见孟非尘转身道:“停儿,去把行囊里的衣衫换上。”
叶停停下脚步,看着师父没入树后,打开手中行囊却见一件质料高贵、绣工精细的浅绿衫子。叶停身子一震:这衫子正是过年时候父亲特地请人裁剪的。他虽衣食无缺,但得自父亲的礼物却寥寥无几,因此这衫子便格外珍贵。他还清楚地记得,父亲亲手替他系好衣带,格外温和地对他说:“今日过后,你就是真正的男子汉了。”想着想着,叶停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他深吸了口气,勉强抛开脑海里父亲慈和的面容,一面更衣一面揣测:此时此刻,孟非尘交给自己这件衣衫,究竟有什么意图?
“咱们玉帛山庄在武林中也是名声赫赫,在家里无所谓,但出门访客时总要穿出气度来。庄子里节余不多,所以从你家离开时,我就拣了两件像样的衣服带出来。为师用意便是如此,难道你这衫子里还藏了什么秘密?”孟非尘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停吃了一惊,才发觉自己竟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他脸一红,水灵灵的眼睛里竟隐隐有雾气凝聚:“师父对不起,先父忙于江湖事务,从小到大也只亲自给我准备过这一件衣衫而已,所以……”他转过身来,说到一半的话就突然接不下去了。
眼前那眉眼,确是自己见惯的师父,嘴角也仍旧带着亲切而温和的微笑,唯独沾满灰土的粗布蓝衫换作了纤尘不染的素缎白衣,山风吹拂,襟带飞舞,飘洒中自带庄重,便连那微白的鬓角此时也显出一种别样的孤高。叶停忽然明白凤轻翎那谪仙般的风采从何而来,心中不觉升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白色最高贵,所以天下第一剑只能穿白衣。白衣不耐脏,所以不能穿着骑马赶路。最重要的是,人靠衣冠马靠鞍,如果不是这身白衣,找为师麻烦的人大概会多十倍。”孟非尘带着比凤轻翎更温雅高贵的微笑为叶停答疑解惑。
“正式场合师父都如此穿着,习惯就好。”随着平板的声音,君无戈已自树后转了出来,衬着一身蓝衫劲装说不出的英武潇洒,若无其事地在孟非尘面前一礼,果然是司空见惯的模样。
孟非尘面色微恼:“‘人似雪中玉,剑落九天星’。想为师当年风采之胜犹在剑名之上,若非要养你们几个,怎至于连收拾脸面的银子和时间都没有?”叶停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向着已经飘远的白衫追去。
刚走近山门,叶停便见一堆人走出山门,有长有少,有道有俗,却俱是穿绸裹缎,正与白衣翩然的孟非尘相映生辉,倍显中原武林气势非凡。当先那衣饰最高贵的峨冠道人对着孟非尘合十行礼,微显红肿的双目里满是欣慰和恭敬:“静阳迎接来迟,还望孟大侠勿怪。一别数月,幸见先生风采如旧……”
一长串文绉绉的对白于焉展开,尽管场面郑重肃穆,但看着孟非尘挺拔的背影,想着他风采的来历,叶停就忍不住想笑。可就在这时,他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抬头正见一个锦衣老者冷森森地盯着自己,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叶停只觉被当头浇冰水似的难过,略垂下头避开老者视线,不料孟非尘对着老者深深一揖,和煦的声音响起:“当日和东方府主联手对敌时的情景犹在眼前,一晃竟又过了七年,贵府上下都还安好吧。”
叶停心下暗想这老者原来就是东方世家的掌门东方宗维,想起当日孟非尘对东方家“疾恶如仇,古板固执”的评语,不由心一动,重新抬起头。眼角往东方宗维脸上一扫,嘴角轻扬,天生的笑痕格外深刻起来。
东方宗维冷笑答道:“有孟大侠的天下第一剑,武林中干戈纷争尽化玉帛,何处不能平安。”他顿了下,随即盯向叶停,“但不知我等来拜祭怀因道长,有何处竟可让令高足发笑?”
锋锐的目光由两道添作十七八道,叶停赶忙低下头,心里却生出几分得意。静阳皱了下眉,身旁陇西李府二公子李醉怀却摇了摇手中折扇,轻描淡写道:“叶世兄年纪尚轻,又未曾见过怀因道长,自然难有哀戚之意。东方府主何必为难。”
静阳扫了眼叶停,轻咳一声道:“李公子所言不差,等下在先师灵前道歉也便罢了。”
孟非尘静静听他们对答,面色和煦如旧,见无人再言,才歉然接道:“小徒方才人门,不及教化,倒让诸位看了笑话。玉不琢不成器,静阳道兄虽然大量,这孩子还是不能不罚!”他说着忽而一侧身,一抬手,尚隔着三四步远的叶停不知怎样就被他抓住了手臂,轻轻一带,叶停便跪到了静阳的眼皮底下。
旁人见孟非尘动作轻巧自然,叶停暗地里却出了一身冷汗。孟非尘回身一抓来得突然,他下意识使出叶家独传的“魅影”身法躲闪,可腿上的肌肉刚一绷紧,内息就被臂上传来的暖流冲乱了方向,身法已展再难收势,落点却变成场中央,而孟非尘传来的内力恰在此时收束,他骤然失空,腿弯一软,没反应过来就跪跌下去。他又惊又怕,这一瞬已为自己先前的冲动后悔了千百次。
孟非尘不紧不慢道:“小徒既是冒犯了怀因道长,就叫他这些天穿上道服,在灵前添香火、扫厅堂,赎他失仪之罪,不知静阳道兄以为如何?”
作者:
盛新美
时间:
2019-3-27 20:45
静阳一愣,双手扶起叶停,犹疑道:“叶世兄无心之过——”
叶停借势站起,黑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少年特有的清亮嗓音里满是惭愧:“小子错了,但盼仙长给我改过的机会,在他老人家灵前尽一份心意。”东方宗维冷哼一声,却另有数人称赞叶停名门子弟,知错能改,静阳见状只得应了。
言谈间,一行人已进了武当正殿紫霄宫。奉茶之后,有道童回禀,客房已收拾妥当,请孟非尘过去歇息。孟非尘答谢,却道想先至灵堂为怀因道长添香,静阳欣然引路。才至灵堂门口,不想东方宗维突然一抖袍袖,打出一股劲气,恰挡在孟非尘与君无戈之间,同时喝道:“且慢!”
君无戈僵冷如旧,眼底却闪过一丝苦涩。叶停精神一振,先前的沮丧这才算消减了些。倒是孟非尘看似颇为诧异,一愣之下停步问道:“东方府主可觉有何不妥?”
东方宗维沉声道:“孟大侠是怀因道长生前的至交好友,理当到灵堂拜祭。不过怀因道长伤在七修风雷指之下,君公子嫌疑最大,真相未明之前,还望留步!”
静阳面上透出些微焦灼之色道:“君世兄虽是君顾修的后人,但天下会用七修风雷指却未必只有他一人。贫道请君世兄前来,也只是想凭借他的眼力,看看能否发现什么线索。东方府主和孟大侠切莫多疑。”
孟非尘淡笑道:“小徒原处嫌疑之地,也难怪东方府主心存疑虑。我等不妨趁现下坦诚说明,也好过彼此心底猜忌,日后生出误会。”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唯有李醉怀躲于人后,扇面一展挡住了半张脸,竟似打了个哈欠。
静阳更松了口气,双掌合十道:“孟大侠胸襟广博,贫道敬佩。如此贫道失礼,先将胸中几点不明之处提出,盼君世兄解答。”
孟非尘退开半步让出君无戈,叶停偷眼看去,只见这位二师兄木雕似的眼皮也不掀一下,感觉又冷又傲,远比自己方才的做作更加气人百倍,心中佩服之际,却听静阳当先问道:“不知碧落神主故去之时,君世兄多大年纪?”
君无戈冷冷道:“十二岁!”
静阳道:“哦,这么说君世兄已经开始习武了?”
君无戈道:“已得授七修风雷指。”
东方宗维插言道:“四月二十一日晚间,君公子在做什么?”
君无戈扫了他一眼,道:“睡觉。”
东方宗维追问道:“有谁见到?”君无戈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东方宗维沉声道:“玉帛山庄距此不过三百里,骑快马一夜时间足以往返。君顾修已死,七修风雷指除了君公子,还有谁可能会使?”他问得声色俱厉,叶停想着当日凤轻翎的预测,却又几乎笑出来。
君无戈照旧是冷面无情,背书似的平板道:“先父当年尚难胜怀因道长,我更无能在长途跋涉之后刺杀怀因道长!”
静阳点头道:“君世兄言之有理。不知昔年碧落神主传授七修风雷指,是口授还是录在秘笈之上?”
君无戈道:“秘笈。”
静阳追问:“不知这本秘笈如今何在?”
君无戈道:“已被先父毁去!”
静阻道:“此事可是君世兄亲眼所见?”
君无戈道:“先父亲口所言!”
静阳略一沉思,轻声叹道:“这样说来,也许是碧落神主把秘笈交给了属下,练至大成后方来复仇。”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拢在袍袖内的右手蓦然翻出,五指屈伸如梅花,闪电般印向君无戈胸前,同时袖口充盈鼓荡,贯注劲气的衣带已将君无戈所有退路封死!
君无戈足下不动,左手食指不假思索疾点而出!指尖血红,如刀如剑,瞬息划破身前气墙,后发先至戳向静阳道长掌心。不想静阳雷霆一击竟是虚招,眼看君无戈食指沾上肌肤,他却先一步收掌退后。
叶停和一旁的武当弟子尚未看清,两人便已分开,而东方宗维却脱口而出一声喝彩,又忍不住侧脸看了眼孟非尘,见他似是全然不以为意,不由脸上微微发红。
静阳面带歉然,对着君无戈稽首一礼,诚恳道:“先师突然故去,贫道心绪烦乱,虽君公子所言在情在理,亦难尽信,所以鲁莽出手。妄图试试君兄武功应变。贫道此招名曰‘雪岭寒梅’,是先师当年与碧落神主交手时用过之招,唯七修风雷指中的‘惊闪’可与之相克。适才公子果以此招相迎,而贫道感觉君兄虽是一时俊彦,但指上功力并未纯熟,比之先师差距尚远,可见并无加害先师之能。贫道有得罪孟大侠和君世兄之处,还望海涵!先师灵柩在内,请——”孟非尘欣然举步,东方宗维脸上一阵青白,终也随众人一并入内。
香烛缭绕,白色的帷幔层层叠叠,一口黑漆的楠木棺椁停放在大厅正中。棺木前的灵牌上刻着十个字:“武当第十二代掌门 怀因”
孟非尘拈香上前,垂首对着灵位默默祷祝。叶停和君无戈跟在他身后。也各自拈了炷香。叶停偷眼望去,见孟非尘的衣袖略有些抖动。等了许久,孟非尘才把香烛插入灰炉,回转身来,眉目间略带伤痛,他轻声一叹,对静阳道:“怀因道长既已不幸遇害,我等唯有尽早找到凶手方能告慰英灵。孟某冒昧,不知可否看看怀因道长所受的伤?”
静阳黯然道:“贫道请孟大侠和君世兄来此正有此意,却要烦劳了!”他双掌轻击,两名武当弟子上前将棺盖挪开。
一股浓重的石灰味道在大殿内弥漫开来。棺材很高,叶停踮起脚尖,才勉强看到怀因道长的遗体。尸身保存得很好,干瘪苍白的面容里依稀还能辨得出生前的慈和模样。也许是受了灵堂气氛的影响,叶停不免也生出些许伤感,想那一代掌门何等风光,死后尸身也不过如此苍白孱弱。他看了眼身侧的君无戈,见二师兄的眼里没有一丝亲见仇人殒命的快慰,反而也笼上了淡淡的萧瑟。叶停忽然想,如果此刻躺在棺中的是孟非尘,自己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孟非尘的手指修长而稳定,缓缓解开怀因道长的衣衫,袒露出一片灰白的肌肤,左乳下方一寸,一点红斑突起,虽已过了数日,颜色依然鲜艳欲滴,映着周围灰白浮肿的肌肤,更显诡异。
作者:
蒙若华
时间:
2019-3-27 20:45
孟非尘在红斑四周按压片刻,跟着整个手掌覆在了怀因道长心口之上,原本白皙的手掌忽而变得晶莹如玉,深湛的眼眸也随之合上,仿佛耐不住心神激荡。盏茶工夫,孟非尘才移开了手,面色却似乎变得苍白。他侧开身,对君无戈道:“你过来看看吧。”
君无戈领命上前,审视良久,沉声答道:“此处伤口周围皮肉松软而无淤血,大约怀因道长受创之时并未提真力防备。而七修风雷指外刚内柔,练到十成时,可不伤骨骼直碎内腑。此处伤痕表面确为七修风雷指所留,但胸骨没有半点损伤,故此伤痕可能是将七修风雷指练至十成功力者所为,但也可能是粗通皮毛之人,先以其他手法暗算怀因道长之后,再刻意做出这个伤痕。”
静阳面色微变,东方宗维却已怒喝出声:“难道君公子的意思是,武当为了嫁祸给你,自己杀害了怀因道长?你知我等不能损伤怀因道长的尸骨——”孟非尘一声轻叹打断东方宗维:“确如小徒所言。不过适才我已用内力探察过,怀因道长的内腑已碎如粉齑!”
君无戈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惶,孟非尘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怀因道长的尸身上。他再次走到棺木前,极轻极缓地将衣衫重新理好。
棺盖再次扣合,静阳忍不住潸然泪下,低声叹道:“先师一生除魔卫道,不想终了还是伤在了邪魔手中。”
东方宗维盯着孟非尘道:“依老朽所见,怀因道长遇害当为君顾修旧部所为。只要君公子肯委屈一下,凶手想来也会顾念他们的‘少主’,当自动现身!”
孟非尘的视线依旧停在棺木上,淡然道:“玉帛山庄的人从不无故受屈。”东方宗维的面孔一下子涨得通红,叶停的心蓦地惊跳了下,而身侧的君无戈却依旧面无表情地半垂着头。
静阳眼看场面又要僵住,忙岔开话题道:“孟大侠观察细微,想必已有见地,不知有何缉凶妙策?”
孟非尘转回目光,正色道:“此事为武当内务,况且小徒也有嫌疑。孟某从旁相助则可,却不敢擅作主张。”
李醉怀“嘿嘿”一笑,半真半假地道:“孟大侠这是多礼了,东方世伯还不赶快赔罪?”
东方宗维面色铁青,才张开口,却被静阳长诵道号抢了先:“李公子说笑了。适才东方府主也是着急为先师雪恨。孟大侠襟怀坦荡,岂会介意。”他转身又对孟非尘稽首一礼道,“先生与先师相交莫逆,必不忍看他老人家含恨九泉,还望能为我等主持大局!”
孟非尘轻叹道:“道兄和李兄高看了!孟某只有胁下一剑尚称锋锐,运筹谋略实非所长。不过东方府主阅历丰富,大家合在一处仔细参研,或许能理出个眉目来。还盼道兄详细告知怀因道长遇害前后的情形。”
静阳点头称是,沉声道:“那时家师在后山复真观闭关,身边只留玄月一人服侍。二十二日清晨,送早膳的童子不见玄月出来取,虽然奇怪但也不敢进去,只在外面守着。直到正午时分,玄月突然从里面闯出来,一边大叫出事了一边哭泣。贫道以及诸位师兄匆匆赶到,进了内室,才发现、发现师尊已经遇害了!”他说着,声音已有些哽咽。
孟非尘面沉如水,接着问道:“房间里可有打斗痕迹?”
静阳摇头道:“房间内桌椅均无损伤,显然不曾有激烈争斗,但书案橱柜,乃至墙角床下都有被搜检过的痕迹。而先师则平躺在床上,宛若熟睡,只面上残留些许惊诧。”
孟非尘道:“怀因道长房中可藏有什么特殊物件?”
静阳道:“先师身侧的确藏有先帝当年交由鄙派保管的一枚金珠。据玄月所言,先师已将金珠觅地另藏,等捉到凶手之后,他便将此珠取出交与贫道。”
孟非尘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异样,东方宗维一直注意着他,此刻骤然发问道:“孟大侠可知这金珠有何特异之处?”
孟非尘微微一笑,已恢复寻常神色,平心静气道:“我曾听怀因道长说过,此珠为圣上梦会真武大帝之后由枕畔拾得,故而赐号‘真武’,与大明社稷安危息息相关。”
静阳点头道:“孟大侠所言不差,但江湖上多附会之说,此珠与武林却无甚相关。”
东方宗维沉声道:“此珠既有如此来历,万一丢失后叫朝廷知晓。只怕立时就有覆灭之惨祸。对于武当仇家,这枚金珠岂非比什么秘笈宝藏都要珍贵?”他目光又转到孟非尘面上,语声森冷道,“再有一个可能,就是金珠之内另有玄机!”
叶停心一动,忽然记起过年之前家里曾来了一个蒙面客人,似乎听见他和父亲也提到什么金珠。难道父亲之死不是因为他平素作恶,而是因为真武金珠?突如其来的念头使他打了个寒噤,立刻想到四月二十一日那晚。他和孟非尘正歇在离武当不到五十里的安平镇上。他记得那夜自己一觉睡到天明,而当时孟非尘永远是带着几分憔悴的沧桑,看不出他精神如何。然而在路上换一件白衫,他便能成为优雅得毫无破绽的天下第一剑。一个人真能改变如此之大?他只觉手心满是冷汗,一时竟不敢抬头再向孟非尘看去。
厅堂内其他的人均不动声色,仿佛并未听出东方宗维的言外之意。静阳道长只轻嘘了口气道:“幸而先师早将此珠收藏妥当!”
孟非尘黯然一叹,转了话题:“不知遇害前怀因道长已闭关多久?此前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静阳思索片刻答道:“五日前,曾有一个香客求见师尊,之后师父才闭关静修。”
孟非尘问道:“那香客是什么人?何能轻易见到怀因道长?”
静阳道:“那香客样貌陌生,却持有先师信物觐见。师父对他很是客气,和他私下商谈了大半个时辰,才将他送至门外。而事后师父并未跟我等提起此人的身份和来访意图。”
孟非尘追问道:“是怀因道长的信物,还是武当的信物?”
静阳一愣:“是先师的日月双玦中的月玦,先师数年前就曾有言,执此令上武当者,不论任何情况他都要亲自接见。”
孟非尘蹙了下眉,沉吟片刻又问道:“玄月呢?这次怎么不见他?”
静阳显出些许尴尬,犹疑片刻道:“也许是刺激太大,家师故去后玄月神智已不甚清明,如今在后山清持院内调养。”
孟非尘语声莫名多了几分压迫:“神智不清?玄月在怀因道长跟前服侍了十多年,怎会突然神智不清?他若当真神智不清,又怎知金珠所在?静阳道兄,其中有何曲折,还望如实相告。”
静阳面现尴尬,犹疑良久,才低声道:“玄月在先师遇害之后,总说凶手是……是孟大侠你!”孟非尘面色骤然一白,场中空气登时凝结了似的,只有一声低低的惊呼从叶停口中逸出。格外清晰。
东方宗维面上隐约透出煞气:“君公子固然无能加害怀因道长,不过若是以孟大侠的功力习得七修风雷指呢?”
静阳神色凝重,向着怀因道长的灵位深深望了一眼,双掌合十肃然道:“孟大侠侠义无双,且与先师相交多年,不可能是凶手。东方府主还请慎言。”
孟非尘定下心神,沉声问道:“不论如何,我想见见玄月。”
静阳迟疑片刻道:“既然孟大侠这样说,贫道自当照办。只是自那日先师遇害之后,玄月一直大哭大嚷,贫道以及同门师兄略微劝阻,他便出手伤人,说我等不肯缉拿凶犯。无奈之下,贫道只得将其锁于房中。但他不肯进食梳洗,如今形容甚是狼狈。孟大侠今晚可否暂且安歇,待明日收拾整齐再领他拜见孟大侠?”
孟非尘知武当素重威仪,心中虽急,却不好反驳,只得应了。
作者:
璞辏
时间:
2019-3-27 20:46
第七章 一个陷阱
师父道:无故示好者,必有所图。
孟非尘本是武当常客,又顶着天下第一剑的名号,理所当然在寮舍之外单有一座独立院落供他休憩。院子虽小,却清幽雅致,叶停觉得比“玉帛山庄”还像样些。房间里早备好了茶点热水,桌上还叠放着一套道童服饰。引路的道人请叶停明日辰时前换上道装,到偏殿等候主管道人安排劳役。叶停见武当竟当真要拿他当下人使唤,心里面越发沉闷,可当着孟非尘,也只得作出一副真诚悔过的面孔,忙不迭应了。孟非尘见状,果然露出欣慰之色,又仔仔细细替叶停问了作息时间以及武当的规矩,才要那道人退去。
关上房门,孟非尘放松下来,倒了杯香茶,往藤椅上一靠,看着两个徒弟苦笑道:“你们大师兄果然神机妙算,一句不差解了戈儿的嫌疑,还正好拿为师来顶罪!”
君无戈皱了皱眉,不自在地道:“大师兄不会是这意思,他对您……”
孟非尘刚呷了口茶,听他一开声,赶忙以袖掩口一阵咳。叶停甜甜笑道:“师父说笑呢,二师兄怎就当了真。”
孟非尘懊恼地看着雪白衣袖上的茶渍,叹了口气:“算了,就算再来个烽火戏诸侯,也未必能换戈儿一笑。哪像停儿你,连上门拜祭都巧笑嫣然的!”
叶停吐了下舌头,羞赧道:“对不起,徒儿给师父惹麻烦了。只是当时我见那些人一个个衣冠鲜亮,就忽然想他们是不是也跟师父似的,临时换的新衣服,然后就忍不住笑了。”
“扑!”孟非尘的第二口香茶险些又喷出来,这回却连旁边的君无戈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孟非尘叹了口气道:“看来不会讲笑话的人是为师我。停儿,要你到怀因道长灵前做杂役,一来是赔罪,二来也想你帮忙。”
叶停喜道:“师父神机妙算,原来早就安排好了!”
孟非尘正色道:“武当内院平日防守甚是严密,而怀因道长更是武功卓绝,若外人想要悄无声息地将他杀害,多半得事先收买一两个武当弟子,他们做贼心虚,在灵堂里一定会对你特别关注。我要你做的事情,便是留心灵堂里一众武当弟子的神情,再趁着人少时,假意在灵堂里或者院子里仔细搜索一番,然后作出拼命压抑着心中欢喜的表情来。”
叶停暗自揣度他的真实用意,面上却钦佩道:“内奸看到之后,一害怕难免就露出了马脚。”
孟非尘一笑又道:“停儿,你莫不是还惦着早上之事?习武之人施展武功时内息定有流转,若能抓到对方内息流转间的空当,顺水推舟便可轻巧致胜。等此事过去之后,为师便可好好教你。”
叶停故作无心地随口笑道:“好呀,这也算是弟子的酬劳了。”
孟非尘笑得狡黠:“我是你师父,教你武功是天经地义;你是我弟子,帮为师做些事情也是理所当然。谈酬劳岂非伤了师徒感情?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就依照今日所得线索,随便猜猜凶手的身份如何?”他说话时候目光恰好停在叶停脸上,嘴角带出一丝别样的微笑。
叶停一惊,“杀人灭口”这四个字忽然就闯进了脑子里。他强忍着心头恐惧,偏着头想了想,愤愤道:“东方宗维身为一府之主,武当一出事他就现身,也太及时了些;再来他处处为难师父,一心把杀害怀因道长的罪名扣在师父的头上,也不合常理。依徒儿之见,多半是他嫉妒武当声势,才就此杀害怀因道长,顺便嫁祸给师父。嗯……当年东方家也曾参与剿灭碧落一战,很可能就此趁乱得到七修风雷指的秘笈!”
孟非尘似笑非笑:“你真的这么想吗?”
叶停眨了眨眼道:“可是徒儿的想法有什么不妥吗?”
孟非尘语气淡然:“唯一不妥的,就是你说的不是你心里想的。停儿,你真正怀疑的人,恐怕和东方宗维一样,是为师吧?”叶停陡然变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孟非尘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轻叹道:“若非如此,灵堂上你为何从我身边退开,在提到玄月说凶手是我的时候,你又怎会惊呼出声,刚刚我要你探察武当弟子神情的时候,眼里怎会透出迷惑之色?停儿,你虽机敏。毕竟经历的事情还少了些,心里面的想法瞒不过久走江湖的人,倒不如省些气力,坦诚待人……”他还想接着往下说,却看到叶停面上看似低眉敛目、聆听教诲,拢在袖中的一双手却是边发着抖边凝力,竟一副拼死挣扎的模样。
他登时又想气又想笑又有几分怜惜,声音柔和下来,安抚道:“但没把握致胜的时候,也的确不该让凶手知道已经有人怀疑他。唉,只是为师自问在尔等面前向来行止端正、君子风范,居然还会被怀疑上身,未免太伤脸面。停儿。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怀因道长亡故的事情,我并不比你们早知道。”
他这番言语没有半点佐证,但叶停不知怎地就真信了。心跳平缓下来,黑亮的大眼睛里隐约闪过一丝羞涩:“徒儿胡思乱想,幸好师父不曾见怪。其实正像刚才说的那样,徒儿最开始怀疑的的确是东方宗维。”
孟非尘摇头道:“东方宗维为人虽有些狭隘,但一生行事甚是刚正,说来他在侠义道上的名声却比为师要好得多。”
叶停不屑道:“咱们武林中最多的还不就是伪君子!”
作者:
豫迎逶
时间:
2019-3-27 20:47
孟非尘失笑道:“除了为人,最主要的还是东方宗维没那么深的心机。戈儿,这没外人,你也猜猜凶手是谁?”
君无戈冷冷道:“我只奇怪,静阳道长为何如此相信师父。”
叶停笑道:“师父与怀因道长是莫逆之交,与静阳道长想也是旧识了,他自然会相信师父。”
孟非尘沉默片刻,眼中隐约透出缅怀之意:“我与怀因道长论交时也就戈儿这般年纪,还是江湖上的后生小辈,蒙他不弃竟平辈论交。可他的弟子年纪却都比我大,而武当又最讲究辈分礼仪,弄得我也不好意思跟静阳道兄他们交往。但我曾听怀因道长说过,静阳道兄为人果敢,有主见有城府,在武当弟子中当算出类拔萃,日后可担重任。”
叶停张大了眼:“果敢、有主见?今日我们见的这个静阳道长吗?”
孟非尘瞥了他一眼,别有所指:“通常而言,无故示好者,必有所图。”
叶停乖巧点点头:“徒儿记下了,如果骗人的话最好是欲擒故纵。”
孟非尘一笑,又皱起了眉:“不过怀因道长故去,对静阳道兄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
叶停目光闪闪:“他可以当上武当掌门!”
孟非尘微笑道:“他本就是掌门弟子。怀因道长年事已高,武当上下事务,大都由他处理,掌门只是个名分而已。而且他自幼在武当出家,深受怀因道长器重,实在没有理由犯下弑师大罪。”
叶停迟疑道:“不是静阳道长不是东方宗维也不是师父,难道是那个李醉怀?”
孟非尘苦笑道:“即使咱们师徒私下揣测,也要有根有据。李二和东方,一个风流一个古板,内里却差不多。”
叶停道:“可是凶手既然要陷害咱们,照理会留在山上等着看结果。”
孟非尘敛了笑容,眼睛只看着君无戈。君无戈沉默如故,叶停却觉得空气一下子沉郁起来,隐有所悟。
又等了片刻,孟非尘才叹道:“戈儿,你没有什么要说吗?”
君无戈容色冷漠:“弟子不知师父何意。”
孟非尘仍在微笑,笑容却有些冷:“你在镇上救的那个姑娘,大概是你青梅竹马的玩伴吧?”君无戈紧抿下唇一言不发。
孟非尘的目光骤然阴沉下来:“她要你做什么?碧落死灰复燃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怀因道长是不是他们下的手?”他一连三问,一问比一问紧,叶停心跳如捣鼓,竟似比方才还要紧张。君无戈眼底闪过一抹痛苦,唇抿得更紧。
孟非尘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目光中的凌厉渐渐化作痛惜:“重组碧落的人定然与你关系匪浅,维护他们在你也算义气。你不说我不强求,可他们用七修风雷指杀害怀因道长,又可曾顾忌过你?杀怀因,嫁祸于我,然后让我的朋友去找东方或者李家的麻烦,再然后一统江湖?令尊当年好歹还有几分枭雄气度,看着碧落成如今模样,他就当真开心?”
君无戈不自觉低下头,犹疑片刻轻声道:“她是风侍者的后人风痕,如今碧落里并无能杀害怀因道长的高手,那日风痕也只是想拼却性命刺杀您。”
孟非尘叹道:“你不忍见她冒险,所以那晚自己对我下手吗?”君无戈垂首无语。
孟非尘看了他良久,忽而又现出了微笑:“那个风痕既来,除了要杀我,最主要还是希望你回到碧落主掌大局吧。”君无戈一愕抬头,孟非尘的笑意更深,“不过,你是守信君子,又亲口说出愿生生世世做我的弟子,他们难免空跑了一趟。”君无戈重重冷哼一声。
叶停早听得一头雾水,此刻见气氛缓和下来忍不住插口问道:“师父,二师兄什么时候救过姑娘?又什么时候刺杀过您?”
孟非尘含笑解答:“在涞源镇上的时候我听人闲话说,戈儿在马蹄下救了个清艳无双的妙龄少女。”
叶停奇道:“那师父怎知这姑娘和二师兄是旧识?”君无戈虽没问出口,眼中也满是疑惑。
孟非尘温然道:“我虽没见到风痕,但却知你二师兄性情冷漠,不会多管闲事,所以听的时候就有些奇怪。今日探知怀因道长确为七修风雷指所伤,在场之人也无刺杀动机,更不像是凶手,我就猜想是碧落的后人重出江湖,故略作试探。”他说着看了眼君无戈,笑道,“戈儿的确不是做坏人的料,一诈就给轻易诈出来了。”
孟非尘说着站起身来,取了根铁签慢悠悠地去拨壁上的油灯。火苗晃动,拖得他投在墙上的影子也明暗不定地扭曲着。就在阴影遮得墙壁最暗淡的刹那,孟非尘手中铁签飒然挥出!
乌光叠着阴影,三分的暗淡漆黑成墨。
墨云方生,便“轰隆”一声大响,眨眼间孟非尘已在房间对角站定。
叶停定睛看去,见好端端一面墙上,破出了个上窄下宽的三角洞口。整块砖墙落于房中,饶是断口光滑平整,也砸起满屋浮土。唯独孟非尘身边不落一丝浮土,越发映衬得他白衣如雪、飘逸似仙,而他脚边更凭空多出来个道人。这道人全身僵直,显然已被封了穴道,而面色更是又青又灰,如同死人一般。叶停失声惊呼:“师父,他中毒了!”
叶停出声同时,孟非尘已弯腰蹲下,左手已卸开那道人的下颌,右手在他前心背后连击数掌,见他嘴角淌出一缕黑红的血迹,面上却显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终是死了。
作者:
胶沿菁
时间:
2019-3-27 20:47
叶停缓过神,赶上前问道:“师父,这人是谁?”
孟非尘面色不怎么好:“刚刚提到碧落的时候,墙后传来一丝很轻的呼吸声,想是被派来监视咱们师徒的。我本想出其不意将他捉住问口供,不料他如此狠绝,竟抢在逼供之前就服毒自尽。停儿,你来看看,他中的是什么毒?”
叶停应声,掰开尸首下颌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抬头道:“这毒是唐门公开对外出售的‘断魂’,十两银子一份毒药,五十两一份解药,唯一的好处就是服食之后发作极快,黑道上的人多半身边都备着一份。”
孟非尘叹道:“这么说,是不可能由此判断对方来历了。戈儿,这人你认得吗?”君无戈摇摇头,面色却暗淡下来。
叶停看在眼里,迟疑了下道:“能在这里挖掘密道、出入自如的人,自然是武当弟子,明天请静阳道长辨认下也就是了。”
孟非尘翻检了下那人的衣衫却一无所获,沉吟片刻道:“能在墙后隐匿这么久而不为我所察,此人功力已非寻常,而武当派的几个大弟子我却都见过。你们两个守在这,为师下去看看。”
叶停急道:“可这秘道里也不知有什么机关埋伏,师父怎能孤身涉险?”
孟非尘笑道:“对方应还不知这道人已被发觉,警惕必然松懈。且秘道内壁上的挖掘痕迹新而粗糙,显然是仓促修成。就算有机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连‘玉帛翠竹’都伤不了我,何况这样简陋的秘道?”
叶停还要再说,孟非尘拍拍他的肩,微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为师于机关消息虽不精通,但和你大师兄一起住久了,简单的好歹也能应付。你们两个看好洞口和这具尸身,等我回来。”
叶停朗声应下,又舍不得似的要孟非尘快去快回,而君无戈只默默点了点头,眼看着孟非尘一袭青衫没在黝黑的地道中,突然忍不住唤了声:“师父小心。”
秘道斜斜深入地下,狭窄而漆黑,空气里还带着浓重的泥腥味道,呼吸间隐有窒息之感,显然这条地道非但简陋,而且通风也不完备。孟非尘不敢点火折,却提上了十成真力,五丈之内,连土屑滑动的声音都清晰地传人他的耳朵。他自信没有任何机关能抢在他的动作之前发动,也同样自信,即使地道完全塌陷,他也能毫发无伤。
一步一步沿着地道向前摸索,可地道内,却仍是一片平静。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气变得清新起来,前方隐约有些光亮,显然已是路的尽头。
孟非尘停下脚步,凝神辨别半晌,确定四周没有任何响动,才继续向前。挡在地道入口的是一块石板,光亮便是从石板四周的缝隙里漏下。他上上下下摸索了半炷香的工夫,耳边传来“咯”的一声轻响,稍一用力石板已向左侧移开。
孟非尘不觉微笑,而下一瞬间,笑容却在他唇边凝结:地道之上只是一个简单得近乎空旷的房间,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躺在木板床上的是一具死尸——怀因道长的侍童玄月!
尸体的脸已扭曲变形,一双眼睛却瞪得滚圆,带着残留的痛苦和惊惧。尸体表面犹自温热,显然刚刚遇害不超过顿饭工夫。
孟非尘面色发青,手颤了颤才轻轻揭开尸体胸前的衣扣,肌肤完好无损,唯独心前一点猩红,正是七修风雷指独有的印记。他陡然闭上眼,雪白的衣衫突然如遇到劲风一般肆意鼓荡,片刻才又缓缓垂落。呼出口气,孟非尘重新打量房间,却发觉门窗都是从外面用铁栓锁死的。
“自先师过世后玄月神智已不甚清明,贫道只得将他锁在清持院。但他不肯进食梳洗,如今形容甚是狼狈。”孟非尘想起静阳早先所言心下悲凉,却知经由这条地道,自己已到了武当后山禁地。他心中隐约有灵光一闪,才待细想,却听远处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静阳沉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玄月,有什么话明日你和孟大侠面对面说,何必为难别人?”
孟非尘目光微闪,神情却已平和下来。“当啷”一阵开锁声,静阳带着四五个武当弟子出现在门外。
静阳看见孟非尘在房中大为意外,奇道:“孟大侠怎么到来这里?您要是着急找玄月问话,吩咐一声便好。”
孟非尘若无其事道:“静阳道兄来得刚好,玄月刚刚被人杀害了。”
静阳面色大变,向床上看去,正见玄月张大的一双眼。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抬头望着孟非尘凝声问道:“不知玄月为何突然殒命?”
孟非尘一指墙角处的地道入口,道:“我在房间内与小徒闲谈时,发觉墙后有人偷听。我破开墙壁,抓到一个身着武当弟子服饰之人,这人却当场服毒自尽。我发现夹壁后就是这条地道,顺着地道走来,就到了这里看见了玄月的尸身。”
静阳面色阴晴不定:“竟有这样的事!孟大侠是否已验看过玄月伤在何处?”孟非尘轻轻掀开玄月的前襟,露出鲜红的指印,静阳倒抽了口冷气,上前仔细查看,许久才道:“玄月遇害不久,孟大侠可有遇到凶手?”
孟非尘平和道:“我破开房间墙壁动静不小,而从地道一路摸索过来又耗去了不少时间。如我所料不差,这凶手当事先藏身于我住所周围,见同伴失手后直接赶过来杀害玄月。”
静阳凝思片刻,黯然道:“若当真如此,这贼人恐怕是武当弟子。孟大侠,让贫道辨认下藏身于您房中那贼人的尸身,同时也请东方府主和李公子他们一并过来商议可好?”
孟非尘点头道:“正要烦劳。”
作者:
琴蝶梦
时间:
2019-3-27 20:48
作为一名爱国青年,我每天都要打开电脑倾听日本女子的惨叫来洗刷我们的民族仇恨
作者:
绵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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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27 20:49
第八章
一露锋芒
师父道:我若杀人,何须遮掩?我若谋夺金珠,又何须筹谋数月?
君无戈是个沉闷性子,叶停说了几句见无人搭话也停了口。两人对着尸体各自想着心事。
灯火摇曳,沉寂的房间里平添了些许阴郁。叶停有些怕似的缩了缩肩,时不时向尸体扫上一眼。忽而他惊呼一声,一下子跳到君无戈身侧。
君无戈回过神来,皱眉看着叶停,见他面色煞白,黑亮的一双大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他、他动了!”
君无戈一愣,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正见地上那具尸首眼皮动了两动,竟自张开,射出两道冰凉的目光。
叶停骇极而呼,声到一半戛然而止,眸子里神采骤失,细瘦的身子软软垂落,被君无戈一手揽住放在身后。
那道人面上闪过一抹喜色,挺身而起,却对君无戈单膝跪下,低声道:“云侍者云踪参见少主!”
君无戈侧身让开,漠然道:“我不是什么少主,你既未死,还请速离此地!”
云踪不以为意,起身道:“少主不肯揭破属下身份,又制住这小贼,足见未忘旧情。孟非尘作恶多端,如今东山再起的时机已然成熟,但盼少主——”
“我再不是什么碧落少主!”君无戈冷然截断,深吸了口气,才缓缓接道,“此前我已经对风痕说过一遍,现在我再说一次:先父所执掌的碧落早已烟消云散,世人尽可再以碧落为号,但与我无干!你们以后莫要再来找我。”
云踪沉默片刻,语气冷厉起来:“您无意江湖也就罢了,但总不至于连神主的血仇都不在乎了?”
君无戈神色微动,略一犹疑才道:“在乎又能如何。”他语气淡然,却透出难言的萧瑟。
云踪目光闪动,忽取下头顶道冠,一按一旋,道冠裂开,一颗核桃大小的黄金珠子嵌在正中。
君无戈动容道:“真武金珠?”
“正是!”云踪拾起金珠,双手递到君无戈面前,肃然道,“请公子借机将此珠放到孟非尘身侧,事成后在院口柳树上留下标记,则神主大仇可报。此后公子回碧落主持大局也好、隐遁江湖也好,再无拘束。”
君无戈死死盯着金珠——离近了才看清金珠表面上雕着两条虬龙,一腾空,一伏卧,具体而微,细腻生动,绝非凡品。
君无戈的手臂微有些抖,沉默良久才将金珠接过。云踪露出笑容:“公子保重,眼下时间紧迫,属下先行告退了!”
“等一下!”云踪一愕,忽然发觉君无戈捏着金珠的右手食指,现出淡淡红色。他心念一动,骤然失色,挥掌欲击,却又生生顿在空中。
就在他动念刹那,君无戈的手指已然收紧,唯见金色粉末簌簌飘落。
七修风雷指柔可裂帛,刚可断金,练至化境,摧心裂肺而骨肉无损。
君无戈自幼修习,指上功力未臻大成,但毁去一颗金珠仍绰绰有余。云踪面色铁青,君无戈的眼中却也闪过一抹痛楚。
惊寂只在一瞬间。
瞬间之后,君无戈已恢复了平素冷漠:“先父一生无拘无束,唯独对承诺过的事情从没打过半点折扣。我不敢忘杀父血仇,但与孟非尘早有约定。这等栽赃陷害的小人行径,我不会做。真武金珠已毁,就算其中有什么秘密也不复存在,你走吧。”
云踪双拳紧握,冷笑道:“好!好志气!但望公子早日成为人人景仰的大侠客!告辞!”他言罢转身,君无戈容色冷漠,却不由自主闭了闭眼。
双目交睫,变故陡生!
走到门口的云踪忽然侧身拧步,凌空一掌击向昏倒在旁的叶停。掌势乍起,劲风已出。
君无戈低声疾叱,“疾风”、“惊闪”、“狂雷”,三式风雷指疾点云踪背心,指劲凌厉,但势到中途忽而一滞。
瞬息滞涩,指已落空。冷笑声中云踪掌已落向叶停顶门。
君无戈面色惨变,却不料本当昏死的叶停竟如游鱼一般向左滑开。
一击不中,云踪背心已落入君无戈的掌握之中。两人身形同时凝滞,四道惊诧目光聚集在俊秀少年的脸上。
叶停掸了掸沾在身上的土,黑亮的眼珠轻轻一转,甜甜笑道:“服用半魂香之后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功力,这位壮士果然高明。您可要多坐一会,等家师回来?”云踪脸上现出了一丝冷笑,再不多留,转身推门消失在深浓夜色中。
门重新闭合,房间里又恢复了沉寂,摇曳的灯影在君无戈和叶停的脸上游移不定。这次先开口的,却是君无戈:“什么半魂香?”
“半魂香是一种极强烈的麻药,顾名思义,它能摄取人的一半魂魄。常人服下半魂香之后,周身麻木全无知觉,连心脏和呼吸都会瞬息停止,要三个时辰之后才能重新醒过来。不过内力深湛的武林中人在有准备的情况下,服药之后还能在脉中留下一丝内息,继而控制假死的时间。用这种方法装死,最长不超过一个时辰,而且因为心跳停止过久,苏醒后难免元气大伤。”叶停一笑,又道,“刚刚那个云踪大概是服用了什么特殊的提神药物,所以才轻易逃走。”
君无戈神色更冷:“你早知他在装死?”
叶停一扁嘴,显出委屈之色:“连师父都被他骗过,何况是我。他装死的时候,还同时服用了唐门的毒药,当然事先也服了解药。我没什么经验,一下子也被他骗过去,刚刚还以为是诈尸,居然吓昏了。直到刚才在昏沉中觉出一道掌风打过来,生死关头才忽然醒过来。”
君无戈嘴角微斜,透出浓浓的讥讽:“是吗?我还以为你昏倒,是因为我点了你的穴道。”
叶停不慌不忙地道:“二师兄说笑呢,您受了毒伤还强自运功救我,又怎会点我的穴道呢?”
君无戈神色漠然,叶停恍若不觉,取出根细小的银针,从地上挑起些微金粉,放在鼻端仔细辨别,不多时两道秀气的眉毛便拧在一处。他伸手想去掀君无戈的右袖,君无戈却侧身让开,冷冷扫了他一眼。叶停略有些尴尬,笑了笑轻声道:“我从未见过这种毒,看二师兄的伤处估摸也是白看,您先用内力把毒逼住,等师父回来了再想办法。唉,还说这真武玄珠有什么秘密,谁知却是藏了毒药害人!”
君无戈一言不发,左掌轻挥,地上的金粉被吹入了地穴,混入泥土再无痕迹。叶停吐了吐舌头,笑道:“好掌力,难怪师兄打扫起房间来总是比我快!不过您现在还是平心静气,别动内息的好。”
君无戈静静望着烛火,火光映在他的瞳子里也一跳一跳的。就在叶停再也找不出话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有不少人朝这边过来了,能否恳请师弟不要提及方才之事?”
作者:
偷骋
时间:
2019-3-27 20:49
叶停一愣,凝神细辨,才发觉风声里已混入了极远极淡的喧杂。他含笑点点头:“有师兄在外人跟前,怎有小弟开口的道理?”
脚步声由远及近,叶停拉开房门,正见孟非尘陪着静阳一众人等站在门口。他有些奇怪,偷眼瞥了下君无戈,见他贴着墙壁站得笔直,没有丝毫见礼的意思。碍着刚刚说过唯二师兄马首是瞻的话,叶停一肚子的关心话也只好咽回去,只简简单单向众人问了安。不想不但东方宗维冷着一张脸,连白日里一团和气的静阳也看不见似的未曾理会,只有李醉怀摇着折扇笑了笑,看着叶停的眼神也说不上是讥讽还是同情。
“尸身呢?”门一开,孟非尘便发觉尸首已然不见,他面色微沉,跳过叶停,直接问君无戈。
君无戈难得显出些微愧色,低声道:“师父去后,那人又活过来,走了。”一句话,简单明了,却听得叶停差点吐血,若非先前亲耳听到他拒绝了那个云侍者,还真以为他要借机陷害孟非尘。
静阳面色陡变,东方宗维冷笑喝道:“死人都能复活,莫非检验尸体的却是死人不成!”
君无戈冷然道:“那人事先服下可以抑止心跳的药物。”
李醉怀好奇似的问道:“哦?不知什么药物竟有如此奇效?”
“半魂香!”君无戈语声未落,东方宗维已截口问道:“君公子既知此药,又怎会看不出那人是假死?”
“他虽知道,以前也未必亲眼见过。何况当时断定那人已死的,是我。”孟非尘声音平和,面上倒是看不出丝毫变化。他对着君无戈淡淡一笑,又道,“死人复活,可把你们俩吓了一跳吧?”
叶停见君无戈面色暗淡,赶忙拍拍心口,犹有惊悸地委屈道:“可不是,徒儿还以为是诈尸,吓得直往二师兄身后藏,那人却乖觉,一下子就从窗户里跳出去,跑得没影了。”孟非尘不易觉察地皱了下眉。
东方宗维嗤声冷笑,而静阳面色凝重,沉声道:“若因,你去鸣钟,要所有武当弟子都到紫霄宫集合。孟大侠,贫道记得您说过,这人是武当弟子打扮,就请现下移驾紫霄宫辨认一下。”
这是他进门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不大,也并没有什么情绪,叶停的心却不知怎地漏跳了一拍。偷眼看去,他觉得静阳就好像穿上白衫的孟非尘一般,忽然生出了种无法描述的气势。好在已被惊吓过一次,眨眨眼叶停已恢复了平静,略一寻思,便知静阳明里客气,实则却已把他们师徒当作杀人凶犯,,召集弟子怕是防止他们三人逃逸。他心中暗骂,这静阳何止是“颇有城府”。
孟非尘只一笑应道:“只是烦扰贵派子弟了。”
金钟响彻武当,等他们赶到时,紫霄宫前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一个中年道人上前道:“回禀掌门师兄,现在山上的七百二十八名弟子无一缺席。与那贼人年岁、身材相符合的,共有二百六十四人,其中五十八名弟子适才独在一处,现都在大殿内等候孟大侠辨认。”
叶停吃了一惊,看这人样貌平凡,想不到办事竟如此迅捷。而孟非尘却认得分明,这正是怀因道长的师侄——号称武当第一精干的静方。
静阳点点头,向着孟非尘等人道了声请。
殿内,数十武当弟子分为四排依次而立。叶停发觉他们站定的方位恰好都有意无意地挡住大殿内的退路,而他们更都带着剑。他见孟非尘恍若不觉,只一张一张面孔仔细看过去,心中大急,暗想就算孟非尘再高明,真要动起手来顶多也只能独个杀出去,自己这条命岂非丢得冤枉。
趁着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孟非尘身上,他悄悄拉了下君无戈的衣袖,打了个眼色,想要他把手上的毒伤露出来,说出真相,怎样也先把今晚应付过去,奈何君无戈竟真如木头似的根本不作理会。叶停索性要自己开口,却忽觉一股酸痛从时间曲池穴上蹿上心口。再看君无戈虽仍是一脸木然,眼底却有一抹凌厉闪过。他晓得七修风雷指的厉害,料想若是中他暗算不是轻易化解得了的,恨恨一咬牙,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此刻孟非尘已将厅上诸人看了个遍,却没有那贼人的踪迹。东方宗维阴恻恻道:“孟大侠可要看清楚,这些人里可有易容改装的?”
孟非尘道:“东方府主久历江湖,法眼如炬。又何必明知故问?”
东方宗维冷笑一声:“总要天下第一剑亲自确认了才好!”
孟非尘淡然一笑,却听静阳问道:“贫道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也要向孟大侠请教。”
孟非尘从容道:“但请静阳道兄直言。”
静阳神情肃然,沉声问道:“先时为防玄月逃脱,所以房间内的门窗都是从外面反锁上的,而贫道到达时,锁链却没有任何断裂痕迹,而房间里的秘道之内更还有孟大侠在。贫道想不通,瞬息之间这凶手跑到何处去了?”
孟非尘沉吟道:“不知这门锁的钥匙共有几把?”
静阳道:“钥匙只有贫道手中一把,先前已交给若因,刚刚也正是用它开的门。”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不知不觉中一众武当弟子的手大多已放到了剑柄旁边。李醉怀仿佛不堪沉闷,一合折扇,笑道:“房中能有一条秘道,也难保没有第二条、第三条?”
静方在旁侧答道:“适才贫道已仔细探查过,玄月房中只有通往孟大侠房中的那一条秘道,且在孟大侠和掌门师兄离开之后,可担保清持院内绝无外人进出。”
东方宗维语声渐渐凌厉:“以孟大侠之武功剑法,一个晚上竟然连续两人都在孟大侠的眼皮底下凭空消失!静阳道长,敢问在怀因道长被害后,玄月究竟说了些什么?”
静阳轻叹一声,道:“眼下情势纷扰,贫道亦是心乱如麻,为辨明真相,也只得将当日玄月所言复述一遍,冒昧之处还望孟大侠谅解。”
孟非尘笑道:“如此最好,我也想知道玄月究竟为何说我是凶手。”
静阳神色微黯,回忆道:“先师遇害后,我和静方等几位师兄一起,向玄月询问当日情景。玄月说,那晚先师在内堂打坐,他原本守在外间,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且浑身酸痛。他晓得自己是夜里被封了穴道,惊骇之下闯进内室,却发现师父已经遇害。”
他缓了口气接道:“静方师兄问他在先师遇害前,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情发生。玄月突然就变了颜色,叫道他想明白了,凶手就是孟大侠。他说师尊这次闭关,一直有什么心事似的闷闷不乐。当日中午,他送饭进去的时候,隐约听到先师自言自语说,事情早晚有被揭穿的一天,要劝孟大侠不可再欺瞒下去,还隐约提到女人。玄月问先师究竟是什么事,先师不答,只说事关孟大侠的声誉,让他切记不要对别人提起,还问他是否记牢了真武金珠收藏的地方,并嘱咐他一定要将金珠保管妥当。”
作者:
蓑烟
时间:
2019-3-27 20:50
孟非尘听到这里,面色变得苍白,眼底闪过一抹浓烈的痛楚。叶停看在眼里,想着他平素的从容,虽然不再怀疑他杀了人,但对内情却更是好奇。
静阳声音愈发沉闷:“孟大侠持身清正,自孟夫人过世以来,从未有过半分不端。我和几位师兄自然不信玄月所言。而后玄月便大叫大嚷,说我等受了孟大侠的好处,所以不肯为师父报仇。孟大侠想必知道,玄月平日脑筋就不甚灵活,这次他犯起脾气来,更是执拗无比,我等无奈,才将他暂时锁于房内。今日灵堂别后,我尚有事务要作处理,便让小徒若因给玄月送饭,并劝说他沐浴更衣,玄月却依旧吵闹不休。若因无奈,放下饭菜便回复贫道。等贫道忙完事务,再过去时便发生了这种事情。”
东方宗维盯着孟非尘道:“老夫冒昧猜测,莫非是孟大侠从某个女人那里知道了真武金珠的秘密,还为此珠做下了亏心事,怀因道长得知后碍于往日交情,想劝君悔改,却不想孟大侠狼子野心,竟索性连怀因道长也一并谋害!”
孟非尘面色仍有些苍白,神情却淡定下来,微微一笑道:“我到武当不过一日,如何能够挖掘一条地道?”
静阳缓缓道:“贫道记得,三个月前孟大侠曾在鄙派小住过十余日。”
孟非尘的笑容渐渐凝结出一丝冷冽:“即便如此,我那时又如何能算定,今日要通过这地道加害玄月?”
静阳缓声道:“清持院为武当历代掌门居住之处,而先师平日用度至简,东西侧房便一直空闲着,当时玄月大闹,吾等才暂时征用西厢。清持院外有武当十六位弟子轮番值守,院内却只有先师和玄月两人居住。如此一来,这里反而成了武当后山禁地中最不引人注目之处。”
东方宗维接道:“孟大侠当然不会预料到今日之事,但想要随意往来于武当内院,寻找真武金珠,通过地道却再方便不过。”
静阳沉声问道:“请孟大侠恕罪,二十一日那天,您在什么地方?”
孟非尘遭:“那一夜,我和小徒叶停正赶到安平镇上。”
叶停道:“那天,我和师父在一起,师父没有出门刺杀怀因道长!”
东方宗维冷笑道:“欲盖弥彰!”
君无戈忽然插口,沉声道:“七修风雷指为先父所创,我再不孝,也不会传给杀害他老人家的人。”
东方宗维道:“你本事不小,连仇家子弟都这么为你说话!”他神色忽然一凝,冷道,“莫非孟大侠收容这些奸佞之后,为的就是他们的武功秘笈和背后的势力?”
厅内一片死寂,连带着些微睡意的李醉怀都显出了专注之色。
叶停心中也自一凛,却听孟非尘蓦然一笑:“我往昔所为,或者于情有所亏,于理却问心无愧。我和怀因道长忘年相交,如果为这些事情杀他,也不必等到今日!”
东方宗维怒道:“只因那时怀因道长尚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他说到一半,忽觉眼前白光一闪,同时额上一点冰凉,跟着便见几缕黑发从眼前飘落。他下意识一抬手,却觉顶门触手光滑,一摸之下,发髻竟全然散落开来,他倒退一步,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与此相和,却是一声清越剑鸣,而孟非尘看似原地未动,手中却多了柄松纹宝剑。
先时永乐皇帝以真武大帝授意之名举兵夺位,事成后特在武当山前设有解剑池。无论武林中人还是官府中人,都当解下兵器以示尊重。时已百年,这个规矩亦渐渐失了效力,但孟非尘成名之后,却因敬重怀因道长,每上武当皆不带佩剑,江湖中人人效仿,解剑池才算重新起用。但弟子们却心知肚明,孟非尘虽以剑成名,可行走江湖的时候,身边却从不佩剑。他说:一柄剑总有六七斤沉,带在身上既累赘又扎眼。而江湖上有一半人都带着宝剑,真要用的时候,随手借一把就好。
此时,孟非尘手中的剑也是“借”的。
东方宗维句尾的“目”字声音刚一扬起,孟非尘便抬右手,右跨步,自然而然从斜前方的武当弟子胁下抽出此剑,左腿跟进,顺势挥落——举斩落东方宗维的额发。在剑锋碰触发丝的一瞬,孟非尘身形已退,剑落势止,人已站回原位。只有剑身微抖,松纹剑如遇知己般畅快长鸣。
这是叶停第三次看到孟非尘的剑,却还同先前一样,在剑光方生的刹那,便被摄去了全部心神。
天下第一剑!只有当孟非尘执剑在手的时候,叶停才会对这人生出一种由衷的敬畏。
敬畏的,不仅仅是叶停一人。东方世家的府主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事实上孟非尘虽号称天下第一剑,但江湖人的心目中,他们其实也不过在伯仲之间。但,东方宗维居然连孟非尘的一招也接不下!
满堂武当弟子连带李醉怀等人,莫不目瞪口呆,连君无戈沉寂的眼底也激扬出明亮的光彩。孟非尘一扬手,剑身又分毫不差地落回那武当弟子腰畔的鞘中:剑、鞘相合,声息皆无!
他曼声长吟道:“我若杀人,何须遮掩?我若谋夺真武金珠,又何须筹谋数月?”此时,孟非尘的雪绸外衫上已在地道内沾染了不少灰土,但看上去却不见半点落泊狼狈,反而有一种如冰如雪的清寒。他神情肃冷,负手而立,堂中众人竟无一反驳。
扪心自问,凭此剑威势,孟非尘若要自己性命,自己又如何能逃得开;凭此剑威势,孟非尘若向自己索取珍玩,自己又如何能拒绝得了!
殿中鸦雀无声,孟非尘面色又渐渐缓和下来:“故友逝去,孟某心中怎不着急!更恨那凶手层层设疑,挑拨离间。暂请诸位信我,五月初五、怀因道长下葬之前,孟某誓将真凶查出,否则当于怀因道长灵前自刎谢罪!”一语既落,他便对着君无戈和叶停一招手,举步向殿外走去。
静阳神情阴晴不定,东方宗维更是满面羞愤,却终没有出声阻拦。夜风自殿口灌入,李醉怀耸了耸肩,悠然轻叹:“好一个天下第一剑。”
作者:
方曼蔓
时间:
2019-3-27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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